30

既然楚汛都說到這份上了, 藺焰塵也做不出沒有家教的事來。

他花了好久都沒辦法平複心情, 只稍稍冷靜了點, 不至于頭腦發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傷害到楚汛,但腦袋裏還是一片混亂。

藺焰塵紅着眼睛說:“今天晚上我去別的房間睡。”

楚汛:“……”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們這樣子, 也做不到同床睡覺, 在一起近一個月, 這是他們唯一一次晚上別床而眠。

他不忍心看到藺焰塵的臉,像是一只被主人抛棄還忠心耿耿、求他回心轉意的狗狗。他完全相信, 即便他說了這麽多狠話,只要他稍一心軟,小藺就會原諒他。藺焰塵就是個這樣好的男生。

楚汛幹巴巴地說:“那……晚安, 祝你好眠。”

藺焰塵下意識回話, 語氣有些沖:“怎麽可能睡得好。”

楚汛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下:“我分你一片安定片?”

反正, 今晚上他估計也得吃一片,醫生開了幾天的量,他随身和止痛片一起帶着, 但前段時間睡眠一直很好, 他還以為這幾片藥會派不上用場, 沒想到最後還是用上了。

藺焰塵:“我才不要!”

楚汛被他兇到,愣了愣。

藺焰塵又趕忙道歉,眼底淚水要溢出:“對不起,阿汛, 我不是故意兇你,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楚汛都狠心要走了,但他還是不舍得在楚汛心底留下一點點他的不好,楚汛說得對,起碼以後楚汛想起他,都是美好的模樣。

楚汛柔聲細語地說:“我知道,小藺你很好,你是個很好很好的男生。”

這并沒有安慰到藺焰塵,他更傷心:“我再好你也不喜歡我啊。”

楚汛心尖酸脹,他大概才是這段時間來最最讓他難過的事,遇見小藺是他在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和不幸。老天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呢?既然世上也有人會真心愛他,又為什麽要安排在他快死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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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上輩子做錯了什麽,要對他如此殘忍?

楚汛快哭出來了:“不是你的錯,小藺,是我的錯,都怪我。”

藺焰塵疑惑茫然,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自戀還是怎樣,他總覺得楚汛也是喜歡他的,不管是多是少,起碼是喜歡的,但假如是這樣,為什麽楚汛就是不願意留下來呢?

但他喜歡楚汛,喜歡到他甚至不願意就此事讓楚汛為難:“我不為難你了,阿汛,你明天的航班是幾點?哪個機場?”

楚汛說:“下午一點。”

藺焰塵說:“那我們早上八點起來,我送你去機場。”

楚汛輕輕“嗯”了一聲:“謝謝。”

藺焰塵依依不舍,終于松開他的手,吸了吸鼻子:“阿汛,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楚汛的目光不受自己控制地追随着藺焰塵的背影,藺焰塵像是終于下了決心,沒有回頭地離開了,楚汛看着合上的門,莫名有些失落,站在原地,嘆了口氣。小藺其實也沒那麽喜歡他吧,到底是幾句話就被打發了。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藺焰塵折了回來。

楚汛怔忡,問:“你怎麽回來了?”

藺焰塵悶聲傻乎乎地說:“阿汛,你今晚睡覺記得把門鎖上,把你的證件都藏好,我怕我忍不住趁你睡覺過來偷走,好讓你不離開。”

楚汛傻眼,呆站着,手足無措:“……”

藺焰塵眼角還帶着淚,卻對他露出個笑臉:“我開玩笑的,我不會偷的。阿汛,現在開心點了嗎?”

楚汛鼻酸,遲疑着,點了點頭。

“我不想看到你不開心。”藺焰塵認認真真地說,“我真的走了,阿汛,我希望你就算是睡覺時夢見我,也是笑着的,沒有眼淚。”

“晚安,阿汛。”

楚汛心底像是萬般柔情決堤,彙聚在一起,到了嘴邊,變作一句意味深長似的的嘆息:“晚安,小藺。”

楚汛一晚上輾轉反側,枕頭都哭濕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他以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當初得知自己不幸患上絕症,他都沒掉一滴眼淚,現在只是個小小的分別,居然哭成這樣。

生生熬到淩晨兩點,吞了一片鎮定片,終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是藺焰塵叫他起床的。

早上八點,十分準時。

這也是這段時間以來,頭一次藺焰塵比他起得早。

藺焰塵的眼底還有些消不去的紅血絲,眼眶邊有熬夜産生的黑眼圈影子,但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一絲不茍,他洗了個澡,換了身三件套的正式西裝,戴上一塊表,別上鑽石領針,梳了頭發,做了發型,別說刮幹淨胡子,連眉毛的雜毛都修了,像是變得個人,英俊的咄咄逼人。

楚汛看愣眼了。

藺焰塵從沒有在楚汛面前打扮成這樣過,但今天是要送楚汛走,他想在最後給楚汛留一個最好的印象,記住他最英俊的樣子。

藺焰塵一夜沒睡,整理好情緒,他見楚汛這樣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好看嗎?”

楚汛點頭:“好看。”

藺焰塵勉強笑了笑:“那就好,我等你,你不用着急,時間還很早,就算路上堵車都來得及。”

其實沒什麽東西好整理的,他跟着藺焰塵出發時就沒帶什麽,倒是一路上買了很多東西他想帶回去,他每收拾一件都會想起和藺焰塵在一起時的事情。

不能和藺焰塵在一起,至少讓他帶上回憶和紀念品。

他拖拖拉拉,洗漱穿衣,加上整理就用去一個半小時,整理好行李去吃早飯,吃完就該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難過時會忘記饑餓,楚汛一點也不覺得餓,而且食物莫名變得油膩惡心,難以下咽,他只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

還是藺焰塵先開口:“吃不下就算了,阿汛,該出發了,不然就晚了。”

楚汛放下刀叉:“……好。”

他們坐在車上,誰都沒說話。

到了半路,藺焰塵忽然說:“我忘了那幅畫,應當是屬于你的……你要帶走嗎?”

楚汛躊躇。

藺焰塵乞求般,好聲好氣地問:“阿汛,你不準我拍你的照片,那幅畫留給我,好嗎?”

楚汛心軟,點頭。

藺焰塵克制而禮貌地說:“謝謝。……謝謝,阿汛。”

到機場花了兩個小時,楚汛恍惚覺得既漫長又短暫。

一下車,藺焰塵就搶先去提他的箱子:“我來幫你提箱子。”

楚汛趕忙說:“不用,不用,謝謝了。”

藺焰塵說:“你不要怕,我不會搶你的箱子留你下來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最後再為你做點什麽,好不好?阿汛,讓我給你提箱子吧。”

楚汛想了想,就不和他搶了,詞窮地說:“謝謝……謝謝。”

除了“謝謝”,楚汛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藺焰塵陪着他等飛機,他知道自己該走的,但身體就是想留在這裏,想賴到最後一刻。

幹坐着又很尴尬,藺焰塵主動搭話:“你和我說了好多‘謝謝’,我也該謝謝你。在認識你前的一段日子,我遭受挫折,天天酗酒,你說和我在一起很開心,我和你在一起也很開心。”

“嗯。”

“我還要謝謝你,你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

“……嗯。”

“我真的沒有在油腔滑調,阿汛,我覺得我就是對你一見鐘情了。”

“……”

“你是我的初戀。”

楚汛覺得喉嚨裏像塞着刀片,叫他發不出聲音,說不出話來。

藺焰塵擡起頭,看電子指示牌:“阿汛,你的飛機開始登機了。”

他先站起來,拿上行李:“走吧,我送你過去。”

他在電梯前停下,放開握着行李箱箱杆的手,吐了一口氣,笑着說:“阿汛,我就送你到這了。”

楚汛恍惚地看着他:“好……再見。”

楚汛提上箱子,踏上電梯,往上升,他忍不住回頭去看藺焰塵。

藺焰塵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陽光燦爛,一如他們剛認識那時,他朝着楚汛舉高手臂揮手:“再見,阿汛!”

但楚汛心知肚明,這次分離之後,他們就再也不會見了。

他要死了。

直到楚汛看不到樓下,他才不再回頭去看,跟着人群,拿着機票證件去安檢處,臨近新年,人很多,排隊排了五六分鐘,終于輪到他,可此時此刻,方才藺焰塵笑着和他道別的模樣卻浮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有人推了他一下。

“先生……先生?”

楚汛回過神,旁邊的人都在奇怪地看着他。

楚汛心底驀然湧起一股沖動:“我先不登機了。”

他提起箱子,邁動有些發麻的腳,往回走,越走越快,小跑了起來,又變成大步跑。

他回到扶梯口,往下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藺焰塵。

他想再看藺焰塵一面,就一面。

藺焰塵還在送他離開的地方,沒挪開半步,只是臉上不見了笑容了,滿面淚水。

楚汛一見,眼淚再也遏制不住,奪眶而出。之前藺焰塵求他,他都鐵石心腸地置之不理,在無數個更煽情的時刻壓抑住了自己的感情,偏偏是在這麽個平平無奇的時候,只是多看了藺焰塵一眼……藺焰塵甚至都沒發現他在兀自難過,他卻突然忍不下去了。

楚汛拉着行李箱,踏上往下的電梯,走了幾步,嫌拖着行李箱太麻煩,索性扔開了行李箱,朝着藺焰塵快速跑去,一直重重壓在心底的酸澀情意同他的呼喚一起迸發而出:“藺焰塵!”

藺焰塵本來還在傻兮兮地哭,突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淚汪汪地擡頭看,竟然瞧見楚汛向自己跑來。

他不敢相信,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過了好幾秒,藺焰塵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不是他在做夢,他的身體先動了起來,拔腳,也朝着楚汛跑去。

楚汛跑到電梯還剩四階時,因為太着急,不小心絆到腳,飛撲下去。

藺焰塵伸手接住他,正好抱了個滿懷。楚汛幾乎是撞進他懷裏,他往後推了一步。

楚汛緊緊摟住他,把臉埋在他的肩膀,帶着哭腔說:“小藺,我舍不得你。”

藺焰塵抽噎了下,更緊地回抱着他,說:“我也舍不得你……阿汛。我真的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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