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青磐皓月夜慵慵，浪跡天涯無覓蹤

一股寒氣從足底伸騰而起。苻桑落怔怔不語，從未想過，原來那是一個陰謀，而且，操縱者竟然是自已雙敬又畏的師傅。

冷芹眼圈一紅，便哭了起來。指着屏影，“都是爹爹，都是他，師哥，爹爹為什麽要這樣做。”？

苻桑落心疼的抱她入懷，輕撫着青線，“因為，師傅不想我們在一處。”

“他是為什麽，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嫁給仙少三生，讓師哥你迎娶巫山神女。可是，這兩者，爹爹他是怎樣權衡的？他明明知道我們相愛，難道就不顧我們的幸福嗎”？

苻桑落很糾結，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亦葉忽道，“魔王的心思，如果你們一娶一迎，魔界就會與仙神兩界都聯絡有親；而如果你們兩人之間結親，便不會有這樣的效果。至少，從魔王自身來說。”

冷芹哭訴道，“他只想着自已的大業，難道對我們的愛都是假的不成，難不成，連自已的徒弟，親身女兒亦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不成。”她徹底陷入崩潰的邊緣，黯然向洞外走去。

苻桑落問道，“亦葉，你還知道此什麽，都告訴我吧，你知道，誰都可以瞞我，唯獨你，不可以……”。

亦葉心海一陣漣漪，道，“是，那日魔王與我師傅對弈，我亦是在遞送茶水之機，無意中聽到的，他們說，如果從魔界長遠考慮，你與冷副城主的婚事必須如此做，方可從容應對不日便至的幻金古卷面世。”

“幻金古卷，幻金古卷……”，衆人訝異的目光均投向陰玉茗，忽見她神情轉冷，那雙清亮的雙眸中，似乎一時間蘊藏不少傷感的秘密。

苻桑落安慰道，“小玉姑娘，你咋的了。”

“沒什麽，哈哈”。她揮袖一抹雙眼，笑蹦蹦地出了洞門。

待衆人出洞時，已是薄暮暝螟，大家便在玉溪澗右側半山腰梳雲嶺的數十間茅舍歇了。

茅屋外的巨大青磐石上，天邊一圓皓月遍下清輝，如夢織幻。夜風習習，微撩青絲。冷芹在苻桑落懷中，沉夢香酣。

輕撫着她吹彈即破的雪白肌膚，他動情的笑了，笑得如此和諧，安祥。好久，沒有如此安寧的，在兩個人的世界裏。

身後油燈盡熄，一天的疲憊，在睡眠中輕輕化去。從大青磐石上遠遠俯眺，那平原中的淺卧的九尾城，依舊是萬家燈火，依舊是喧嚣的，而此時，那只是屬于別人的，一切都聽不見了。

“城主，還未睡呀”！身後響起金卉嬌軟的聲音，在漆夜裏，顯襯得是如此溫柔動聽。

“你不也未睡嗎。”他淺淺地笑着。

“我，睡不着”。金卉在他身旁坐了下來。“芹姑娘真的好幸福啊”。瞅着沉睡的冷芹，她陶醉着，又有些微妒忌着，如果睡在他懷中的是自已，那該多好哇！

她卻下披衣，替苻桑落緊緊裹起，“夜風冷，小心着涼了”。

“你總是如此體貼。”苻桑落深情地瞅着她，“難道你不冷嗎”？

她有些羞郝地搖遙頭，那神情，天真中透着女兒情态，仿佛一首詩，抑或一副珍稀名貴的美人圖。

“你怎麽不說話”，雖然她平素是這樣，可是，今天的夜裏，忽然很想聽她說話。

金卉抿嘴笑着，“能說些什麽呢，這樣安靜的，就夠了”。

“對了，恭喜你收了一個如意弟子。”他忽想起漠水姐姐的事，她是浪人的未婚妻，的确是一個不錯的女子。

金卉笑道，“我只當她是姐妹。”

苻桑落大喜，“這樣挺好的”。

金卉忽狡黠笑道，“什麽挺好的”？

苻桑落臉上火熱，一逝而散，忽有些落寞地道，“你徒弟跟我說了很多，可這些事，你一直沒告訴我。我以為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金卉怔怔地低首，良久，才遙望一輪略薄青紗的明月，“有些事，還是不要說的好。”她閃動着明麗秀人的眼眸，終于擡頭凝望着他，眸中盡是勇氣與深切的肯求。

“卉……”，他忘情地瞅着她。她激動莫名，渾身顫栗，等候着。苻桑落說，“以後，你就叫我桑落吧。”

只因一句話，她竟哭了起來，無聲無息，眼淚肆流。當瞧見苻桑落關切又慌亂的眼眸，她忙抹淚痕，連連揮手急切地解釋道，“我是太開心了，才，才……”！

“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呢”，忽的，陰玉茗從身後蹿了出來。金卉臉上扉紅，抵袖微掩，便告辭回屋。

陰玉茗不依不撓地道，“胡姐姐怎麽見我一來，便去了？”她忽地撂開話題，扒肩人後抱住苻桑落，輕輕笑道，“桑落哥哥，央你件事，借你背膀我貼貼哈”。苻桑落笑道，“你這丫頭當真鬼精靈，都已經這樣了，才說出。”

陰玉茗笑道，“這叫先斬後奏，我可不喜歡被人拒絕”！苻桑落只覺頸勃中吹氣如蘭，甚癢癢，笑碰她小巧玲珑的鼻頭，“如此蹭着怪吃力的，夠了就下來，啊？1”。

“我就不下來，看桑落哥哥把我怎樣？”她調皮地以食指卷弄着他耳畔發絲，忽微憋怨氣地道，“芹姐姐還真是見色忘友，我冒着被你殺的危險，千幸萬苦替她奪你那幾只寶貝箱子。如今，人家睡不着，她倒好，竟睡在心愛的男人懷中，對我不理不睬的，哼”！

苻桑落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小妮子，這張嘴呀，恁地怕人，将來如若嫁了人，可叫你夫君咋麽辦”？

陰玉茗忽閃在他身側緊緊偎貼坐着，饒有興致地道，“是嗎，要叫他怕我才叫好呢。如果不怕我，天天受他欺負，這樣子的事，我鬼姑子可不幹”。

良久，陰玉茗像變了個人似的，靜默得一言不發，偶爾瞅她，她亦閃着兩只明亮可人的眸子，俏皮的一對眼，随退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苻桑落關切地道，“小妹妹，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哥哥替你出氣可好。”

陰玉茗更加失落地道，“你又忘了，要叫我小玉”。

苻桑落忙道，“是，是，小玉妹妹，你為甚事不痛快，可以跟桑落哥哥說嗎”？

“我想爹爹和哥哥了”，她撅着櫻桃小嘴，怔怔地淚滴欲落。

“他們……”

“哈哈，苻桑哥哥，你蠻關心我的嘛。”

苻桑落訝地道，“哪裏”？

陰玉茗笑立而起，“我都看見了，不然，你為甚麽見我不開心，便難過。”

苻桑落恍然大悟，笑道，“算你厲害。”

陰玉茗心情大好地又偎回他身側，“桑落哥哥，問你一個問題哈，你可要如實回答，如若不然，小玉這輩子可，可都不再理睬你了。不管走到哪裏，都恨你，你怕不怕。”

未等苻桑落詢問，她已道出，“桑落哥哥，你是不是怕我不開心。”

桑落心道，真是個有趣的丫頭。“嗯”。他鎮重地點點頭。

“那好，我這裏有一個辦法”，她又緊緊挪偎了兩下，直至不能再偎貼了，這才道，“只要桑落哥哥答應我，陪我去尋我爹爹和哥哥，我就會快快樂樂的，永遠不再不開心了。可好”。她激動地瞅着他，眼珠兒轉動着，轉動着天真與狡黠，惹得人忍俊不禁。

“好，我答應你便是。不過，得等我處理完一些事情後”苻桑落鎮重地言道。

陰玉茗大喜，忽又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嗎”？待瞧見再次點頭示意肯定，她才複興奮而激動地拈起他的右手，拉勾摁指。

“……一百年，不許變”。

“你真好，桑落哥哥”。她深深瞅着苻桑落，如錯覺般的動情。她伏在他大腿上，偷偷地拍打着吹欠，笑道，“桑落哥哥，講講你跟芹姐姐的故事呗，我很想聽……”。

苻桑落笑道，“那你可要答應我，聽完之後，一定要睡覺哦，不然，明天可就變成了熊貓小玉了。”

她撲哧掩嘴一笑，“嗯，你講吧”！

往事娓娓道來，卻如此動聽。

“小玉，小玉，睡了沒……”。不知何時，陰玉茗伏着他的腿，已酣然進入夢鄉。

明月西山，九尾城的闌珊燈火業已沉睡，天地之間，終于褪去了所有的鉛華，歸還了它本來的面目。

拂風微涼，他将披風卻下，為她們披蓋而起。

“師哥，師哥，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芹兒不想死，嗚嗚……”。這苦澀的夢呓如一根尖刺，從冷芹噩夢中發出，直戳入他的心髒，陣陣痙攣。

“師妹，師妹”。他輕喚着，輕搖着，輕拍着。

倏忽，她被噩夢駭醒，摟着他的頸脖，泣得滿面熱淚。滿額滿身的冷汗，如被可怖的驚魂洗禮過的她，是如此楚楚動人，牽動內心深處的愛憐。

輕撫着的她的臉，“師妹，別哭，別哭，哭花了臉可不好看了”。

冷芹驚恐未息，疑惑地瞅着他，“師哥，我好怕，怕你殺了我”。

苻桑落溫和地淺撫着她的臉“傻姑娘，師哥疼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殺你，可是糊話夢話了”。

冷芹道，“那麽，白日時，在盤龍洞中，師哥不是差點殺了我麽，那兇狠的模樣，好吓人”，她神情驚栗，想來那段事情終萦心頭，揮散難去。

苻桑落愕然道，“有嗎，我怎麽不記得，可能師妹記錯了。師哥像那種人嘛。即使是不相幹的人，我都舍不得殺，有什麽理由，我會殺師妹呢”！

冷芹半信半疑，“師哥真不記得日間的事，那石龍化去之時……”？

苻桑落搜索良久，終于笑道，“師妹呀，我被石龍夾昏過去，醒來時，見你已被石龍打成重傷，可吓死我了。看來，你是吓糊塗了，怎麽變成我傷你了。哈哈”，他笑得甚是燦爛。

冷芹靜靜的思着，憶着，心道，“常聽六界傳言，每一位大修之士，不論法力如何高超，能力如何非凡，都不可能化盡身上戾氣，最多也只能靠無與倫比的高深智慧将其鎮壓住。然而，只有當這些仙真于千年，或百年逝去，一抷黃土後，這些戾氣才會随着那些真氣在其墓穴或生前洞窟中釋放殘存下來。因此，從前仙真落下的遺址洞府之中，時常伴有生前戾氣在內，輕則可致人昏亂，重則可搗人入魔。”如此一想，心胸頓闊。她将臉深深貼在他懷中，靜靜的，經歷了這場生死劫難，她忽然覺得，好留戀這個懷抱，好貪戀生的過程，好怕，好怕哪一日，無助地被死神牽走。

“師妹，怎麽又哭了”。他感覺到懷中一陣起伏，輕輕抽搐着。

“我何曾哭來着，只是想起爹爹對師哥做的那事。”她擡起頭，如倒榻了人生的支柱，如破碎了希翼的夢幻，幽幽忡忡，戚戚傷傷。

“師哥，你說爹爹為何要那麽做，難道，難道我們在他心目中，如此不足輕重嗎，我們可是，可是他最親最親的人吶……”。

苻桑落倍感凄涼，在師妹心中，他爹爹一直是她的驕傲，被他引以為自豪，她堅信，他爹爹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豪，對待親人，疼愛有加，對待屬下，寬厚友愛。可是，如今，一切都變換了模樣，自童時一直伴存的夢幻般的，美好的形象如同泡影，破得令人心顫，令人措手不及，仿佛天地瞬間蹋了一般。

“師妹，師傅有他的苦衷，你要原諒他”,苻桑落乍掩傷緒 ，忽道。

不知從哪裏迸發的一股氣力，她倏然擡起頭來，激動地企望地候着他的話。

“師傅是愛我們的，只不過，他的愛卻有些盲目，與衆不同。師傅想給我們的幸福是奪得幻金古卷，成為豪富，讓我們過上那樣的日子。”

冷芹不解地道，“可是，那只是他的認為啊。”

苻桑落緊接言道，“是啊，問題就出在這裏，你可是很了解你爹爹的，在師傅心，眼目中，即便在他的字典中，成為天下第一豪富恐怕是來人世一趟最幸福的事了。正因如此，他才會錯誤的認為，那也是我們的幸福，其實，這只不過是他犯了一個普天下的父母都可能犯的錯誤罷了。”

冷芹激動得哭訴道，“傻爹爹，傻爹爹。”忽然，她神情黯然地道，“可是，爹爹要我嫁給三生，要你聚瑤姬，這可怎麽辦”？

苻桑落神思飄遠，終于斬釘截鐵地道，“不再回魔界。”

冷芹胸潮起伏地道深瞅着他，仿佛一刻間，又重新立起了對生命的希望，生活又恢複了朝氣。

“好，到時候，我們浪跡修真，做一對快活夫妻”。冷芹甜甜的，笑靥如花，乘他不備，忽仰脖飛快在他臉上咂一了口，伴一聲，“睡了”，立即阖眼而卧，臉上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的笑，好美，好美，他完全沉醉了，沒想到一個人的微笑美得足可以與全世界相媲美。

在他懷中，她又酣甜地睡熟了，這一次，再也沒有惡夢纏繞，只有臉龐上徜洋的笑容。

苻桑落卻久久沒有睡意，心中莫名一絲傷緒，攤驅攤捉。

終于，他懂了，原來愛一個人，可以愛到明知山有虎，便向虎山行。師傅又何嘗不是呢，明知道争奪幻金古卷會冒極大的風險，有可能萬劫不複。但是，他不照樣勇往直前嗎。只是，師傅的愛出了差錯。可是，正如我，深切知道師妹想要的幸福，不更應該懷着大無畏的精神，一路向前的嗎。

一滴淚劃落，如流星般，璀璨得奪人心魄，滴在懷中，師妹的的臉上，如點雨梨花，清露海棠。他忙替她輕輕撫拭，觸痛地道，“師妹，對不起，浪跡天涯的路上，師哥來不了了。”

清辰的青磐石上，淺睡着兩位女子，冷芹與陰玉茗。而那個男子，卻早已不知去向。

當冷芹抱着天涯雙影的美幻，早早蘇醒過來時，首先摸到的卻是那寬厚的披衣以及冷硬的石頭，她一驚坐起，怆然求索着，狂奔撕喊着，當确信師哥已不在梳雲嶺的時候，內心如一記猛錘，巨大的悲痛，洶湧而至，沖得她神情恍惚，如堕萬丈深淵。

“師哥，師哥，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我們要浪跡天涯，你騙了我，你騙了我，我恨你，恨你……浪跡天涯”，悲音清徹，遠遠傳送而出，激散着晨霧，激蕩着對面的峭壁，又悠悠的傳送了回來，“恨你，恨你，恨你……浪跡天涯……”。

青磐上，一片殷紅；一片雜亂的聲響，猶可分辨得出的是，“芹姑娘，醒醒，醒醒……”。

第三集：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