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救你一命

再見面的時候，瞿白剛剛打贏一場仗，右手拎着劍，左肩膀透着血，一臉疲憊走進大帳。柳小妖坐在他那張床榻上，眉眼俱笑。瞿白皺了皺眉頭。柳小妖站起身，背負着雙手走到瞿白身前，歪着腦袋問道：“你還記得我麽，瞿将軍？”

瞿白神色一怔，好一會兒才道：“你是我險些撞到的那位姑娘？”

柳小妖微微颔首，看着瞿白的傷處，她左臂擡起，左手在瞿白左肩傷處一抹，瑩瑩綠光撫平了他傷口。

瞿白低頭看了看自己左肩，重又看向柳小妖，問道：“你是神仙？”

“我不是神仙，我是妖精。”柳小妖坐在床榻上，一雙腿前後晃着。

瞿白笑着搖了搖頭，多年征戰沙場，他見過了不少奇人異士，此刻也不過是覺得，柳小妖是個修了些道法的奇人而已。

柳小妖揚起頭看向瞿白的行軍大帳，道：“你這帳子真氣派，你是這軍營裏最大的頭頭？”

“是！我是這軍營裏最大的頭頭。”瞿白突然嚴肅下來，右手拇指抵在劍格上，目光漸漸變得寒冷：“你知道我的名字不足為奇，可深夜闖我軍營，入我大帳，究竟是敵是友？”

“我報了名的！”柳小妖右手打了個響指，身上已經換上了軍人的衣裳，她起身低頭瞧着自己的行頭，嘆了口氣道：“馬馬虎虎還算能看。瞿将軍你不信的話，可以去看花名冊上是不是有‘柳小妖’三個字。今晚我值夜，守将軍你的大帳。”說着人已走到門口，準備掀簾出帳。

“我從不用女兵守帳。”瞿白摘下頭盔放在桌上，道：“我軍中女兵實在屈指可數，不記得有柳小妖這個名字。”

“‘不知木蘭是女郎’麽！”柳小妖轉過頭來，背負着雙手走到瞿白身前，揚起頭道：“女扮男裝入軍營，從來都是佳話！”

瞿白哼了一聲：“胡鬧！柳姑娘，我只當從未見過你，速速離去吧！”

柳小妖眼珠兒一轉，道：“不按戲文裏的故事走，将軍你當心吃虧。”

“你走是不走？”瞿白緊盯着柳小妖的眼睛：“任你是哪座山裏的奇人異士，在沙場的千軍萬馬之下，也不過蝼蟻。我沒有在唬你。”

“我聽得出啊。”柳小妖低垂了眼睑，嘴角微微一挑：“既然瞿将軍你不留我，那我走就是了。”

她又哪裏肯真的走。第二日，當瞿白險些喪在敵人刀下的時候，柳小妖從天而降，生生用軟鞭抽走了那人的彎刀。

瞿白剛一側頭要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聽柳小妖說：“小心了！”她騰空而起，軟鞭卷住了敵方的頭顱。

這場仗瞿白所率領的軍隊還是勝了，可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大雨傾盆而下，可惜再大的暴雨竟然也沖不掉戰場上留下的血。所謂血流成河，大抵也不過如此。

瞿白站在高處，看着躺在戰場上的屍.首，心裏說不出的蒼涼。他有的時候會想，這樣葬送自己訓練出來的士兵的命到底是為了什麽，到底值不值得。

柳小妖站在瞿白身邊，給他撐起一把傘，道：“犧牲終歸是有價值的，可護得一方百姓百年平安。你今日上戰場，不就是為了他日可以永不上戰場麽？”

一個修煉了千年的妖精，終歸比尋常人更能理解這個還有戰亂的世界。

瞿白點了點頭，卻是那樣的無力：“可惜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平靜，他們再也看不到了。”

“會看到的。”柳小妖扔掉了手中的雨傘，閉上眼睛，揚起頭，任大雨拍在她臉上，澆透了，她側過頭睜開眼睛看着瞿白，道：“他們的下一世一定會看到，我向你保證。”

“我哪裏有命等到他們的下一世。”瞿白摘下頭盔，用右臂夾住，仰頭看天，高喊道：“兄弟們好走！他日返鄉，我若有命，定為你們立下衣冠冢！”

柳小妖第一次感覺到凄涼。她活了一千多年，本該早已看透死別，可是面對着堆積如山的屍首，竟然還會有淚盈在眼眶。

這一次，柳小妖作為瞿白的救命恩人，正大光明的走進了瞿白的大帳。可是兩個人心裏都是那樣沉重。連瞿白平日裏喝慣了的那囊酒，此刻咽下去，都是苦澀的。

柳小妖什麽話也沒說，靜靜的坐在瞿白身邊。

過了很久，瞿白拿起酒囊，給柳小妖身前的那個銀杯裏斟滿了酒，道：“柳姑娘，謝謝你救了瞿某的性命。”

“你知道我不是敵人就好。”柳小妖非常爽快的喝下了杯子裏的酒，那酒從咽喉一路燙到胃裏，她不由得蹙了蹙眉頭。

瞿白看着柳小妖的樣子，終于笑了，問道：“你怎麽會取柳小妖這麽個名字？真的預備讓人喊你小妖精麽？”

“除你之外，真的沒人敢這麽叫我。”柳小妖想起了千秋鎮裏那幫小妖精們，不論是心甘情願的，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都稱她一聲‘柳姑娘’，就算是尊稱吧。她想了想，又道：“不過你喜歡的話，叫我小妖精也可以。”

瞿白點了點頭，一雙眼睛裏透着沉重：“其實我不願打仗，尤其是帶着我的兄弟們在戰場上厮殺。如果真的有來生，我寧願不封爵，不做什麽将軍，就做個讀書人。”

“你們人的轉世，我可管不了。”柳小妖說完這句話，吐了吐舌頭。

瞿白神色一怔，只當什麽都沒聽到，抓起酒囊，大口喝酒。

柳小妖摸着那只銀杯，想了想，問道：“我救了你，你預備怎麽報答我？”

“柳姑娘想要什麽？大凡我能做到的，瞿某無不應允。”

柳小妖嫣然而笑，道：“你的命從今而後就歸我了，你這人也是我的。”

“也好。”瞿白輕輕點着頭：“你救我一命，我也自當還你一命，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