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 宋堰想想,覺得自己真是賤得過……
寶瑜也沒想到能在這遇見黎子昂。
算一算,從上輩子到現在,她與黎子昂也十年沒見過了,他還是印象中的老樣子。
穿一身青色布衫,臉上帶着和煦的微笑,說話時總是客客氣氣的,見宋堰沒理他也不動氣,笑盈盈又問了句:“宋少爺,您不記得我了?我是黎氏胭脂行的黎子昂啊,去年的淮寧游船會,咱們還見過的。”
這一連番的變故,就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宋堰,也覺得頭頂冒火了。
他害怕寶瑜想起這個黎某人是誰,故意站起身來假作倒茶的樣子,擋在寶瑜眼前,不耐煩道:“不記得了,沒什麽事你就走吧,別杵在這礙眼。”
“我……”黎子昂沒想到宋堰竟然這麽說話,面上浮現出一絲尴尬神色。
他性格平和,不願意在這樣地方和宋堰起争端,忍了氣剛想道辭,聽見一道輕柔柔的女聲傳來:“宋堰,你怎麽這樣不懂禮節,怎麽和黎掌櫃說話的?”
黎子昂大驚,循聲望去,對上一雙柔亮的眼睛。
寶瑜也正看他,笑了笑,又道:“黎掌櫃,你別見怪,宋堰的性格就是這樣,等我回去後,好好教導他。”
黎子昂的臉倏地紅了,他“啊”了一聲,竟沒說出話來,只是眼睛再離不開寶瑜的臉,心也跟着跳得飛快。
他不敢肆無忌憚地瞧,便飛快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記住出寶瑜的樣貌,再若無其事地別開眼睛,極力讓聲音保持平穩道:“無妨無妨,宋公子年紀尚小,年輕氣盛也情有可原,夫人是宋公子的——”
寶瑜平靜道:“繼母。”
宋堰同時揚高了聲音道:“什麽也不是。”
黎子昂錯愕片刻,想明白了過來。
宋家那點家事不是秘密,整個淮寧的商圈皆有所耳聞,黎子昂直接忽略了宋堰急躁的回答,笑盈盈沖着寶瑜拜了一拜:“見過宋大夫人了。”
宋堰被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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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出門忘了看老黃歷,才遇上了這麽一件件瘟事。
他厭惡黎子昂看着寶瑜的眼神,更對寶瑜對他溫和的回應感到嫉妒,不待黎子昂再多說句什麽,直接往側邊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你說完了沒有?”
寶瑜輕聲呵斥他:“宋堰!”
黎子昂也跟着解圍:“不知道宋公子為什麽對黎某這麽大的敵意,若是有什麽誤會,咱們現在坐下來說開了——”
“沒誤會。”宋堰道,“就是看你不順眼,行了嗎?你的賬我付了,你現在趕緊走。”
“宋堰,你不能這麽對黎掌櫃說話。”寶瑜站起身,聲音輕緩,但是每一個字都戳在了宋堰的肺管子上,“我從前道黎掌櫃的鋪子買過脂粉,一來二去,也算得上是朋友。這麽算來,黎掌櫃就是你的長輩,你該恭謹喚一聲舅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目無尊卑、大呼小叫。”
寶瑜的“朋友”二字讓黎子昂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宋堰只覺得被迎頭擊了一棒似的,他想起剛才只有他和寶瑜二人時,寶瑜冷漠的神态,再與此刻對比,心中那股酸意順着喉管往上,怎麽都壓不住了。
他倏地回頭,看向寶瑜的視線也變得淩厲起來:“你什麽意思?”
“你什麽意思?”寶瑜鎮定反問,“只不過街上老友相遇而已,你這麽大反應做什麽?”
宋堰看了寶瑜半晌,垂在身側的手也慢慢攥了起來:“我為什麽這麽大反應,你比誰都清楚。”
寶瑜忽略他漸紅的眼底,淡淡道:“我不清楚。”
宋堰的最後一絲克制也被寶瑜的冷漠擊垮,他忽的向前一步,湊到寶瑜的耳邊,壓低聲音問,“你不就是盼着他來娶你嗎?像是上輩子一樣。怎麽,現在就按捺不住想要勾引他了?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沈寶瑜我告訴你,你這是癡心妄想——”
他的聲音憤怒又委屈,寶瑜聽得漸漸變了臉色,忽的擡手,衆目睽睽之下,“啪”的給了他一耳光。
黎子昂本想勸架的,這突如其來的一耳光吓得他将腳退了回去。
原本吵嚷的店內瞬間鴉雀無聲。
“打得高興了嗎?”宋堰已經忘記這是寶瑜第幾次打他了,他似乎習慣了這種屈辱的懲罰方式,就算在人群熙攘的酒店之中,被衆人驚愕地注視着,他也能坦然接受。
寶瑜的手指上戴着一顆碩大的碧玺指環,鑲嵌碧玺的銀絲略微凸起,重重劃過宋堰的臉,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這一巴掌将他給打醒了似的,宋堰擡手擦了下臉上的血,笑了下:“好了,打也打了,別生氣了,是我說錯了話。”
寶瑜的唇抿了抿:“宋堰,你除了道歉還會做什麽?”
宋堰怔怔看了她片刻,苦笑了一下:“你想讓我變成什麽樣,我可以學。”
“別學了。”寶瑜淡淡掃他一眼,“你這樣的人,再給你十輩子,你也學不會。”
她說着,繞過宋堰僵直的身體,朝着黎子昂笑了下:“黎掌櫃,我今日還說呢,想買些脂粉首飾,沒想到正巧碰見了你。不如勞煩您帶一段路,我正好去黎氏将所需的東西買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黎子昂自然沒理由拒絕,他又看了眼宋堰的背影,他就那麽直挺挺地站着,不會說話了似的,也沒阻止。
黎子昂也笑道:“大夫人駕臨小店,是我們黎氏的榮幸,快請——”
宋堰站在窗邊,看着寶瑜上了來時的那架馬車,讓奉武駕車,随着黎子昂的車駕,一同往西市去了。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又過一會,小二端着菜盤子來上菜,看見空空如也的桌子,還有宋堰臉上的傷,再打量下周圍客人不可言說的神情,心中将事情猜出了三分,小心翼翼問:“客官,這菜還上嗎?”
“不——”宋堰本想說不要了,但轉念一想,等寶瑜逛完了鋪子,回家了,估摸着也餓了。
宋堰想想,覺得自己真是賤得過分,被她扇了一巴掌,還得擔心她手疼不疼,惦記着不能讓她餓着肚子還生悶氣。
“包好了,都送到宋府去吧。”宋堰低聲道,“錢記在宋家的賬面上,去鋪子裏找賬房要。”
他沒再理會周圍人怪異的目光,頂着臉上的傷,鎮定自若地下了樓。
除了鎮定自若,他也做不出什麽別的了。
寶瑜鐵了心地想走,宋堰心中清清楚楚,他不想讓她走,這個念頭他也清清楚楚。宋堰想,先軟着來吧,讓他做什麽都行,挨打、挨罵,只要她高興,怎麽都成。除了要離開這一條,他怎麽都能順着她的意。
但若還是不行,他便也只能折了她的翅膀,囚她在籠子裏,做他一輩子的金絲雀了。
宋堰想着,租了一輛馬車去西市的黎家鋪子,坐在門口的臺階前,安靜地等着寶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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