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謀(一不小心好像又放出了萬妖爐?) (1)

雙城之戰基本劃上句點,返回魔界的襲滅天來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召來玉蟾宮吩咐:“麝姬,好好安頓摩珂戒者,勿失主人之禮。”

麝姬呵呵媚笑,摩珂戒者不言,冷然含怒的面容表現不屈服的意志。

意味不明隐隐約約的微笑在嘴角浮現一瞬,魔之尊者看着昔日萬聖岩執戒殿主:“尊者,安心在魔界做客吧。”

目送摩珂戒者被帶遠,襲滅天來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魔晶之上。

吞佛童子仍在等待補劍缺重鑄朱厭,近來很少出征,此時自補劍缺處歸來,順便給魔之尊者帶了一句話。

“待兩口神兵鑄成,可以去找女後的殺手了。”

“嗯。三日之後,吾會前往天魔池。”

襲滅天來盯着魔晶上閃過的三副面孔,漫不經心作答。

吞佛見狀,也瞥了瞥妖獨池上巨大的魔晶,道:“唯見三蓮齊聚,不知清香白蓮何在。”

“隐而未現者,可不止白蓮。”

西城風流子意會:“魔者是指黑發劍者與冷無霜嗎?”

“日月才子伯仲難分,既有三蓮,再來飛鳳劍,亦不至使人訝異。”襲滅天來微微側首,:“只是這名來歷不明的玄宗弟子,不可忽略。”

風流子颔首:“玄宗之內,皆是熟悉的老對手。赤雲染乃玄宗女弟子最出挑者,若有強于她之人,吾不可能毫無印象。”

“哦……那就趣味了。”襲滅天來輕撚佛珠,回憶之前破太極八卦陣之戰:“觀其功體特點,與靛羽風蓮不無相似。”

“聚體凝神嗎?”作為智将,風流子聞言便開始發散思維:“紫荊衣的雲極劍法,嗯……”

此時吞佛忽然開口道:“尹秋君不似明目張膽不智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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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說“不似”,自是因為“失去記憶”的吞佛童子只能憑借深沉心機與本能感覺進行判斷,襲滅天來聞言點點頭:“所以,正是趣味之處。”

“魔者,是否需要防範?”

“慎微該然。”襲滅天來輕輕揭過此題,詢問另一要務:“風流子,長生殿可有消息傳來?”

“九章伏藏已透露盡快着手玄機門之意,但元祭司離開時曾提醒萬聖岩餘孽與酒黨之事。”

“嗯。”魔者略作沉吟:“酒黨,一群貪杯者,卻是萬聖岩的好幫手啊……讓黃泉吊命前去處理吧。”

“是。”

待風流子離開,吞佛方道:“補劍缺所造兩口新兵,是讓‘他’使用的?”

一刀一劍,用意明顯,二人皆知“他”指代何人。

魔者邁步準備離開妖獨池,紅發魔人自然跟上。

“吾的行事作風你是了解,亂世,需以屠殺為威吓,逼使衆人不戰而敗。”

“這是最簡單的作風。”

襲滅天來不置可否:“在對上真正的敵人之前,需将中間派和茍延殘喘之流鏟除。”

“嗯……”吞佛垂眸:“不老城形同瓦解,長生殿元氣大傷,中原、道、佛暫以防守之勢,法門專注三月浩劫。酒黨,确為最明顯的目标。”

魔者點頭贊許:“快刀斬亂麻,讓黃泉吊命去滅了第一個。”

“你打算如何應付尹秋君?”

“縱有謀略,亦是孤身一人,目前看來,他并無更好的選擇。”

“是如此簡單嗎?”

“吾希望,就是如此簡單。”垂落的兜帽陰影遮住了魔者深沉的目光:“畢竟,魔界亦非任人擺布的棋子。”

“真是心機深沉。”

“哦,怎講?”

“如你之前的言辭——和尚總愛故布疑陣。”

“哈。”

……

明月當空,涼風習習,魚晚兒攙着步履蹒跚的病人來到涼亭中。

天地雙醉見狀,皆是憂慮:“小魚……”

“大小阿叔,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魚晚兒看了看目光渾噩的病人,小聲道:“但我看病阿叔每天泡在藥酒裏面,一定很難受,所以帶他出來透氣。”

天地雙醉無奈,繼續喝酒。

聞到酒香,渾身繃帶的病人喃喃着:“晚兒,酒。”

“對,病阿叔真聰明。藥酒可以不泡,但是不能不喝。”魚晚兒耐心地拆開酒封,幫他喂下:“病阿叔要泡藥酒,也要喝藥酒,這樣才會好得快。”

病阿叔癡癡呆呆地複述她的話,舌頭也不太靈光:“好……好得快。”

魚晚兒見他傻乎乎的模樣正想忽悠逗趣,墨淵水蓮與業火紅蓮一左一右,扶着買醉人與七巧神駝回到酒黨。

“啊,叔公,七巧叔!”

買醉人面色蒼白,唇邊還有一點血跡,七巧神駝也是傷得不輕。

“勞煩二位送我們回來。”

火蓮不言,扭頭便走,水蓮倒還記得致意:“保重。”

“多謝。”

送走二蓮,七巧神駝立馬拿起酒葫蘆猛灌:“啊,打得真疼。”

買醉人強撐着微微暈眩的意識,見恩公正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衆人,不禁斥道:“晚兒,你怎麽又将恩公帶出來了?”

“叔公,別着急,你的傷勢要緊。”

“讓我稍作調息,你先把恩公帶回酒池。”

“嗯。”

魚晚兒前腳剛走,買醉人後腳便吐血,天地雙醉俱驚。

“主席傷不輕。”

“必是逢勁敵。”

七巧神駝緩過一口氣來,這才向雙醉解釋:“打到一半不老城太師太傅突然反背,魔界那個一步蓮華的半身也跑去,這邊是好一番苦戰,萬聖岩的摩珂戒者也被擒走了。”

買醉人盤坐調息,片刻之後吩咐魚晚兒:“替我發信,讓酒黨衆兄弟來此。”

信號發出,不多時,酒黨成員陸續前來,一個個醉态各異,熱鬧的醉翁亭酒氣熏天。

細心的兄弟們看出買醉人狀态不佳,紛紛關心:“主席,你的傷勢?”

“這般傷勢,欲痊愈恐會多費時日。” 買醉人無奈搖頭:“今日召喚衆位兄弟前來,是因為我想卸下主席一職。”

“主席?!為何這般突然?”

“近來酒黨沾染了不少武林塵埃,正需重整,我希望能由有能之人為之。”

“主席,現在先不談此事,你安心養傷為要。”

“現在不談,我沒心情養傷啊。嗯……?”買醉人還待勸說衆人,忽感一陣冷冷殺氣逼面而來。

“刀曰挂首,黃泉吊命。鋒芒掩敵,葬送幽冥。”冷酷的魔界殺手步步踏近,身後是同樣殺氣騰騰的魔兵:“今夜,此地将成一片血海!”

預感此回難以善了,買醉人立刻要魚晚兒帶上恩公離開。

晚兒不願,卻被一掌送遠,聞聽外面越來越激烈與逼近的殺戮之聲,只得暗自咬牙,帶上病阿叔跌跌撞撞奔逃而出。

魔兵壓境,活口不留,衆人心知無退路,全力搏命,買醉人七巧神駝皆重傷在身,酒黨難敵,戰況愈發艱難。

“主席,小心!”天地雙醉憂心買醉人,上前協助,豈料挂首淩厲,刀影紛飛,瞬間将二人腰斬!

“啊!衆兄弟……”

目睹四周屍橫遍野,買醉人悲憤交加,提力而戰,已是生死之間。

太白醉月一式出,黃泉吊命毫發無損,買醉人心驚,以最後掌氣擊飛七巧神駝:“七巧仔快走……呃!”

刀鋒劃過之時,劍影乍來,冷月飛鳳展翼騰空,魔兵難撄其勢,頓時損傷!

“走。”

黑發劍者抓住搖搖欲墜的買醉人,趁着一劍逼人之隙,化光脫出。

黃泉吊命冷眼輕擡:“嗯……繼續追蹤!”

曾經三五好友對月舉杯,卧看人間,天茫地茫,一醉空歡,曲終人散。一戰休止,醉翁亭內,不複昔景。

七巧神駝踉跄而奔,魔兵窮追不舍,眼看即将力竭,命如風中殘燈,倏然一股狂風卷過,沙塵漫漫,入眼迷茫一片,再回神時,眼前已是平和光景。

“嗯,是你?!”

“七巧神駝,好久不見。”搖扇轉身,發間藍晶耀目,輕笑牽動面上藍色波紋印記,是一如往昔的神貌風采。

“哼,我道是誰出手相助,原來是與昭穆尊狼狽為奸的那只狽!”

潮浪之聲不斷傳入天波浩渺。

“喝——”

六弦之首指尖凝聚玄力,以玄宗秘咒消弭識玲珑腦中術法。

除了尋聆珠遺留殘力,尚有造幻師早前埋下幻能,一并消除頗費工夫。待到功成,蒼感到一陣內息滞澀。

“啊……”

收勢返身,調息片刻,才睜眼對翠山行等人道:“吾無礙矣,不用擔心。”

識玲珑腦中清明,已知不老城兵敗之事,向弦首道謝之後不禁悲從中來,低聲啜泣。

“咿呀呀,玲珑。”靛羽風蓮上前将識玲珑扶起,柔聲安慰:“別傷心,城主被救,必會無恙。”

“風蓮,弦首,對不起,我不知道九章伏藏會是……嗚……他利用我、欺騙我……”

“玲珑姑娘切莫自責,九章伏藏掩蓋得近乎天衣無縫,若非無霜察覺他包藏禍心,此回吾等更會慘虧。”

“是呀,玲珑,此事不怪你。”風蓮撫慰地攬着識玲珑肩頭:“百密一疏,吾沒料到祖祭司早已控制太師太傅,致使局面反轉。”

“嗚……”

親人受害,感情受騙,千言萬語也無法形容識玲珑此刻痛苦的心情。

冷無霜在旁邊看了半天,想到弦首與風蓮還要讨論要事,便提醒道:“玲珑姑娘,初解術法,身體虛弱疲憊,先去休息吧。”

識玲珑看了看風蓮,這才擦去眼角淚珠:“嗯。”

待她離開,衆人面色逐漸凝重。

風蓮率先開口:“弦首對接下來的局面有何看法?”

“魔界大張旗鼓奧援長生殿,襲滅天來更是親自前去破陣……但此二者之間的合作,頗耐人尋味。”

翠山行也有些納悶:“如弦首所言,魔界雖派出大将,但進攻并不積極,直到襲滅天來出現方才用心。”

善法天子怒眉微揚:“魔人狡詐,如此表現,未必不是為了掩蓋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雪飄也表達了自己心中的莫明其妙:“事後看來,襲滅天來的目的似乎只在擄走摩珂戒者,實令人不解。”

冷無霜與風蓮一路護送弦首,并不清楚城內之戰,此刻聞聽,也頗為納罕,轉動着小腦袋瓜,想到一種可能性:“襲滅天來一直對執戒殿格外關注,會不會是因為魔龍之事?”

善法天子蹙眉思索,卻也無法下定論:“嗯……也不無可能。”

“魔界如今将精力放在不老城,中原可保暫時無虞。”風蓮搖了搖扇子:“當下要務,還是慎防其與長生殿的合作導致變數。”

蒼輕輕一嘆:“當初吾身陷雙城之戰,未能及時救援好友一步蓮華,使惡體得逞。至今日,變數已是難測。”

“除魔非一夕之功,正道方面經此挫折,也需重整。”善法天子想了想,果斷道:“弦首傷體未愈,更有數件要事需要了結,在此期間,萬聖岩會繼續關注魔界舉動。”

“嗯。蒼對此已有心理準備。玄宗與苦境分支派門也已會合,待事情結束,自當配合佛界全力阻止魔化天下重演。”

聖尊者被惡體吸收,摩珂戒者被擒,善法天子之剛毅氣質更甚以往,颔首道:“既達成一致,吾便告辭。望弦首自行保重。”

“翠山行,代吾送即導師。”

靛羽風蓮随後也開口辭行:“弦首,吾還要打探城主下落,玲珑暫時有勞諸位看顧了。”

“玄宗會保她周全。”

“有勞。一有消息,吾會盡快通知。”

“暫別。”

蒼目送風蓮離去,久違的天啓在腦識中一閃而過,皇龍與魔龍騰空之象引動心底挂礙,傷體便感一陣不适。

“呃……噗!”

“弦首!”翠山行趕緊上前助他調息:“弦首莫要太過憂慮,諸位苦境同修已在天波浩渺內外布陣防守,弦首應以養傷為要。”

內息稍定,蒼長舒一氣:“終究是自己的地方最令人安心。”

擡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冷無霜,問:“無霜,傷勢恢複得怎樣?”

“我不要緊。”

“嗯。”蒼緩緩地點了點頭:“白雪飄,将赤雲染喚回。自家人,也該說自家話了。”

冷無霜一怔,仿佛意識到什麽,頓時心裏有點別扭起來。

赤雲染從天波浩渺之外回轉,見弦首與冷無霜皆是沉默不語,翠山行和白雪飄一頭霧水,氣氛略顯微妙,滿腹疑問。

“弦首。”

“嗯。”蒼颔首示意,視線滑過渾身不自在的冷無霜,随後平平看向三位師弟妹:“諸位同修。這段時日,吾在不老城中多得冷無霜協助,想必你們對她的身份非常疑惑。”

話音落,六道目光齊刷刷轉向冷無霜。

對于喜歡低調的人來說,被人圍觀的感覺總是不太妙——尤其是想起赤雲染曾經救過她的命,後來她又因天泣之事嗆過翠山行,随後她救了白雪飄再被弦首所救。

唔,有種偷偷摸摸被拆穿的感覺呢。

蒼繼續解釋道:“之前為便宜行事,未透露無霜的身份。今日特告知各位同修,無霜乃是墨塵音與赭杉軍入苦境所收之徒。”

饒是早已對此有所聯想的翠山行,聽完弦首的說明也十分愕然;白雪飄與赤雲染無言對視,都從彼此面容上看到驚訝。

驚訝之後,更是欣喜。

“赭杉軍與墨塵音竟還幸存?!”

被一群長輩炯炯有神近乎喜極而泣的視線包圍,冷無霜默默點頭。

過去與墨塵音交好的白雪飄顯得尤為激動:“他們在哪裏,如今可好?”

“他們……無事,只是不便露面。”

赭杉軍的情況,她已向弦首說明過,眼下還是不要說破的好。

身為六弦第二,翠山行明顯冷靜得多,短暫的激動過後,舊事重提:“難怪當初墨塵音救走圓兒之後便行蹤難覓,莫非陰陽骨……?”

翠山行頓了頓,還是無法理解那位“墨塵音”的行為,帶着幾分猶豫道:“也莫怪乎你會知悉異度魔龍的異變。”

弦首淡淡垂眸,冷無霜一抖,已經縮成鴕鳥狀,心底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難為情:“呃……那時的墨塵音是我假扮。”

“……”

“其實……”艱難地承受着幾位師叔師伯的注目禮,繼續講解事情經過:“我是在兩位前輩指點下奪走陰陽骨。陰陽骨被動手腳,所以會影響魔龍。”

衆人看她的眼神逐漸開始玄妙莫測,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最終是赤雲染打破沉默:“你……你是幾時拜入墨塵音名下?”

冷無霜這時才算恢複平靜,老老實實回答:“二十餘年前。我與他們只相處短短幾載,至今也很久沒相見了。”

三弦聞言,目中皆有驚喜欣慰之色。

短短幾載的教學便能精進至此,實乃高徒。

生疏中又帶着幾絲柔和的氣氛在幾人之間流動,冷無霜依然有些不自在。

蒼輕聲道:“赭杉好友與墨塵音隐居不出,自有難言之隐。如今只待雙城事了,消滅魔界便是下一要務。在此之前,無霜,吾希望你暫時退出臺面。”

“可是……!”

“接下來之事,于你恐危矣。玄宗已聯合三境分支與苦境佛門,中原正道亦已再現棟梁,魔界定然可抗。但魔界實力依然深不見底,今後赭杉與墨塵音入世,尚需你多加助益。”

翠山行心細如發,已體察到弦首極為罕見的一點點私心——想要保住這位難得的玄宗傳人,至少,不能任其如昔日道境的年輕道子一般凋零于戰場。

神棍發話分量十足,冷無霜心下一緊,卻想起另外一茬。

就算她想幫助弦首,化外天那兩位誤入歧途的師伯還沒處理完畢呢。

一個渾身是血被擡回天橋躺着還有待觀察後續情況,另一個在外面趴趴走,不知打什麽主意……總感覺完全無法省心。

為什麽她總是遇到問題人物?從親娘到親哥,從孤獨缺到雙橋……為什麽啊?!這場穿越的人生真不是治療心理疾病矯正異常人格之旅嗎!

越想越義憤填膺,再擡頭之時已是斬釘截鐵:“弦首,我明白了。此後我會隐藏行蹤,也會看好昭穆尊和尹秋君,不讓他們再搗亂。”

不讓他們搗亂……聽到她的措辭,白雪飄囧了一下。

蒼擡了擡眼皮,欲言又止地點頭:“自己保重。”

翠山行自然地接下一句:“今後吾會用玄宗的聯絡方式與你聯系。”

“是。諸位……前輩,我先告辭了。”

送走冷無霜,白雪飄方才發出一聲感嘆:“如此心性與能為,真該稱贊墨塵音與赭杉軍。”

六弦之首卻是無言。

皇龍騰耀,魔龍襲天,無命之人,啼血奪氣。

但願……他所觀想之事勿要發生。

忘殘年甫一進入桃源邊境,便被變化詭谲的雲氣席卷。

四面幻陣,虛虛實實,不斷幹擾人之五識。

“故布疑陣,是為掩蓋真相嗎?哈……吾就看你玩弄何種把戲。”

坦然而行,一路無礙,正疑惑間,攻擊驟起。

刀光、劍氣、掌力、人影,雜亂而綿密的招式亂走,厚重雲氣忽而轉淡,忘殘年急急躲避,錯愕地看着眼前一幕真實幻境,展開多年前桃源邊境生機勃勃其樂融融之景。

熙熙攘攘,人語笑聲,祥和的氣氛中,一人伫立高臺,背影模糊,只聞其慷慨之音。

武林紛亂不休,派門相鬥,生民何難?

歸之根底,不過武道争鋒。

鋒芒固可争,何必生死定論?

諸位派門之主,各領風騷,武林支柱也。當為楷模,平息紛擾。

此地名喚桃源,取無争無擾之意,在此論道,一笑泯恩仇,衆人以為然否?

話語落定,人聲雜亂,各持己見争辯不休。

幻境中,一道熟悉的人影從人群中站出,忘殘年瞳孔猛縮。

尊駕是真心想讓武林和平嗎?

如何不是?

聽聞空絕門拒絕邀請函,過不久便莫名一夕滅門,就不知內中是否有所關系。

哈哈……

低低的笑聲。

蕭城主,多心了。

嗯……?不對,衆人快走!

走?走得了嗎?

漫天毒霧爆發,手持皮鼓的異人傲然現身;寒冷劍氣橫掃四周,精心算計之下,無情收割失去反抗能力的生命。

太過逼真的幻境,太過殘忍的景象,忘殘年縱然理智平和,亦為之撼動,心緒稍亂。

迅速揮劍斬去眼前雲霧,幻境頓時消散,四面雲氣收攏,現出滿地累累白骨。

“朋友,在此自導自演這出戲,卻無意現身嗎?”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既是戲,看過眼,入過心,心中有數,無需深究。”

“哦?朋友的意思,要我不再追究?”

“追究與否,存乎一心。”

“那麽朋友的立場在何處?”

“不在此,亦不在彼,乃是另有所圖。”

“真是微妙的立場。戲,源自現實,朋友讓我看這出戲,豈非更令我心心念念?”

“追根問底,也需要強力佐證。缺乏佐證之前,能為之事有限。”

“吾所求的佐證,朋友能提供多少?”

“無。惟能提供令陰謀者忌憚的重重壓力,令其自亂。”

“你有備而來,我卻被動了。”

“離開吧。你所需要的東西,不久之後自當大白于天下。”

“嗯……”忘殘年正欲繼續周旋,四周雲氣再變,空間扭轉,驀然回首,已被遠遠送離桃源邊境。

……

人形師引領毘非笑踏入幽暗山洞。

一面由垂落的石鐘□□織的洞壁之前,識能龍盤腿而坐,閉目不言。

“嗯……”

看到眼前慈眉善目平和安詳的不老城主,毘非笑擰眉沉吟,瞬間的殺氣激得洞中守衛一手按刀。

“赫赫赫……”人形師輕嗅手中玫瑰,提醒道:“你的殺氣會令人不快哦。”

“哼。”毘非笑帶着一臉“這死胖子各種不順眼”的表情問:“他還是不配合?”

“存心抗拒,如之奈何?”

“這不正是考驗你我之智慧嗎?”

“他百般回絕,吾也唯有采取極端。”

“找到讓他恢複的方法了?”

“是投機牟利者的提議。”

人形師冷嗤,卻見寰宇奇藏搖扇施施然入洞。

“吾之提議,不老城太宰不也贊同嗎?”

毘非笑見得來人,更無好臉色:“玩弄心機的毒蟲,整日來來去去,真以為自己可以左右局面?”

“若論城府心機,深沉刻毒,你吾是彼此彼此。”寰宇奇藏不以為意,随意轉頭觀賞不老城主的風采:“對于有意逃避之人,勸說無益,不如交給敵人,善加利用。”

“做軍師的,果然喜歡弄險。”

“非常局面自是采取非常手段,你們各自奔忙他事,卻不知貴主的處境已是愈發艱難。”

“又聽到什麽風聲,還是危言聳聽?”

“荒城後人,已進入桃源邊境查探三月浩劫。而桃源邊境的異狀,相信你深有體會。”

“布下繁複陣法阻擋來者,吾确實好奇是何人出手掩蓋證據——當然,也許更有其他用意。”

“更可能是暗處利爪。紫宮太一尚嫌稚嫩,故而着你之道,但除他之外,尚有法門、荒城、以及無數南武林門派……密切關注此事。誰敢保證桃源邊境的重重陣法不是在等待關鍵之人開啓?誰敢保證其用心非是阻止你們破壞證據?”

一言既出,震撼心神。

毘非笑一向佩服蒼龍之智,但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翳流軍師果真智計無雙,如果真心為“君”所用……

“赫赫赫。”人形師嘿然而笑:“你的提醒不無道理。毘非笑,你以為呢?”

毘非笑把玩着萬耗鼓,心中忌憚與渴慕并生。

“君”需要一位真正的智者悉心輔佐!

但,能選擇此人嗎?

沉吟半晌,毘非笑轉身而行:“吾會與彜燦天一會。緊咬不放的鼠輩,也會盡快鏟除。”

囑咐元祭司詳細查看毒林與血腥池情況之後,九章伏藏紛亂的思緒始定。

虺尊無恙,悉心培養的最強藥人也僥幸未被破壞,如此一來,保有最後底牌的長生殿尚可盡力一搏。

“身為最後僅存的盟友,你到底還向吾隐瞞了多少事情?”

問天敵态度不佳地打斷九章伏藏的獨自沉思。

之前已經察覺問天敵有所搖擺意動,九章伏藏心內雖不悅,但如今長生殿元氣大失,若再任由問天敵倒向魔界或其他勢力,醞釀多年的計劃與野心更會付諸東流。

“吾深入不老城,乃是最高機密,為免走漏消息,不得不謹小慎微。”

“哼。可嘆盟首的謹小慎微依然葬送了虺尊之卵與祖祭司性命。”

九章伏藏并未被激怒,從容道:“虺尊猶在,便是餘地。”

“怎講?”

“吾殿連命術之關鍵,就在虺尊。太極八卦陣中,吾已取得六弦之首毛發,不日即可進行連命。”

“那麽與他連命之人是誰?”問天敵挑眉:“話講在前,吾只與一頁書連命!”

“放心吧,你非是人選。”九章伏藏展顏一笑,随後又緊蹙眉頭:“吾欲取素還真腦識,但紫晶雲棺被玄機門吸附,始終不得其法。”

“與魔界的約定,也與玄機門相關,何不強行突破此門?”

“玄機門吸力來源不明,若采取強行突破,八方橫野乃前車之鑒。”

“嗯……”

二人各懷心思,長生殿守衛送來一封信件,請匃皇親啓。

九章伏藏取信一觀,愁眉舒展:“嗯……是他。元祭司,吾有事外出,夜已深,衆人先行休息吧。”

“是。”

問天敵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随衆人離開,待連日鏖戰疲憊至極的長生殿殘兵紛紛歇下之後,趁着萬籁俱靜,徑直進入風之穴。

佛光閃耀,莊嚴法相再現,淩厲之氣,直奔虺尊而去。

……

踏上山嶺之巅,看到前方漫不經心拍打萬耗鼓的人影,九章伏藏莞爾:“此回又是你先登上喚魂嶺。”

“赫赫赫……”毘非笑轉身将老友打量一番:“尋蹤蠱從未失誤,識能龍無處可匿。這就是你所要的路觀圖,拿去。”

“多謝。”

“你我之間無需說謝。”毘非笑本就是為與彜燦天重新搭上關系而來,順水推舟促成計劃,套一下交情也無妨。

“魚水相扶,該有的饋贈,吾從不積欠。”

“區區小事,就當做是順水人情吧。”

“哈哈,你之言,吾記下了。接下來有何打算?繼續做你的黑夷族長,或者……與吾聯手?”

“吾之所求尚未找到落處,不過你放心,若有需要,我會到長生殿找你。”

“請了。”

識能龍如背上芒刺,九章伏藏掩不住匆忙之色,急急離去,毘非笑無情冷哼。

順水人情,得利者卻是下游伫等之人啊。

嗯……接下來,是先行處理荒城餘孽,還是再探桃源邊境?

固然欣賞寰宇奇藏之智慧,但作為同樣心機深沉作惡多端的黑夷族長,毘非笑依然心有疑惑。

此人所為何來?背後勢力藏于何處?

疑慮與忌憚,最終促使他率先踏上前往桃源邊境之路。

啾啾鳥鳴,燦爛日光,在進入桃源邊境之後,陣法啓動,雷電驚落。

變化莫測的虛實之景,時快時慢的陣法攻擊,一步步深入,一點點推進,終于在洞穴密集、雲氣濕重之處,被迫停止。

“哦,趣味。”

雲氣折射——亦或幻術所化的昔景,勾起心中深沉的殺意。

一手輕擡猛落,鼓聲動地。

“還不現身嗎?”

“哈……吾猜得沒錯,你果然選擇再來此地。”

藍衣人毫不意外地搖扇而出,而另一道人影也從濃厚的雲霧中逐漸現出身形,同樣手持羽扇,卻是熟悉的面容。

“橋主說笑,布局又豈是靠猜?情勢、個性使然。”

“寰宇奇藏……你!”

陣法再變,困鎖八方退路。

翳流軍師眸光冷冷,好像在看一個死人:“毘非笑,至此,你死,比活着更有用處。”

“殺啊——!”

荒野之中,魚晚兒背着病阿叔豁力奔逃。

心中雖然驚懼,但并未失去分寸,暗忖四面皆無人煙,求天天不應告地地不靈,必須往集鎮而去,人多眼雜,才有脫身之法。

雖只有三腳貓的功夫,輕功卻是不差,眼看前方道上已有人蹤馬跡,知曉不遠處便是集鎮,咬緊牙關欲一口氣甩開追兵——

“啊!”

前方突來刀氣,冷酷的魔将再次現身,宣告逃亡末路。

魚晚兒步步後退,手足冰涼,已明了兇多吉少。

挂首刀回旋高舉,殺招将至,晚兒心中一片絕望。

剛剛生出一點魚死網破的覺悟,儒氣縱橫,劍光明厲,久違的四大名鋒絕技搶先發難,黃泉吊命變勢防守。

來者目的明确,二擊之後強行帶人離開。

魔将下令暫停追蹤,冰冷目光暗含評估之意。

能讓滕邪郎數次飲恨咬牙切齒的宿敵,實力果然不差。

……

“晚兒,無恙吧?”

一路狂奔至安全之地,風千雪才停下腳步,轉過身查看二人情況。

從黑發劍者口中得知酒黨被滅,大驚之下連忙四處尋找魚晚兒,幸好她二人有石魚符為信,可通過氣息追蹤。

“我不要緊,但是病阿叔……唉,他需要不斷喝酒,否則傷勢會變壞。”

“酒我來想辦法,你先休息。”

病阿叔坐在旁邊搖頭晃腦,神色仿佛稚童:“晚兒,回去,要回去。”

“我們……現在不能回去。”

“回去、回去。”

“要我怎樣講啊!我們回不去了!”魚晚兒一下子哭出聲來,抽抽噎噎:“我……對不起,病阿叔,我不是有意兇你,我們回不去,回不去了……嗚……叔公……”

見她傷心不已,病阿叔伸手幫她拭淚:“晚兒,別哭,別哭。”

“病阿叔,你要聽話,要好起來。”

“聽話,好起來。”病阿叔認真地點頭:“別哭、別哭。”

風千雪尴尬地看着眼前這幅弱智大老爺們安慰財迷妹子的溫馨場景,清咳一聲:“咳……晚兒,我還沒來得及說,你阿公沒死,被人救走了。”

魚晚兒推開病阿叔的手,挂着兩串淚憤憤擡頭:“你怎麽不早說!”

“你都沒給我機會說……好了,你先休息,我去找酒。等你的病阿叔傷勢好轉,再帶你去跟你叔公會合。”

帶着魚晚兒到一處客棧暫時安歇,風千雪想了想,上街采買購物。

美酒數壇,熱食若幹,還有新的衣物——

正忙着打包,冷不丁背後有人拍肩。

極淡的血腥味鑽入鼻腔,第一反應手刀伺候,上官尋命心有餘悸地後退兩步半:“還是這麽警覺。”

“是你太不警覺。腥味未散,動過真氣啊。”

風千雪微微皺眉。

“殺手當然有殺手的任務。”

“包括尋人?”

“哈。頭家找你,我跟你熟,順便跑腿。”

“又是什麽事?”

“見到不就知道了?”

“你是為什麽會聽從他的命令啊……”風千雪招呼酒樓小厮将買好的東西給魚晚兒送去,跟着上官尋命同行,途中不禁扶額。

“服從說不上,我還在觀察。”

“啧啧。能讓你這種桀骜不馴的殺手用心觀察,還真是不錯的頭家。”

“到了。”

行至一處雅舍,上官尋命止步。

分花拂柳,陣法變幻,風千雪還在奇怪這種陣法何以有熟悉之感,卻見眼前石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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