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除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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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祥宮的正殿門外,小廣子站在臺階下昏昏欲睡,突然一聲烏鴉高叫,他一驚,連忙擡頭四處張望,四處無人。

小廣子覺得疲倦不堪,又響起兩下敲門聲,正覺得奇怪,突然想到了什麽,忙快步上前,見宮門內側并未落鎖,便隔着門喚外頭的侍衛打開宮門,果然見辛柏站在外面。

“辛公公,您直接進來就是了,娘娘說過,不宜敲宮門招搖啊。”辛柏不滿地看一眼門口的侍衛:“是他們不讓我進來”“公公,這兩個侍衛是新來的,不認得公公。你們,以後見到辛柏公公,記得要開門放他進來。” “是。”

辛柏繞過正殿,輕手輕腳地走上後門的臺階,将手放在門的下部,先叩兩下,停一會再叩三下,門開了一縫。立雨輕喚:“娘娘,是辛柏。”玉妃慵懶地坐在靠椅上,一只手臂搭着案桌,讀着一本《瓊釀古法》,聽見傳喚,只是略擡了下眼。辛柏弓着腰走近,“娘娘萬安。敢問娘娘近日可是有什麽吩咐?”玉妃懶懶地翻着書頁:“本宮并未派立雨再傳什麽話給你,你怎知本宮對你有吩咐?”

“娘娘今日下午曾叫主子将奴才撥去別處,奴才心想,可是娘娘有別的吩咐,不敢怠慢,即刻便趕來了。”

“你倒乖覺。敏嫔已經不用本宮費心了,你只需要替本宮留意,誰得皇上眷顧,誰愛出風頭即可。如今你家主子正得滿宮關心,想來去榮久宮的人也不少,可有誰與你家主子親近啊?”

辛柏轉着眼珠子回憶了一下,“奴才想起,前幾日荷笠堂的劉貴人和景常在來看望主子,劉貴人還帶了一瓶螢矛獻給主子,主子歡喜得很呢。”

“螢矛?”玉妃聞此放下書籍,“據本宮所知,那螢矛可是東撫特有,皇宮裏連見也沒見過。本宮也只在年幼時見過幾次,現在想來也記憶模糊了。此物雖少,倒也賣價不高,東撫多是自産自用。因其泡水或釀酒甘美無比,甚得東撫一帶人家所喜愛。這劉貴人可是東撫人?”玉妃前日才見《瓊釀古法》中提及此物,因此起了好奇。“這劉貴人出手就是螢矛,倒也真會拉攏人心。”

“奴才愚昧,這倒不知。那日劉貴人和景常在哄得主子甚是歡心,這景常在倒也罷了,自那以後再沒去過。只是那劉貴人,頻頻看望,已去了三幾次,劉貴人口齒伶俐,倒讓主子對她有幾分歡喜。”

“哦?劉貴人?她倒不一般,一進宮就和蘭貴人平起平坐,新人裏她也是唯一的貴人,本宮是得見見她。”玉妃慢條斯理地合上書,“立雨,賞辛柏十兩銀子。今日本也無其他事,只要日後本宮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要讓本宮失望就是了。”“是,奴才多謝娘娘。”

辛柏悄悄地走出正祥宮,一路上心緒複雜。玉妃的意思,是要讓他今後去對其他嫔妃下手。他已俨然成為了玉妃手中的匕首,他不知道自己這樣選擇是否錯了,他只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敏嫔幫不了他和辛蓉,他所求只有玉妃能做到。辛柏看着月光下自己長長的影子,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榮久宮的宮門。

“公公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沒跟熟人多多打聽你妹妹的近況嗎?”辛柏沒有回答他,只道:“你去歇着吧,今晚不用你替我一整夜了。”“可奴才收了您的銀子,才守了這麽一會,要不還是您去歇着吧。”辛柏直接推他進去:“你讓我一個人在外面靜靜。”“诶……诶,您別推我。”“小崽子,小聲點,驚動了主子有你好受的。”

……

“嫔妾見過玉妃娘娘。”

“劉貴人平身罷,立雨,賜座。貴人進宮這麽久,本宮才見你一回,上次見你還是在皇後宮中,怎麽,貴人平日裏不愛走動嗎?”

劉貴人錯愕,心想玉妃這莫不是在怪她從未來看望過自己,只好堆起笑容:“嫔妾剛入宮,對宮中各事還不甚了解,多是與同宮的景常在還有方答應來往,遲來拜見娘娘,還望娘娘恕罪。”

玉妃見她隐瞞與敏嫔的來往,心有不滿,但臉上神情依舊。“本宮今日傳妹妹來,不過是想同妹妹閑談幾句罷了,妹妹何必如此緊張。妹妹母家在何處啊?”

“回娘娘,嫔妾娘家在東撫。”

“東撫一帶,物産豐饒,人丁昌盛,倒真是個好地方,難怪妹妹生得如此大氣端莊,原是富地出美人啊。”

“娘娘說笑了,娘娘地位尊貴,舉手投足盡是溫婉華貴,嫔妾哪裏算得上什麽美人呢。況且東撫也不算十分富饒之地,不比南撫,盛産檀木,年年進貢宮中,如此承天家恩澤,豈是嫔妾母家之地比得上的。”宰相一家原是南撫人氏,她是知道的。

玉妃面若姣梨,朱唇盈起,對劉貴人的奉承之話毫無波瀾,右手放在案桌上,食指悠閑地敲着桌面,“本宮故鄉原在南撫,父親為官後才舉家遷來祁中。雖是在南撫只住了幾年,南撫與東撫彼此相鄰,且來往密切,本宮與妹妹也是有緣了。妹妹今後可要多來本宮這兒坐坐,宮中人少,本宮可無聊得很。”

劉貴人受寵若驚:“是,能陪伴娘娘說話,是嫔妾之幸。”

劉貴人剛走,小廣子就走進來,奉上今年進貢的雲錦。玉妃最愛雲錦,即挑了花色最合眼的兩匹,吩咐做了衣裳。小廣子退下去後,玉妃喚道:“居星,你去庫房拿一串紫檀木挂珠,送到劉貴人那。”

祁中白雪紛飛。

“桃嫣,快看,你蘭娘娘給你摘的梅花好不好看?黃色的,多漂亮呀。”婧妃抱着公主坐在自己腿上,陳汐月在一旁拿着一枝剛摘下的黃梅逗公主玩。桃嫣咯咯地笑:“漂亮,黃色,黃色的花……”天氣漸寒,公主白嫩的小臉有些許泛紅,陳汐月忍不住輕輕碰一下桃嫣公主粉嫩的鼻頭,“公主喜歡嗎,喜歡就給你。”桃嫣歡歡喜喜地接過梅花,素心臘梅純淨的黃色,配上桃嫣公主紅色的棉袍,相得益彰,顯得公主更加喜慶可愛。“公主性子活潑,這臘梅的顏色與公主很是相配。”陳汐月看着公主,眼睛不自覺彎成了明月。桃嫣公主雖不是自己親生的,卻也是從出生起就看着成長,免不了疼愛。

桃嫣活潑好動,自己從婧妃的腿上溜了下去,拿着梅花就要跑去找父皇玩,婧妃連忙吩咐奶娘為公主戴好手套了再去。公主走後,婧妃抱着黃銅手爐取暖,讓陳汐月快坐下,“琪兒,沏茶。”陳汐月品了一口茶,婧妃閑聊道:“這宮裏的素心臘梅今年才栽下,頭一次開花,果真稀奇無比呢,晞高來的貢品,就是不同凡響。”

“是啊,嫔妾還是頭一回見這黃色的梅花,以前只覺得宮裏的紅梅白梅相得益彰,甚是清雅,如今多栽了這些黃梅,倒也顯得更爽朗熱鬧。”

婧妃調整了下坐姿,好讓自己的腰背更舒服些:“你聽說了沒有,皇上不日便要請畫師進宮,讓畫師繪一幅冬日衆梅圖呢。”

“繪制梅圖?皇上何時對這些賞玩之事這麽有興致了?”

“這原不是皇上要提的,是那禮部司典劉宣,前幾日的傍晚在恩華殿向皇上進言,說是偶然在民間尋得一位著名畫師,此畫師擅作花鳥山水畫,所畫之景讓人如臨其中,要将其引薦給皇上呢。”

“皇上一向對這些不甚感興趣,怎的那劉大人一薦,皇上便收了?”

婧妃把腦袋湊近了點,“皇上本來也要回拒,可那玉妃在皇上去正祥宮的時候勸說了幾句,大意是一來皇上命人為臘梅作畫,更顯對晞高的重視之意,晞高若是聞此,定會對我大弘更加忠心;二來,這劉宣之女劉妍心剛進宮侍奉,接受劉宣的引薦,也可顯示皇上體貼之情。”

陳汐月聳聳肩,感慨地呼口氣:“也是,晞高是先帝在時歸順于大弘,皇上繼位後,百業昌盛,晞高為表忠心特意進貢這稀有的素心臘梅。皇上登基不久,自然也要兼顧前朝的忠心和邊境的安定。”

婧妃淺笑,沒有再接話,若有所思地撥弄着糕點上的花瓣。

為着春節将至,皇宮從十月就開始忙碌,眼看着春節越來越近,皇宮是一日比一日熱鬧。加之多了一批新人,宮中氛圍自然與往年不同。除了各宮都要灑掃迎新,皇後還分發了衆多賞賜下去,其餘賞賜之物倒也與往年無何不同,只是多了梅花所制的各色用品,每個宮裏的都不相同:黃梅所制的發油、香粉,紅梅盆栽、紅梅香包,以及摻入了紅黃梅的香料。紅梅價值比不上黃色的素心臘梅,根據嫔妃的位分不同,所得到的臘梅制品也不同。妃位得到的是黃梅香粉,嫔位得到的是黃梅發油,貴人則是紅黃梅混合香料,常在是紅梅香包,答應便是紅梅盆栽了。

林月兒得了這兩個香包,卻也歡喜得很。陳汐月雖得了香料,但她用清淡的香料慣了,只叫人将此香料收着。“主子,這天氣越來越冷了,這香料裏加了黃梅,香氣雖然馥郁,卻也不至于太濃,冬日熏些濃點兒的香,也能更暖些。”“也罷,那就點上吧。”陳汐月嘴上說着,手裏卻忙不停,她正為桃嫣公主做絹花。公主雖然年紀小,卻對各色花兒甚是喜愛。案桌上已經擺了好些做好的絹花,除了梅花外,還有可人的桃花。陳汐月紮好最後一朵,便叫竹枝把這些用木盒裝了,剛裝好,婧妃身邊的太監江寧葉便帶人送來了婧妃送給各宮的賞賜。“江公公來得正好,勞煩公公将此物帶回,這是我贈與桃嫣公主的一點心意。婧妃娘娘此刻怕是在與公主用膳,我就不便打擾了。”江寧葉接過木盒:“貴人心意,奴才必定轉達。”

夜裏,陳汐月喚了林月兒過來,“我近日忙着協助婧妃娘娘料理瑣事,好久沒下棋了,今夜我定要與你好好下幾局。只怕許久沒動棋子,腦子都不靈光了呢。”說着就拉着林月兒到炕上坐着,叫竹枝把炭火點得暖和點,炕桌上已擺好了棋盤。月兒剛用完晚膳,正想吃些水果,見棋盤旁擺着一盤柑橘,便俏皮道:“既然姐姐這兒有柑橘,那我就邊吃邊與姐姐下了。”陳汐月笑着提醒:“當然可以,只是這橘子略酸,我平日吃多了便覺得酸澀。”

月兒咬了一口,開始下棋。兩局下來,陳汐月驚異地看着果皮碗裏的橘子皮,“月兒你不覺得酸嗎?”“姐姐有所不知,嫔妾自小就略愛吃酸,所以對酸更能受些。”說着嘿嘿一笑,“下得入迷,不知不覺竟吃了好幾個。”陳汐月如看幼妹一般地看着林月兒,笑着搖搖頭:“吃些橘子罷了,你愛吃我這的橘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怕酸,平日吃得不多,妹妹若是喜歡,那便幫姐姐多清些。”

說着,陳汐月湊近低聲道:“若不是妹妹說自己從小愛吃酸,我真要以為,妹妹是有喜了。”

“姐姐怎麽也學了這些玩笑話來笑話我。”林月兒“叭”地放下棋子,“姐姐棋藝進步頗多,妹妹這局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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