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若與天争

此時正是盛夏。

原本應該是陽光打在水面上,泛着光,上面有蜻蜓掠過,蝴蝶翩飛,胡蜂渾身沾滿了花粉,帶着足夠多的花蜜回到巢穴,一切生物都抓緊着美好的時光忙忙碌碌。

而現在,只有一株株枯死的灌木沉默的站在那兒,彌漫着沉沉的死氣。

大樹的修為日益精進,原本扭曲的臉早已經恢複了正常,連半透明的身體,也漸漸凝實,靈體漸漸穩固,用南木的話來說,大概是已經過了築基這個階段,狂奔着往下一個階段去了。

這麽快的修煉速度,如果讓外面的修行中人看了,絕對是瞠目結舌。

只不過這種不正常的速度帶來的後患應該也不少,自然界從來講究平衡,就好像老虎是萬獸之王,幾乎沒有天敵,所以它們的生育率就極其的低,對周遭環境也要求更為苛刻,就生存能力來說,反而比不上那些個體很弱小卻繁殖力強大、适應力超群的小動物,比如老鼠。

所以大樹必然也有隐患。

這種隐患現在就可以窺知一二,大樹的修煉速度與他的靈智完全不成比例,就好像空有一身武藝身體卻還是嬰孩那樣,甚至越修煉,他的靈智就越混亂。

偶爾可以看到他在修煉的時候,猛地張開雙眼,身體內氣息亂竄,連快要凝固的靈體都隐隐不穩。

對于南木留下來的那些東西,大樹随意的擺放在樹下,任他風吹雨打,也沒有絲毫動一下的意思,這不知道是種固執呢還是他靈智蒙昧到連借用外力都不知如何做的地步。

眼看着那個圓環狀的法器被落葉枯草給蓋住,大樹卻還是絲毫動靜都沒有。

這天,從旁邊的那個小山丘上突然冒出來一束七彩光芒。

光芒過後,就看到一個長得像瘦竹竿,穿着一件綠衣,面容陰沉的老年男子出現在了這片枯死的大地上。

他前前後後的看着,手裏拿着一個玉簡,看一下眼前的環境,再對照一下玉簡,擡腳就往大樹所在的方向走來,本來應該是極遠的距離,他卻只邁出了一步就到了的大樹跟前。

他手一抖,一個玉牌狀的東西憑空出現在了他的手心,他把手按在玉牌上,微閉着眼睛,口中念了個法訣,玉牌晃動了起來,像陀螺一樣的轉了起來,半晌之後,才猶猶豫豫的停下,指向了大樹的方向。

老者看到這一幕,就連那陰沉的臉都微微亮了一些,他走到大樹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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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大樹此時已經回到了樹身中,并沒有出來修煉。

老者圍着大樹轉了一圈,他手中的玉牌像抽風了一樣,一會兒擺向這邊,一會兒擺向那邊,最後,堪堪的停在了我和大樹中間。

老者看着那個玉牌,抽出一個符咒扔向大樹。

大樹的樹身猛烈的晃動,樹葉簌簌作響,一個身影從大樹身上走了出來。

大樹被逼出來之後,身上白芒閃動,他體內的白色不明物體快速流動着,周圍稀薄的靈氣被他汲取了過來,堪堪的擋住了符咒的攻擊。

“果然如此。”老者看着大樹,點點頭的說,聲音裏有股不易察覺的喜悅。

他看着大樹,就好像看到個寶物一樣。

周圍衰草枯木連天。

那老者百般手段用上,只一個照面,大樹已經被他擒下,用個金絲錦囊給困住。

旁邊的大樹本體靜默着。

只有紮根于大地深處的樹根在不為人知的所在正悄悄的行動着。

從去年秋天以來,我就每天引導着靈氣輸往大樹的樹根處,在不知不覺間,也許是受到了靈氣的影響,我的樹根也遠比同樣樹齡的小樹發達。

大樹和我的樹根,伸向了彼此之間,纏繞出更緊密的結構,幾乎不分你我。

綠衣老者根本不知道,就在他攻擊大樹的時候,大樹表面上在拼死反抗,實際上卻只是做了個樣子,他埋在地下的樹根,延伸出無數細小的根須,此刻正用極快的速度從四面八方鑽爬過來,牢牢的粘着我的樹根,把那些白色的不明物體一點點的強逼到我的樹根裏。

那個東西好像個活物一樣,掙紮着,死活不願意聽從大樹的安排。

大樹絲毫不為所動,一點一滴的把它逼出體外,用靈氣包裹着它,強迫它到我的樹根內,在這個過程中,絕大部分的白色不明物體散逸到了空氣中,即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僅有一小部分留了下來。

還沒等大樹把這一切做完,地面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大樹的靈體被抓住,大約是極為得意,就算看起來城府極深的綠衣老者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只不過,等他走近了之後,看了一下大樹,臉色又變得極為難看,“這是怎麽回事?與星盤的氣息居然淡到如此地步!”

他把一道又一道的法訣打到了大樹身上。

大樹的靈氣顫抖着,好像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從大樹身上,冒出了一絲絲極稀薄的白色靈氣,綠衣老者虛抓一下,那些靈氣就老老實實的聚到他的手心,老者仔細的查看了一下,“難道消散了?還是與這樹靈已經融合了?”

他搖搖頭,手一揮。

南木留下來的那幾樣東西也暴露了出來,綠衣老者只略略看了一眼,大約覺得這些東西還不能入他的法眼。

周圍立刻土崩地裂,好像地震了一樣,大樹從地面冉冉升起。

它被這個綠衣老者連根拔起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這一切,大樹就這麽停留在半空中,徒留下地面一個巨大的坑洞。

而因為這番動靜,我的樹根也暴露在了空氣中,而樹身則被埋在了翻倒的土層中。

然後白光一閃,綠衣老者和大樹都消失在了原地。

這個綠衣老者把大樹擄走了。

我只能看着眼前這個巨大的坑洞發呆。

原本以為能長長久久的平靜生活,在還過完這個夏季的時候,就匆匆結束了。

我被埋在了地下。

厚重的土層隔絕了陽光和空氣。

我的樹幹和葉子成了真菌的食物,那些真菌組成了細網,長出白毛,分泌出一種消化酸,一點點的溶解着我葉子上的纖維素,也許過不多久,我就會腐爛,完全變成真菌的食物,被它們分解,其中的一部分液化營養物會被周圍的草木吸收。

這是一般植物面臨此種情況時會發生的事。

但是我不同,我既然具有靈智,就必然沒那麽容易屈服于既定的命運。

何況,被綠衣老者帶走的大樹,還等着我去救。

也許是因為大樹和我的樹身內鬥一部分被綠衣老者叫做與星盤的不明物體存在,所以我與大樹之間有了一些看不見摸不着的隐蔽聯系,我可以感覺到他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只要活着,就必然有希望。

即便是要經過千百年,我都會跨越時光去尋找到他。

而我也相信,大樹同樣不會放棄。

轉眼間,又是一個春天。

借着殘存的樹根,我又抽出了新芽。

周圍的樹木花草也恢複了生機和活力,那個大樹留下的巨坑中長滿了新生的野草和幼樹。

它們互相競争着,也許要經過十幾二十年之後,才會出現最後的勝出者,得到足夠多的地盤和陽光。

那株嬌氣的水仙花也終于再次盛開了。

消失已久的水仙花靈再次出現在了我面前,它第一時間找到了我新生的嫩枝,坐在了上面,搖晃着細嫩的胳膊腿,用手指抓順着自己的長發,嘴裏發出極弱的歌唱聲,那歌詞非常的含糊,曲調卻異常美好動聽,就好像大自然天成的音樂一樣。

春雨淅淅瀝瀝,日夜不停的下着。

原本以為這種雨勢不會持續多久,但是随着天空持續的陰霾着,雲層壓得低低的,一個真切的問題擺到了眼前。

林地沼澤中到處是積水彙聚成的大大小小的水坑,水仙花叢所在的小水塘早已經擴大了三倍不止,而且随着雨水讓整個土層發生改變,林地沼澤中到處是死亡陷阱,時不時就可以看到不小心的動物陷入了沼澤中,慢慢的被吞沒,只留下幾個水泡讓人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大樹留下的巨坑也灌滿了水,并且被壓得土層下降,那水坑也就越來越深,我半泡在水中,僅有樹尖兒上的兩片葉子露在水面上。

雖然這對大部分植物都是一種災難,但是對于那些水聲植物和水生昆蟲來說,卻是再好不過。

蜻蜓和蜉蝣的幼蟲在水裏游來游去,讓人不勝其煩。

在這種極其惡劣的環境下,我還好好的存活着。

這大概主要歸結于大樹留給我的一部分與星盤,它在我的樹身內自動自發的運轉着,每一次都讓我的樹身成長一點,也更堅韌一點,我懷疑現在就算一刀砍在我的樹身上,也僅會留下一個白色的印子。

可我還是不能自由移動,不過想想大樹也是經歷了幾百年的歲月才機緣巧合下化形成功,我才這麽點樹齡,急不來。

天好像漏了底一樣,雨水傾瀉而下。

這種雨量,遲早會出大問題,果不其然,五天之後,連續暴雨的惡果就如約而至。

附近那條河流發了洪水,夾帶着泥沙、石塊以及上游帶下來的各種東西,用極快的速度沖刷而過。

洪水所到之處,這些沼澤中生長的,原本就根基不太穩的灌木和小型喬木,全部被連根拔起,片草不留。

那些沒來得及逃走的動物,淹死在了洪水中,一具具動物遺骸被洪水卷裹着,撞在了路遇的樹幹上。

時而可以聽到不遠處動物發出的悲鳴聲,此時正是動物們發情的季節,許多的動物生育了幼崽,但是在這種天災下,毫無自保能力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的幼崽,是第一波遇難的對象。

我的一部分樹根原本在綠衣老者那一次的行動中就被翻到了地面上,面對着這聲勢驚人的洪水自然是毫無反抗的能力,直接被沖走了。

随着流速極快的洪水,沉沉浮浮,偶爾停下來,又被下一波趕到的洪水給沖走。

雨還在不停的下。

洪水還在不停的上漲,這裏可沒有洩洪的堤壩,也沒有救人于水火的軍隊,一切都只能憑借着自己的能力和運氣求得一線生機。

我在洪水中随波逐流,一日一夜間,也不知道飄出了多遠的距離,等到洪水的水勢終于緩慢下來的時候,周圍的景觀早就徹底的變了,也許是從這條河的上游直接給沖到了下游,在洪災中,這種情況也不少見。

平緩的水流,裏面裹帶的泥沙慢慢的沉澱了起來,我被沖到岸邊的樹林中,被兩顆石頭擋住,夾在了它們的縫隙中。

水位慢慢的退下,原本還泡在水中的樹根終于接觸到了久違的新鮮空氣。

雲層也慢慢散開,溫暖的陽光普照着天下萬物,劫後餘生的生靈們歡騰鼓舞,頑強的生命力讓它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抛卻了那些奄奄一息的頹态,陽光、以及洪水帶來攜帶來的肥沃的泥土,讓它們恢複了生機和活力。

洪水從來就不是只有破壞一切的作用,就好比我記憶中的古埃及,每年一度的洪災,都讓古埃及人頂禮膜拜,因為這洪災帶來的沃土孕育了他們。

這裏已經遠離了林地沼澤,看起來是一片喬木樹林。

足有圍抱粗的樹木比比皆是,樹林遮天蔽日,僅餘下一絲半點的陽光穿透了樹葉落在地上。

這裏除了這些高大的樹木,怕只有喜陰植物能生存吧?

幸好,我的樹身中有與星盤的存在,即便沒有充足的陽光,也不至于夭折。

那兩顆石頭之間的縫隙很是狹窄,我的樹根以極快的速度順着那道裂縫生長下去,很快,就觸到了泥土。

也許再過不久,這道裂縫,就會被我強勁的生長速度弄得更寬。

這片森林的靈氣,比起林地沼澤,要濃厚得多,我每天牽引着靈氣過來一遍又一遍的沖刷着樹身,漸漸的學着把其中一部分靈氣留下來。

那些靈氣彙聚到與星盤中,漸漸凝成了一個光點,而我的靈智早就和與星盤合二為一,也許再過個不知道多久,就能以與星盤為基礎,化為人形,正是踏入修煉的正途。

這天,一只狐貍從周圍的草叢中鑽了出來,突兀的出現在我面前。

這是一只剛成年不久的狐貍,它長着棕紅色的濃豔皮毛,但是耳朵尖兒上卻是白色,看起來很是眼熟,我恍惚間想起,在林地沼澤時候,母狐貍帶着的那窩小狐貍,裏面就有一只長得和眼前這只狐貍很像。

它輕巧的躍到我面前,兩條前腿撐在石頭上,鼻子不停的嗅着我的葉子。

濕潤潤的鼻尖掃過我的樹葉。

讓我想起了以前那只小狐貍調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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