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貳、情暖舊事

方錦娘醒過來已是兩日之後,落平陽探了探脈,然後沖方錦娘一笑:“方師妹,恢複得不錯。”方錦娘也笑答:“落大哥折煞我了,我沒福氣做景叔伯的徒弟。”落平陽還待說什麽卻被唐珣打斷了,後被請出房間只留得唐珣和方錦娘兩人。

這兩日唐珣因着方錦娘還在昏迷尋過一次唐珏,終從唐珏口中以及找出的資料中了解到了方錦娘這個人的不一般,所以現下方錦娘醒過來,他自當為了自己的前程作好了準備,他看着方錦娘還有些蒼白的臉道:

“你助我帝王業,我還你自由身,可好?”

方錦娘擡頭,沖他微微一笑:“甚好。”

唐珣見這幾日方錦娘恢複得甚好,便也常常同她一起習書作畫,日子倒也過得清閑,這日正當方錦娘看着書,忽聽得門外落平陽的聲音。

“王爺啊,饒了我吧。我只是一個大夫啊,不是伶人。我以後再也不纏着方姑娘做師妹了,我發誓,我真的對什麽琴啊笛啊一竅不通啊。”

聽他這般一說,方錦娘倒是眉眼一彎笑了。這一笑,直将落平陽看傻了去。“落大哥,今兒王爺壽辰,王爺怎麽會讓你拂了他面子?”落平陽一聽唐珣不是真讓他上臺唱戲當下也松了口氣,可轉頭看着唐珣笑得十分狐貍,再想了想方錦娘的話頓時又黯然了下去:想來他是上不了臺面的啊……

唐珣倒也将方錦娘的小家子氣看在眼裏:“今兒個我壽辰,唐珏自是要來的,你準備準備。”說完便拉了落平陽出去。

方錦娘坐回桌案前,繼續寫字,待到太陽漸漸下落,王府中開始喧鬧起來,她才起身換了一身鵝黃色的衣飾,又是一番梳洗打扮,出房門時天色已暗下來,前院也喝得十分歡暢。

方錦娘就站在離衆人較遠的布簾之後,她透過簾看見了唐珏。唐珏喝了些許酒,臉上有一抹異紅。方錦娘吹了一曲《故人去》,只一個音響起時,唐珏手中的杯盞便已落了下去。清脆的破裂之聲卻沒在了笛聲之中,他擡頭看着簾中那一抹鵝黃,臉色慘白。

唐珣不動聲色地看着唐珏從頭到尾的神色,心中不由腹诽:真是惡趣味啊。

一曲末。方錦娘隔簾致禮,沒等衆人從剛剛的笛音中回過神來,便退下了。

最先拍手的是年紀輕輕便收複大半邊境的将軍文祁:“王爺,這便是你的不對了,從不曾聽你提起過有這樣一位有趣的姑娘啊。”

唐珏這時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十四弟,為兄今日身體不适,便先回去了。”

“十哥,可需讓我送你回去?”

唐珏回頭,只擺了擺手,走出前院便見前面一個女子站着,似是在等他。還是那般清麗,瘦弱:“錦娘這三年……過得可好?”

“勞太子挂念,錦娘很好。”他渾身冰涼,她從不曾這樣生疏地喚過他,從未和他如此生疏地客套過。“我和墨玄以為那場大火……以為你也在那火中。”

錦娘嗤笑了一聲:“原來太子也被丞相騙了啊。明明就是莊丞相将我從府中偷出來囚于廢宮三年。錦娘還以為,是太子怕錦娘有異心,想除去錦娘呢。”

唐珏的腦袋炸了開來。廢宮,三年,除去。這些字眼讓他狠狠痛了起來。他看着她,她也不畏懼。“錦娘,可恨我,可恨墨玄?”方錦娘呶嘴仔細想了想:“不恨。”唐珏勾唇笑了笑,想說什麽卻聽方錦娘繼續說,“只是有些失望罷了,我只是你們的棋子而已。”“棋子”兩個字生生沒讓唐珏清醒過來。

“太子醉了,回罷。”方錦娘說罷也末回頭,徑直回了房。

而前院依舊鬧騰,文祁軟磨硬泡要讓唐珣交出黃衣姑娘,唐珣也不甚理他。

待衆人離去,他才去看方錦娘。

“王爺,明日我可否去王爺書房瞧瞧文案。這三年,畢竟朝堂之上的事不甚了解。”方錦娘邊為唐珣沏了杯茶邊說。

“不是讓你先将病養着麽?”

“今日唐珏見着我,定會去找墨玄,然後會有所準備,我要是天天在床上過日子,王爺的江山不保,我的自由也是沒有的。”

唐珣有些不滿,卻只道“随你”就離開了,沒走兩步又倒回來攤開手道:“難道沒有禮物?”

方錦娘只是一愣神的工夫便從妝奁中拿出繐:“我瞧着王爺的玉上什麽都沒有甚是單調,就編了繐給王爺。”

唐珣拿了繐才喜滋滋地走開。

第二日唐珣起得早,用過早膳便進了書房。方錦娘起得更早,坐于書案前皺眉翻閱。唐珣也不擾她坐于另一側慢悠悠地品茶。不久就見落平陽又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方小師妹,跟我去見師父罷。”

錦娘一愣,片刻後才看向唐珣。

唐珣這時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方錦娘面前:“唔……平陽兄瞅着你的腿興許是好不了了,便去找了景前輩,你前去拜了師父,好好治療你那雙腿,或許能恢複個七八成。”

“勞煩王爺了,這腿是廢掉了,我知曉的。就算如今我去找景叔伯,救治也是來不及的了。”方錦娘以為只要将這江山奪回一切便平穩。哪料唐珣卻并不急于這帝王業,卻還勸她将腿治好。此刻唐珣聽她如此說,皺着眉似有惱怒。

“身為女子,這腿怕是對今後尋夫家有些影響。”聽唐珣這樣一說,落平陽倒是笑了開去:“要不,我收了方小師妹?”剛說完,唐珣便剜了他一眼,落平陽立刻噤聲,這白毛狐貍,怎能忘了他心是黑的啊。

“有勞王爺擔心。這樣可好,給我五年,将一切打理妥當,我再同落師兄回去見師父?這腿的治療不是一時半刻,我怕耽誤了王爺。”

唐珣沒說話,倒是落平陽樂開了花:“方小師妹,你剛剛叫我什麽來着?”看着落平陽那張賣乖的臉,方錦娘也不由得一笑:“落師兄。”

“啊哈哈,糟老頭肯定忒高興收了你這樣一個徒弟,他有得去跟林奕炫耀了。”

唐珣見方錦娘燦然一笑,也默了這五年之約:“今日太子去了竹宣苑。”

方錦娘為落平陽斟了杯茶,才坐下說:“遲早他都要去見墨玄的。”

“你昨日單獨見過他?”

“是見過……”

“王爺。”方錦娘還末說完,便聽門外管家來報,“文祁将軍求見。”

“不見。”

“等等。”方錦娘瞧得出唐珣的不滿,卻還是一一道來,“王爺,文家世代為将,他們是開國将軍。當年文老将軍在你與太子間從不表态,可見文老将軍只待你們誰為王便為誰效力。可文祁小将軍自小和你與太子要好,即便從不摻和這渾水,但保持這份感情也是極有必要的。這三年,文祁将軍收複大半疆土,聲望極高,若他有心助你,便是王爺的得力臂膀。”

“說得輕巧。文家一直持看戲态度,如何有心助本王。就算文祁有心,那文志成不廢了他?”

“我們可以用美人計!”落平陽大吼一聲,然後看向方錦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方小師妹雖有些瘦,但該有的地方也不見少。”話還末完,落平陽便被唐珣猛灌一杯熱茶,燙得他直吐舌頭,而後狂奔出門去,邊跑邊淚奔,果然忘了這只狐貍是黑心的啊。

唐珣擡眼示意管家将文祁帶過來。方錦娘從書案上走下來,斟了兩杯茶,也只靜靜站立在唐珣身側。

文祁本等得有些窩火,卻在看見方錦娘時笑開了,英俊的臉上帶着明媚的笑,剛毅的劍眉上揚得嚣張雙跋扈,長發束于腦後在陽光下暈成好看的一圈金色。文祁的俊和唐珣不一樣,文祁是一種張揚的、豪放不羁的俊,棱角分明,而唐珣卻是溫潤儒雅下的邪媚,五官秀麗婉似女子。

文祁也不理唐珣,徑直走向方錦娘:“在下文祁,世代将門之後,骠騎将軍,今年二十有四,敢問姑娘姓名、芳齡,可有婚配?”

“文祁,你可是來找本王的?”唐珣揚眉。

文祁卻笑:“我本意也是來找王爺你詢問這位姑娘的,說起來不算是找王爺的。”聽文祁如此坦誠,唐珣整個人都散發着陰戾之氣,倒是麻煩制造者方錦娘将茶水端于文祁,揚眉一笑:“小女名喚方錦娘。”

文祁也不驚,只淡淡道:“太傅家走水,你如何逃出來的?”

“回将軍,勞丞相所救。”

“說來真怪,你不是莊墨玄的未婚妻麽?怎麽會在軒王府?難道……”文祁擡眼鄙夷地瞅着唐珣,“難道王爺你搶別□子?”唐珣手一抖,茶水燙了手。暗惱,夜路走多了,會栽。

“回将軍,我和丞相是有過婚約,後來家道中落,這門親事便也擱置了。後來多虧王爺收留,如今便是在王府住下的。”

“我也可以收留你,要不,你收拾了東西同我去将軍府?”無視了唐珣。唐珣此刻十分想動怒,看着文祁腰間的佩劍,恨不能拔劍将他刺幾十個窟窿。

倒是方錦娘平靜得很:“謝将軍擡愛,錦娘在此住得甚好。”

“唐珣是不是威脅你了?怎麽可能有人願意住狐貍窩,他吃人可是連骨頭都不吐的啊。”

“你夠了啊文祁!”他唐珣要是狐貍,那他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才是成精的狐貍啊,他的道行和她比真真是天差地別。

“我今個兒來不是和你讨方姑娘的。”文祁正色想說什麽,又似有所顧忌。方錦娘也明了,敢情唐珣剛剛所說很難得到有力臂膀是騙她的啊。正待出去,唐珣卻開口說:“錦娘你留下。文祁你說,錦娘不是外人。”

文祁一聽,也有些訝異,只淡淡看了眼唐珣:“太子今日去了竹宣苑,三年前莊墨玄為他奪得太子之位便隐退于竹宣苑,這次他去竹宣苑,怕是沖着皇位去的,你……可有準備?”

唐珣慵懶地眯了眼:“自然是有準備的,本王的準備,便是方錦娘。”

“死狐貍!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文祁跳起來指着唐珣大罵,“你怎可以方姑娘做脅?方姑娘你還是跟着我回将軍府罷,這死狐貍沒安好心!”說完還白了唐珣一眼。

“甚好。錦娘你便去文祁府上住上兩天,唐珏從竹宣苑回來許是要來尋你,過了這兩日,我再派人來接你。”轉頭又對文祁說,“三年前能讓唐珏得到太子之位的,不單單靠丞相,錦娘可是幕後軍師。如今,你別對錦娘動歪腦筋,收起你那些花花腸子。錦娘在府上住時,你将這三年朝堂之上的事講與她聽聽,再将這幾年的事件翻與她瞅瞅。錦娘身體不好,你照顧照顧。”文祁早已傻了去,原以為這女子僅僅有幾分姿色,卻不想能被唐珣如此重視,那麽三年前太傅府走水便不應如此簡單了罷。想要除去的,該是這位女子。啧啧,怎麽感覺有好戲看。

“王爺,太子來了便将這塊玉交給太子,适時他自會相信我不願見他,便也不會再尋來。”那塊玉似翡,透如虹,剔如璃。文祁和唐珣一見玉就愣住了。這玉,是皇家所有,卻只有兩塊,一塊屬帝王,一塊歸太子。這便是身為太子的信物,除了帝王,便可用這塊玉來調兵遣将,就如文祁擁有虎符一樣。不過,這玉似乎更好使。那也是唐珣第一次見方錦娘的契機,他本是想偷這玉卻沒想過只偷得一腰牌,後還勞她所救。

“本王知曉了。”

當日錦娘就收拾了東西同文祁去了将軍府,文老将軍因退出朝堂就攜了夫人游山玩水,這偌大的将軍府當家的也是這個獨子文祁。錦娘便也安安隐隐地住下來了。

竹宣苑中的竹,一向長勢極好。莊墨玄便在這其中安适過日子,直至柳顏來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柳顏說将方錦娘火化了以後,他只是頹然地回了房,後深深嘆了口氣:“錦娘,該來的遲早會來。”

這幾日莊墨玄再也不擺弄那些花花草草,它們長勢過猛。這日唐珏來了,待衆人退下後,唐珏伸手一拳便打在莊墨玄的右臉,生生讓他吐了血。

“太傅府走水,可是你所為。”不是詢問,是陳述。

“是。”

“錦娘囚于廢宮三年,也是你所為。”

“是。”

“為什麽!”

為何?他仰天大笑,為何?“她是我妻,我為何要囚她?因我知她!你登太子之位,太傅必除。錦娘當年許是不知,她爹是向着唐珣的,要将這太子之位坐實坐隐,方太傅留不得。門徒衆多的太傅,你當真以為他身處事外?殺了太傅,以錦娘的性格你我都将成她手中亡魂。我同她去死又何妨,只是師父吩咐過,保你性命,拼盡一切。你以為,我願囚她?你以為,我不人不鬼過這三年,我願傷她?我時常跑去廢宮就在屋梁之上偷偷瞧着她,我就願如此放開她?我也想過帶她離開去過江湖日子,可她若知曉她爹因她而死,她自不會放過你,我又如何跟師父交待。”他越說越是難過,他想起三年前她病倒,嘴中喃喃:“墨玄,這裏冷,帶我出去吧。”霎那他如遭雷擊。他從小便知她體寒怕冷,可除了這裏,又能帶她去哪裏。舍不得殺她,只能囚。若能囚住一生哪怕恨他也好。千推算萬籌劃,終歸忘了她方錦娘三個字本就是困不住的獸,有爪,嗜血。

唐珏從竹宣苑出來時,夕陽的餘晖灑了一地,他覺着初春的風依舊有些冷。他踏上馬,回頭望了望竹宣苑,依舊是那些竹子,隐隐能瞧見竹屋。他想起很早以前,錦娘扯了扯他的袖子,軟聲細語道:“待一切安定,我就同墨玄找一間竹屋過日子去,珏哥若開心了便來瞅瞅我們可好?”當時的他,沒有答好抑或是不好,只是揚眉對她笑了笑。

唐珏其實同方錦娘有些像,願過自在的生活。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看得透了,也不過一場浮華,奈何自己偏生又抛卻不下。所以他沒能答好是不好。他只知曉,若有朝一日,她與墨玄尋得一處幽靜竹屋住下,他定是不會再來尋他們,因為有些東西注定無法得到,那就不要有所寄望。

如今,墨玄是尋得了竹屋,偏生她方錦娘卻不是女主人。在重重宮閣之間,從今以後,她便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唐珏搖了搖頭,策馬而去。

莊墨玄坐于後院中,野草長勢太快沒了腳踝,他着實想不通,不過幾日不加修剪,竟瘋狂蔓延至此。他站起身,膝上書折落了地,滑落一張紙,他低頭看了看卻未拾起徑直走出了竹宣苑。

竹宣苑起了風,竹林沙沙作響,那遺落的白紙随風揚起展開,墨筆渲染的,是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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