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主人,”穆仙鳳帶着一名儒生向屏風處盈盈一拜:“影衛有消息了。”

“鳳兒汝先退下吧。”

“是。”

儒生看見屏風後隐約的人影稍微動了動,恭敬地行了一禮:“屬下拜見龍首。”

“汝等随風千雪潛伏公法庭至今,可是事态有任何變化?”

“屬下辦事不力,風千雪奉公法庭命令與葉小釵至斷極懸橋取昊天鼎,返程途中遭到魔界與鬼梁天下截殺,傷勢沉重,已被斷極懸橋之主救走,如今生死不知。”

來者将戰鬥經過粗略彙報一番,屏息以待上司的責備。

“吾記得當初交代汝等務必保她安全,當時你們在做什麽?”微微上揚的語調,顯示不悅的心情。

“風千雪察覺公法庭釋都令璎珞耶提似乎欲對聖行者不利,便緊急調遣吾等前往神淵佛境,只留下一名探子。事發突然,吾等救援不及。”

“嗯……那汝在神淵佛境可有探出什麽?”

“未及深入,只知聖行者突然掙脫束縛殺出,一路直奔萬聖岩奪回佛牒。”

“為何如此?”

“似是受到刺激……有一點屬下可以肯定,璎珞耶提對聖行者存了必殺之心,而且風千雪斷言他與某一股勢力有所勾結。”

“異度魔界嗎?”

“龍首?”儒生訝然,不知上司是怎樣得出這個推斷。

“璎珞耶提,沽名釣譽之人。如此強硬逼迫,除了他不足為外人道的虛榮與妒意,恐怕更有利益糾葛。如今武林明暗處勢力蕪雜,但撥開眼前亂象,并不難推出結論。追根究底,陰陽骨、佛劍,皆是魔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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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冷的語調,犀利的剖解,是儒門龍首洞察人性之精明,令下屬欽佩同時亦倍感戰栗。

“請龍首指示下一步行動。”

“汝等這就去公開亭廣而告之,璎珞耶提為私利勾結異度魔界殘害聖行者,背叛中原武林,敗壞佛門清規。”

“但吾等尚未掌握确實的證據……”

“汝須牢記,流言、推測,并不需要證據。武林自古人雲亦雲,沉重的輿論壓力自會迫使公法庭找出證據。”

“那聖行者……”

“萬聖岩可有出面?”

“聖行者奪走佛牒之時,萬聖岩兩位尊者被梵天請去辯佛,未能及時阻止。之後梵天已經表示将親自處理。”

“梵天?”挑起的尾音,帶着一絲迷惑,搖扇之手漸漸停止動作,倏然腦中白光一閃,仿佛抓住了微妙的關鍵:“吾問汝,破壞五大神器的兩件要素為何?”

“佛牒與佛禪印。”

“嗯……”沉吟片刻,心緒百轉,語調中已無異樣:“汝等便一路跟随,攔下其他閑雜人等,暫且讓梵天安心‘處理’罷。”

“……是。”

“仙鳳。”

“主人有何吩咐?”

“汝去取雪容冰魄。”

穆仙鳳轉入內庫,不消多時便取來一方錦盒,稍揭盒蓋,幽藍光芒隐隐透射而出。

龍宿在屏風後囑咐那名年輕儒生:“魔界炎氣非同小可,昔日慕少艾身中魔君一刀,經過水晶湖浸泡方才緩解。如今水晶湖凍結,風千雪身上炎氣恐怕難辦。務必設法将此物盡快送至斷極懸橋。切記,不可暴露身份。”

“遵命。屬下告退。”

儒生離開後,穆仙鳳面露不解:“主人,何不設法讓佛劍大師避開與梵天的沖突?”

模糊的閃爍一念并無佐證,龍宿無意多談,只莫名道:“苦境武林,許久未聞梵天渡世了。”

殘林之主來得很快,走近之時,尚可察覺他略顯紊亂的氣息。

尹秋君仍在催動內力為風千雪吊住最後半口氣,聽聞背後動靜,稍微側過臉。

“橋主,殘林之主已至。” 太慈心言罷讓過身子,以便皇甫笑禪能夠與尹秋君交談。

皇甫笑禪面色凝重地看着風千雪慘白的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懸橋之主,多謝及時告知消息。”

“不用客套,救命要緊。”

“勞煩橋主穩住她的心脈,吾這就為她化解五殘氣勁。”

尹秋君聞言轉而将內力輸送至風千雪心脈之處,皇甫笑禪默念五殘心法,逆化之力自掌心緩慢釋放,一點點化去風千雪體內暴虐氣勁。

“啊……!”

風千雪昏迷中發出痛苦的悶哼。

五殘之招襲體與離體皆痛苦萬分,這一點皇甫笑禪非常清楚。然而看到素來耐力與意志超強的風千雪竟然痛得慘哼,只覺得自己心口也随之痛得抽搐起來。

怎會傷得這般嚴重……

因風千雪受九禍之招,再中五殘之招,兩股氣勁時有交纏互噬,二人費了不少功夫才把五殘氣勁逐漸拔除。

“咳……咳咳……”

一股掌力既除,另一股掌力便開始肆虐,風千雪無意識地咳嗽,溢出嘴角的血液由黑色變為鮮紅,魔焰焚體作用之下,四肢皮膚幹裂,氣若游絲,五髒六腑皆有衰竭之勢。

皇甫笑禪功體特殊,收勢之後不敢輕動,尹秋君便引雲氣包裹風千雪身遭,為她緩解體內火焚之苦,卻只是拖延之策。

“唉。”

尹秋君深深一嘆,再無言語。

只怕是……兇多吉少。

目睹風千雪越來越衰弱的模樣,皇甫笑禪感到心緒一點一點下沉。

如此壓抑,如此鈍痛,遠勝于上次泊寒波帶着她的屍體回殘林之時那種痛惜,那時的他,只是不忍見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煙消雲散,不忍見羽人非獍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神情。

手指漸漸蜷曲,緊握的手心卻是空虛。

絕望的無力感,一如滅門之慘然,一如兄弟相殘之鮮血淋漓。他曾經擁有溫暖的家庭,善良的兄長,親厚的友人,如果将這一切視為天賜,那麽便是上天惡作劇一般忽然伸手将之一一抽離。

現在,又要抽掉重要的一塊麽?

重要。

何其重要。

猛然意識到風千雪在自己心中占據的分量,皇甫笑禪此刻只剩下更加深切的悲恸。

“千雪,你千萬要撐住。你不能再……”

戛然而止的話語,輕顫的手傳達着清晰而又深沉的悲恸,使得尹秋君也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橋主,羽人非獍與藥師慕少艾請見。”

太慈心語帶欣喜,仿佛是被“慕少艾”三個字激發了精神。

皇甫笑禪面色一滞,眼中猛蹿起一絲希望的火苗。

“讓他們上橋!”

沒功夫計較慕少艾為何會來,尹秋君一揮扇,懸橋入口浮現,白衣青年面容緊繃,直接張開羽翼急急而起,慕少艾也三步并作兩步,豁力疾奔。

“阿雪!”

羽人一步越過尹秋君,直往風千雪身側。

慕少艾緩了緩氣,歉然道:“懸橋之主,叨擾了。”

“藥師既來,趕緊設法吧!”

忽有淡淡的悔意一絲一絲從心中縫隙間探出,尹秋君不想再留,讓至一邊,目光落入層層疊疊的浩瀚雲海。

慕少艾稍微探了探風千雪的脈動,當機立斷取出金針,紮入她幾處要穴穩定心脈,随後對羽人道:“羽仔,方才那名劍者交你的錦盒給吾一觀。”

盒蓋打開,幽藍色的瑩瑩光芒令慕少艾眉間閃出喜色:“雪容冰魄?太好了。林主,請你催動冰魄,吾立即為千雪施針。羽仔,療傷過程會非常痛苦,你制住千雪,以免她掙紮。”

“嗯。”

皇甫笑禪亦通醫術,自然知曉雪容冰魄的功效,當下運力迫入冰魄,藍色幽光漸漸明亮逼目,慕少艾針術雖不及惠比壽,但有賴冰魄之能,手腕翻轉之間,猩紅炎流絲絲縷縷自風千雪各處要穴向外流溢,盡被冰魄吸收。

漫長的時間,漫長的等待,慕少艾前額滾落汗珠,皇甫笑禪忽略了疲憊全神貫注,羽人緊緊握住風千雪的手,背脊已經僵得隐隐作痛。

風千雪的意識沉淪在漆黑世界中,只覺得四周不着一物,身體懸浮,空空蕩蕩,随波逐流,就快漂流到未知的彼岸。

冷冽清寒的氣息侵襲着她,遠遠近近的呼喚糾纏着她,不許她走,不讓她走。

千雪。千雪。千雪。千雪。

強烈的意念抓住了她,零碎的印象逐漸清晰,她好像看見白羽飄飛,酒香四溢,一片藥草随風搖曳,純真的雙眼看着她問為什麽,溫和悲憫的聲音囑咐着時局混亂務必小心……

“啊……!”

難以想象的疼痛抽離身體的瞬間,風千雪發出漫長而壓抑的低吟,口中一蓬鮮血噴出,染紅了羽人非獍的白衣。

“魔炎解了!”

慕少艾語落剎那,風千雪略一睜眼,空茫的眸光閃了閃。

“阿雪,休息吧。”

羽人攬着她,一手輕按她的背心,一如幼年。

風千雪靠在羽人肩頭,茫然的視線掃過慕少艾,掃過尹秋君,停在皇甫笑禪身上;旋即,緩緩垂下眼睫,仿佛疲憊已極。

慕少艾卻是絲毫不敢松懈,生怕風千雪就此一睡不醒,肅容觀視一番,道:“失血過多……羽仔,她需要輸血。”

羽人非獍默默伸出了手臂。

逼命一刻終于過去,皇甫笑禪心弦一松,複雜的情緒在心間翻騰湧動,獨自站立一旁,變得極沉默。

關心則亂……他終于懂得了,原本以為終生都不會經歷的情感。

千雪很好。

早在她想方設法努力把孤獨缺拉回正途之時,早在她面對魔界重重圍困不惜犧牲性命保護羽人之時,他就知道了。

然而天閹體質,早已斷絕此生追求世間尋常男歡女愛的可能性,他……不能、也不該。

慕少艾和羽人繃緊了神經繼續救人,惟尹秋君羽扇半掩面,露出一對森森利眼,探究的目光在殘林之主和風千雪之間梭巡數番。

岘匿迷谷中,趁着天氣涼爽,阿九帶着宵開始整理藥圃。

“風千雪真正無恙嗎?”宵一臉擔憂地拔起一簇雜草,反複确認。

阿九頭疼地抓抓腦袋:“唉,就算你不信我,也該相信慕少艾。”

話音剛落,宵霍然站起:“但你們講她快死了。不行,我要去找她。”

“喂喂,你不是答應過風千雪不随意離開迷谷嗎?外面很危險。再說,你又不知道斷極懸橋在哪裏。”

“可是我擔心她。你能和我一起去找嗎?”

宵眼巴巴地問,阿九頓時無語凝噎。

眼角抽了抽,生怕自己若不答應這個什麽也不懂的超齡兒童會闖出黃石陣四處亂跑,只得耷拉着耳朵拿了刀:“好啦好啦,去就去。事先給你講清楚,路上不能亂跑哦。”

“嗯。”

斷極懸橋雖已現世一段時間,但知曉其具體位置和上橋地點之人卻是寥寥無幾,阿九充分發揮了“有問題找素還真”的苦境居民精神,直接到崖上琉璃仙境。

午休時分,屈世途昏昏欲睡,打着哈欠接待訪客,看到阿九的貓耳和尾巴,瞌睡被吓走了一半:“你你你……!”

“喲,屈阿叔,好久不見。”

“是阿九?安怎,突然變這麽大了?”

“換心之後恢複原貌而已。算時間,我本來就該這麽大。”

“唉唉,真是想不到。阿九,你是有什麽事情?”

“素還真不在?”

“哎,葉小釵被異度魔界所擒,他跟談無欲這幾天都在外奔波營救。”

“葉小釵被擒?嗯……那你知道斷極懸橋在哪裏嗎?”

“斷極懸橋?這嘛,我沒親自見過,但聽素還真提起應是在化外天,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你找斷極懸橋做啥?”

“一點小事。阿叔,我先走了,下次來跟你要糕點吃。宵,我們走吧。”

“嗯。”

宵點點頭,忽然察覺似曾相識的氣息從身遭一閃而過。

警覺地擡頭四望,卻一無所獲。

二人踏出琉璃仙境,屈世途還在摸着胡子感慨小阿九也長大了,渾然未覺仙境內肉眼難辨的低等異邪呼扇着雙翼,緩緩轉身朝黑暗之間而去。

……

離開熱鬧街市,道路逐漸荒涼,阿九搜腸刮肚說一些江湖趣聞給宵聽,一路也不算無聊。

忽然間,狂風大作,原本風和日麗的天空轉而變得陰沉壓抑,轟隆隆的悶雷聲預兆着不祥。

阿九本為神獸族後代,對危險的敏感程度非同一般,本能地覺察到危機降臨。

宵單純的臉上閃動出至深的忌憚,這種氣息,他太熟悉了。

“哈哈哈……!宵,久違!”

“你是誰?”阿九搶出一步,擋在宵身前。

“哦……”夜重生趣味地打量着阿九,譏諷的語調猶勝于從前:“看來你又結交新朋友了,失敗品就是失敗品,毫無長進!”

派出寥寥無幾的低等異邪,本意只是監視日月才子和公法庭動靜,不料竟找到這失敗品的行蹤,索性用邪之刀徹底抹除奈落之夜宵。

“有聽沒懂,反正是來找麻煩的就對了。”阿九兩只貓耳朵抖了抖,立馬開戰。

神獸族刀法與中原武學迥異,夜重生應付起來略感不順;而宵的刀法經過這段時間慕少艾與阿九有意無意的引導,已大為提高,且有脫出夜重生掌控之勢。

同出一源的力量,彼此熟悉的招式,夜重生邪刀在手,占得先機,招招逼命,冷光煞煞!

阿九身形靈活,屢屢阻斷夜重生攻勢,神獸刀克制邪魔之能引動異邪之主濃烈殺意,邪刀輕挑揮開宵的刀鋒,一手攤開彙聚邪能,沉重一掌揮出。

“黃泉夜.邪湧銀波!”

阿九舞動神獸刀,綿密刀網一阻剛烈掌氣,然而刀網瞬間破裂,來不及化消的餘勁撞上胸口,當即受創!

“阿九!”宵見狀心中一急,欲上前相助,夜重生兇神惡煞,邪之刀幽光一閃,以急電之勢劃過宵的腹部:“先顧好你自己!”

“啊!”

不壞水銀體乍受嗜血族至寶所傷,一時無法自我修複,疼痛的感覺傳入大腦。

夜重生神經質地笑着:“疼嗎?”

“夜重生……”宵眼中殺機一現,倏然變招:“鴻飛冥冥!”

夜重生一愕,匆忙接招之刻,亦是疑窦叢生。

此招他并不陌生,乃是慕少艾絕技,曾得到他本人贊賞。原來這名廢物竟與慕少艾混到一處?哈!

……倒是學得快!

不知所謂的怒火焚燒着理智,對宵學習能力的忌憚再添一層,出手更加不容情。

阿九強撐傷體繼續助戰,夜重生以一敵二越戰越猛。

“邪月冷鋒!”

哭嚎的鬼影,冰冷的煞氣,沉沉而下,宵以凍氣凝住受創的傷口,體力急速流失,頭腦卻無比清醒,痛恨的眼神直逼夜重生。

“夜雪無盡!”

“哦,竟然如此極端,不要命了嗎?”

“曾經讓我滿懷期待人是你,讓我體會到世間傷心的人,也是你,父親——!”

慘然一句,從未使用的招數從腦海中浮現,邪刀挑破了面頰,挑破了前胸,卻未能消除他的鬥志,不顧鑽心之痛死死抓住邪之刀刀身,足下發力,身體猛然前傾。

“血宵蝕月!”

強悍的力道,激突的速度,讓夜重生措手不及,地面撼動,泥土垮塌,夜刀穿過他的肩窩繼續發力向後,頃刻間,兩道身影落入滾滾江流。

“呃……噗!”阿九跌跌撞撞跑到江邊,望着翻湧的江水,大聲長喚:“宵——!”

順着激越冰冷的江水載沉載浮,宵的意識逐漸迷蒙,生存本能提示着:“我需要……補充能量……”

茫然無力的漂流,久久持續……

燕歸人獨行江岸,餘光忽然瞥到江水裏起起伏伏的影子。

“嗯?”

揮動槍杆,水流激起一道身影,蒼白得不似人類的面容令他微怔。

“冰寒之體?”

不及多想,他背起這名古怪的陌生人,朝終年飛雪的落下孤燈而去。

風千雪稍有好轉,慕少艾建議将人帶到殘林休養。

如此嚴重的傷勢,必須長期卧床休息,不便繼續留在斷極懸橋。

适逢昭穆尊上橋找尹秋君商談武林之事,看見被羽人非獍背着、依舊人事不省的風千雪,頓時一愣:“右執法?公法庭四處搜尋而不得,原來竟被好友所救。”

“幸而離化外天不遠,否則難逃一劫。”尹秋君語氣淡然,昭穆尊只得壓下疑惑,轉而對羽人道:“羽人非獍,令妹傷勢如何?”

“呼呼,庭主放心,千雪已經無恙,只需靜養。”

“閣下是……”

“慕少艾。”慕少艾轉了轉水煙管:“不知可否冒昧一問,聽聞葉小釵被魔界所擒,公法庭可有解救之策?”

“這……魔界提出用陰陽骨作為交換,但陰陽骨下落不明不論,縱使吾等掌握陰陽骨也不能草率,公法庭正在設法周全。”

“恕我直言,所謂大局小局,只是相對。魔界手段高明,縱然不借助公法庭,或許也能得到陰陽骨,然而中原也自此失去一員大将。”

慕少艾說得輕松随意,昭穆尊卻是一板一眼:“昔日藥師以魔心交換傲笑紅塵,卻被魔界擺了一道,傲笑紅塵功體盡廢,更引來閻魔旱魃禍害武林。事關重大,昭穆尊不得不慎防魔界再施詭計。”

這番話說得略顯刺耳,慕少艾不以為意,依然笑眯眯道:“呼呼,總而言之,葉小釵對武林貢獻良多,還望庭主多多費心。”

“這是自然。”

一行人紛紛向尹秋君致謝辭行,羽人非獍忽道:“既然公法庭對部下采取這種态度,那舍妹為公法庭效力時限也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讓她冒險。請。”

昭穆尊被堵得無言以對。

慕少艾和皇甫笑禪與尹秋君客套唠嗑幾句,就此作別。

昭穆尊這才轉身望着尹秋君:“好友,想不到你竟會出手援救。”

尹秋君漫不經心道:“救便救了,做一個人情,或許今後有所助益。”

“如同燕歸人一般嗎?”

“你今日是來專程與吾讨論此事?”

“……不解之護被奪,吾未曾料到竟是夜重生與幽燕征夫出手。看來幾方皆與魔界有所交易。”

“哼,魔人天性,自古已然。”

“接下來,吾打算……”

一行人返回殘林,皇甫笑禪與羽人孤獨缺一同将風千雪安頓之後便匆匆離開,像是刻意回避着什麽。

孤獨缺一頭霧水,慕少艾對林主異乎尋常的舉止卻似乎有點眉目。

當下也不揣測,不點破,靜靜閑坐抽水煙。

此事……誰也無法插手。

皇甫笑禪漫無方向地在林間小徑亂走,夕陽餘晖透雲而落,四面光暈朦朦胧胧。

長舒一口氣,借此緩解苦澀矛盾的心情。

“長籲短嘆,是緬懷死者,還是挂念生者?”

寰宇奇藏自林木陰翳間緩步踏出,踩着斑駁的樹影,面色波瀾不興,看不出太多情緒。

“你最近去了何處?”

“一介自由身,興起則行,興罷則歸,僅此而已。”

“對當今武林事,真不挂懷嗎?”

“有何值得挂懷之處?如果你指鬼梁天下,他債多不嫌壓身,自會有人料理。倒是你,失魂落魄,失了殘林之主的姿态。”

“殘林之主并無特別姿态,亦不需要擺姿态。”

“哈。風千雪怎樣了?”

“……已無大礙。”

不自然的停頓,并未逃出寰宇奇藏注意。

“日前還在感嘆她聰明狡猾,轉眼便被人算計至此,果然還是稚嫩。”寰宇奇藏一邊搖扇一邊盯着林中虛渺一點:“不過,她并非純善之輩。”

“吾早已知曉。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她習慣于罪惡坑的生存法則,卻無作惡害人之意。吾不明白,你為何如此針對她?”

“這個問題,問吾不如問你自己。想通其中關節了嗎?”看到皇甫笑禪倏然僵硬的表情,寰宇奇藏嘴角冷冷一勾:“一句話,吾不予茍同。”

皇甫笑禪如何聽不懂話中深意,苦澀一笑:“誰又能茍同呢?連吾自己也不能。”

淡淡一句,非是怨天尤人,非是自我輕賤,只是輕愁、遺憾,以及莫名的悵然不舍。

“及早退隐吧!遠離江湖,遠離人情糾葛,利人利己。須知男女之情,總是随歲月與挫折而流逝,單薄得不堪一擊。”

“兄長……”

“不必多言。”寰宇奇藏輕擡羽扇阻止了他的欲言又止:“你自己考慮,吾不強迫任何人,也無籌碼強迫任何人。”

言罷,轉身灑然而去,留下皇甫笑禪獨立斜陽。

……

入夜,風千雪房中燃燒着助眠的熏香,是林主擔心她被傷痛困擾難以安睡特意送來的,雖然孤獨缺确信這丫頭應該撐得住,畢竟不希望她忍受不必要的折磨,遂遵從醫囑點起一柱。

她此回傷勢遠超過上次鏖戰滕邪郎與赦生童子,撿回一條命已是大幸,身體創傷太嚴重,除非服用靈丹妙藥,否則沒有三年五年難以恢複原狀。

黑暗中人影一閃,透窗而入的月光折射着來者手中奇異的鏈墜之色。

瑩瑩光暈柔柔漾開,溫暖的氣息流入五髒六腑,撫平疼痛,引導體魄逐步修複,如造化之神奇。

持續的治療,漸漸恢複常态的均勻呼吸,一聲低吟,悠然轉醒。

“……軍師真是大方。”

“哼。”

“造化之鑰果然在你手中。”

“将你的聰明用于該用之處,便不會再次遭人算計。”

“公法庭有問題也不是一日兩日,我只是沒想到鬼鬼祟祟之人如此之多。”

“道貌岸然的組織,根底上便有毒瘤。”

一言勾起風千雪記憶,她不免想起公法庭成立之初龍宿的評價,低聲一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哦?是指你背後之人嗎?道境玄宗,有這般人物?”

“……”風千雪轉動眼眸無聲看了他一眼,決定不告訴他這是個美麗的誤會。

“放心,作為合作者,吾不會洩露半分。”

“那就再做一個交易如何?”

“什麽?”

“造化之鑰借我怎樣?”風千雪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麽逆天的神器帶在身上,凡事不求醫,多保險。

出乎意料,寰宇奇藏竟不以為然道:“可以,只要你告知吾陰陽骨的下落。”

“……你今日大方得令人感動。陰陽骨的下落嘛……燙手山芋,總會被扔給琉璃仙境。”

玄宗怎會将陰陽骨交給素還真?

寰宇奇藏目中漸露疑惑,卻依約将造化之鑰交給風千雪。

“多謝了。軍師,夜已深,不如換一個時間再聊?”

寰宇奇藏磨蹭着欲言又止,直至風千雪不客氣地拉下紗帳,才化光而走。

第二日,風千雪神清氣爽出現在送早飯的羽人非獍面前,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你……可以下地了?”

“還可以跟你定孤枝。”

“怎會如此?”

“昨夜有人闖入房中為我醫治,片刻便痊愈了。”

“嗯?”

“就吾所知,苦境并無如此出神入化的醫者,便是吾之師尊亦然。人力不能解釋,莫非是造化之鑰?”

慕少艾從門邊探出半個白白的腦袋。

“不知,醒來之時人已不在。”

風千雪面色不改心不跳,揣着造化之鑰便走到羽人面前拿走一只包子。

“呼呼,是講千雪,你昏迷之時,羽仔替你跟公法庭之主辭職,今後不用回去了。”

風千雪咬了一口包子,愣了愣:“……為什麽?”

“葉小釵被魔界所擒,公法庭卻不同意日月才子與魔界利益交換。”

“……葉小釵被擒?”腦子裏轉了幾轉,想起之前浴血奮戰的場景,不禁嗟嘆:“公法庭拿神刀天泣與魔界交換之時,倒是幹脆。他們能這樣翻臉不認人,不值得意外。”

“那你還為他們效力?”

“大哥不是替我辭職了麽?不去便不去,我也呆得煩了。”

閑聊之際,孤獨缺拖着蔫蔫的阿九進入殘林:“慕美女的,你家阿貓被人欺負了。”

“阿九?!”

慕少艾幾步上前為阿九點穴緩和傷勢,訝道:“為何離開迷谷?怎會傷得這麽重?”

阿九垂頭喪氣地說:“是我輕忽。宵擔心風千雪,非要出谷。我們在半路遇到夜重生攔截,他重傷落入江中,現在還沒找到人影。”

“什麽?!”

風千雪一驚。好說歹說勸服宵留在迷谷,不想還是招惹上夜重生這個煞星!

“宵?”羽人非獍還在狀況外,不明所以。

“我的義弟,他與夜重生有一些恩怨,至今尚未擺脫。”風千雪胡亂喝了幾口茶,走來走去思考片刻,回屋拿起佩劍:“不行,盡快找到他。夜重生之事,也該盡早解決。”

“要去哪裏?”羽人一步攔在她面前,語氣有點嚴厲。

“大哥,你回落下孤燈等我,不會有事。”

“我與你同行。”

“……随便你了。”理解羽人的心情,風千雪只好抽抽嘴角認栽。

兄妹倆将要啓程之時,風千雪冷不丁問了一句:“為何一直不見林主?”

“他從懸橋回來就變得怪怪,閉門不出。”孤獨缺搖搖腦袋:“不知受啥刺激。”

“嗯。”風千雪不動聲色,轉身離開。

踏出殘林不遠,卻遇上燕歸人。

“羽人,風千雪,你們都在?”

“燕歸人?”

“我救了一名叫做宵的刀者,他自稱與風千雪相識,現在正在落下孤燈療養。”

“……得來全不費功夫,燕歸人多謝你。”風千雪稍一沉吟:“大哥,請你到落下孤燈幫我照看宵,我去去就回。”

“嗯?”

“不會有事。”

“我只等兩個時辰。”

“好。”

風千雪提力一縱身,飛快穿越大小驿道與樹林溪流,直奔疏樓西風。

久違的熏風吹送花香,她踏入百花争豔的庭園,沖着撥弦閑彈的華麗儒者行禮,平穩道:“龍首,風千雪前來複命。”

“汝的恢複速度令吾訝異,看來得到意外的幫助。”

“尚要多謝龍首的雪容冰魄,及時救我性命。只是家兄做主,為我辭去公法庭執法之職,恐怕……”

“不用多言,公法庭黑幕重重,汝不必再去涉險。佛劍之事吾已了然于胸,教母安危亦有處置,汝可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但是屬下有一個想法。”

“說吧。”

“夜重生之事,不能再拖。”

“哈,汝如此積極,吾身為嗜血者倒不能放任了。”龍宿琥珀色的眸子轉了轉,動用心機之态,美得驚心動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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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地球百年風雲,紅警兵團的征程走過一戰、主宰二戰……彪悍的征程揚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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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華麗繼《紅色警戒之民國》、《紅警之索馬裏》、《紅警之從廢土開始》三本之後,紅警基地流小說的第四本,全新的設定,不一樣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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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精靈王

我不是精靈王

開局一把西瓜刀,裝備全靠爆!這不是游戲,這是真實世界,童樂只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卻被精靈族冠以精靈王的稱號。
龍族也來湊熱鬧,說他有龍族血統,廢話,人家是地道的龍的傳人!
說老子是精靈王,絕對是嫉妒老子長得漂亮!
這個精靈有點萌,先養着吧!這個狐女有點妖,看我收了你!這個美女有點兇……老婆大人,我錯了![

消防英雄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