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三聖門

樹木遮天蔽日,角落處時有小動物跳出來,又跐溜兒的竄進了草叢中。

于子良苦着臉,戰戰兢兢的看着身邊這容貌若鬼的男子。他被吓暈了之後,卻是這男子救了他,要知道,在這處處有野獸出沒的森林裏,就這麽昏迷着躺在地上,能不能活着就只能看運氣了。

這男子聲音極好聽,舒緩柔和,于子良沒什麽文化,就覺得聽着他說話好像夏天裏做完活喝下一大碗涼茶那樣,透着股惬意,就連那張臉似乎都沒那麽可怕了。

這男子自稱是到處求仙問道的游人,行到這地方,想看看能不能拜入三聖門下。

這于子良一聽,咧開嘴一笑,這還不是掉到自己那草屋裏了,他雖然僅是三聖門外門弟子,連三聖門裏那些真正修煉的人都沒見到過,好歹也是知根知底,那些小道消息更是時有耳聞,平時他嘴很嚴實,從不與陌生人說三道四,可不知為什麽見着了這男子,就忘了這些忌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全說了一遍。

那男子也聽得認真,時而點頭,時而略提些疑問,他說着也就更高興,口沫橫飛,手舞足蹈的,等說完了之後,天也快黑了,于子良大叫一聲,“天這麽晚了,我得回去了,這位——”他原本想喊“兄弟”,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來,“這位公子,你可有去處?”

男子輕輕搖頭,“我正要找個附近的小鎮落腳。”

于子良為難了一下,想起了自家的兇婆娘,但狠了狠心,“這天都黑了,附近的鎮子還遠着,不如和我家去?”

男子愣了愣,“這——煩擾了。”

于子良笑呵呵的說,“沒啥,沒啥,這不你剛剛還救了我嗎?應該的,應該的,不過公子怎麽稱呼?”

“我姓木,名憶。”男子輕聲說。

兩個人踏着黃昏的陽光回到了這森林邊上的那小村落裏。

這村落也就十幾戶人家,此時家家生火造飯,青煙袅袅,青石板路面通往了這些人家,柴門都虛掩着,院子裏幾個孩子奔跑追逐,婦人們大聲喝止。

這木憶跟着于子良就進了其中一個木栅欄圍成的小院裏,就看到這于子良高聲喊着,“婆娘,婆娘,我回來了。”

一個中年婦人手擦着圍裙,走了出來,沒好氣的說,“你還知道回來啊,也不看看這天多晚了。”

于子良嘿嘿傻笑了兩聲,“婆娘,這是今天的。”他遞過去一束藥草和兩只野兔,這婦人一看,今天雖然回來的晚了,不過收獲卻是平日的一倍,臉色也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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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于子良指了指身後的木憶,“這位公子是我遠方的表親,特來投奔我的,婆娘,去做幾個好菜。”

那婦人沒好氣的,表親?她怎麽從未聽說過這無父無母,被三聖門收留養大的于子良還有親戚的?

她看到站在那兒的木憶,先是被他的臉驚住,往後略退了一步,待仔細看去,卻覺得他的臉雖醜,卻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完好的那半張臉,甚至是她從未見過的好容貌,就連那些山上要高過頂的修煉之人都比不上。

她嘀咕了兩聲,看着木憶向她施了一禮,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手擦着圍裙,“屋裏坐,屋裏坐,飯就好了啊,于子良,還不把這位兄弟迎進去,你這塊木頭。”

于子良唯唯諾諾的點着頭,就讓木憶進了屋。

這屋子裏擺設也極簡單,一張方木桌,幾把粗木椅子,一個供臺,牆角裏還放這些雜物,收拾得倒是幹淨。

吃罷了飯,這于子良大概是平日裏都被老婆欺壓着,連說話的地兒都沒有,所以又拉着木憶說了會子閑話,木憶也耐心,一直都認真的聽着,一直到他婆娘不耐煩的趕人了,他才意猶未盡的走了。

在側屋裏,化名為木憶的大樹站在屋子中間,手一揮,那門就“吱呀”着自己關上了。

房間內一燈如豆。

木憶在房間內設了個結界,只看到他的身形慢慢的化開,一株縮小了的大樹就出現在了房間內,那根瘋長着,紮進了土裏,一點點往土壤深處行進,在茂盛的枝葉間,縮水了的木憶端坐在樹幹上,手掌上放着那木娃娃,那無止盡向下生長的樹根,又生出了許多的細小根須,汲取着地底的靈氣。

那靈氣一點點的彙聚過來,整個房間內,發出了耀目的白光。

每日修煉,從不懈怠,用了十年的時間,才終于凝聚出了實體,然而,到底是憑借着與星盤的力量才倉促間完成的,這實體并不太穩固,只怕還要用個一兩年才能完全化形成功。

木憶細細的看着手中的木娃娃,手指輕輕的撫着每一片葉子。

他每日用靈氣滋養,間或用稀有的水之精澆灌着這殘存的木塊,卻還是沒用,只讓這木塊上僅存的那點生機不消散而已。

小樹也許早就神魂皆滅,只因為他這一點執念,讓他怎麽也不願放棄。

從出了那片森林,他就一直隐姓埋名,遮掩着面目,在那些低階的靈修中打探着消息,終于在一個月前,他從一個靈修那兒得知,這三聖門中的“靈芝玉液”有無窮妙用,只要還存着一線生機,就能讓萬物起死回生,就算是兩只腳都踏進了陰曹地府,僅剩下一片衣角在門外,也能把人拉回來。

木憶聽到了之後,心頭微微一動,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種奇效,但是只要有一點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所以一路走走停停,終是到了這山腳下。

他為了能學着像個人,一個月來,日日與那些普通人朝夕相處,總算是知道了他們的一些事,勉強能應付了過去。

現在,就是要找個機會入了這三聖門,找着機會尋到“靈芝玉液”,讓這木娃娃重新發芽生根,再生出靈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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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鳥雀啁啾,連空氣都帶着草木的清香,推開木門,薄薄的白霧就湧了進來。

山裏人起得早,于子良一清早拾掇了一下就在這小院裏鋤着草,此時看到木憶,就揚起了鋤頭,大聲說,“木公——兄弟,等吃了早飯我就帶你上山去。”

木憶點點頭,看着那小菜園中種着些青瓜、葫蘆之類的瓜果蔬菜,只不過有一片菜地卻生了病,連纏在木杆上的藤蔓都有些枯萎了。

木憶手輕輕伸過去,摸了摸那垂吊下來的葫蘆,一絲靈氣慢慢的輸了過去,這有氣無力的藤蔓就好像打了強心針一樣,轉眼間,居然微微綻出了一些新綠。

木憶看着還帶點嫩黃的新葉,若是這小樹也能如此就好了。

這三聖門就在這片莽莽叢林的深處,若不是有人帶路,還真的難以尋到它的蹤跡,木憶也斷斷續續得到了些關于三聖門的消息。

三聖門,大約千年前由三個好友一起開山立派的,據說這三個好友,分屬于人修、靈修和妖修,卻不知為何,卻成了莫逆之交,立志要創個與衆不同的派別,打破藩籬,兼容并蓄,不管是人還是妖,只要有資質,都可以拜入門下。

只能說前人的願望是好,等那三位祖師爺一死,後人既沒有他們的心胸見識,也沒有他們的關系親密,更沒有他們的手段實力,于是這三聖門也不能免俗,千年之後,人修那一派實力蒸蒸日上,而妖修和靈修卻淪為了附庸,早就背離了開創這一門派的祖師爺遺願。

可即便是如此,這靈修、妖修兩派也還存留着,後人到底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改宗立派,這麽尴尴尬尬的局面就一直這麽維持下來了,木憶也就是想到了這點,覺得能利用這個拜入三聖門看能不能弄到“靈芝玉液”。

于子良背着個木簍子,裏面放了些三聖門要的藥材和其他雜物,木憶走在他身邊,兩個人準備妥當了就進了這深山老林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走歇歇,也快到天黑的時候才到了目的地,這是一座高峰的山腳下,于子良在路旁的那棵千年巨木上摸了摸,只看到白光一閃,眼前就憑空出現了一條寬敞的石板路來,前方不遠處還隐約可以看到屋宇林立,街頭人來人往,此處居然還有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小鎮!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行人進進出出,于子良也不和人搭話,直接就進了路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店鋪裏面,就看到他和那店鋪站在櫃臺後的老掌櫃大聲說,“二伯,我來了。”

那老掌櫃的略擡頭看了看他,“這回的任務完成了?”

于子良一邊擦着頭上的汗,一邊放下背簍,接過話,“完成了完成了,您老看看,點點數。”旁邊的夥計倒是識趣,給他送了碗茶上來,他一口喝幹了,再對着正在看貨的老掌櫃說,“二伯,這回我帶了個人來。”他湊到老掌櫃耳邊嘀咕了幾句,老掌櫃面色一沉,看了看木憶,沒說話,只搖搖頭。

于子良急了,“您老怎麽這麽死心眼,我這兄弟人品好得很,就是想在這鎮上住下來,謀個營生,等着五年一次的門派收徒,您老就行行方便,要什麽您說。”

老掌櫃摸了摸胡子,“阿良,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鎮上只能留門派裏的,或三聖門沾親帶故的。你這位——”

木憶想起自己在人類中修行的時候,曾經救過一個老乞丐。

那老乞丐後來就纏上了他,木憶作為一棵樹,耐心十足,要錢給錢,要物給物,甚至這老乞丐陰天下雨凍病了,他也悉心照顧了他兩天,結果把這潑皮一樣的老乞丐感動了,得知他這一行的目的之後,就死活要跟在他身邊。

老乞丐嘗盡人生酸苦,看盡紅塵百态,說起來,早就已經深知人性之善惡,用老乞丐那粗俗的話說就是:看到那些人翹起尾巴就知道他們要拉什麽屎。

那老乞丐耳提面命,諄諄教導,就怕自己這看起來像張白紙一樣,不知世事險惡,又過分善良的恩人被那些披着人皮的惡棍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木憶想了起來他說過的話,提過的事,就把一個袋子放在了老掌櫃手裏,用低緩柔和的聲音說了句,“費心。”

那老掌櫃先還板着臉,不過到底還是把那袋子給收進去了。

老乞丐說得真對。

結果就是木憶三天後,就在鎮上租到了一間屋子,附帶着一個小院,他身無長物,兩手空空的就搬了進去,于子良幫他收拾了屋子之後就來和他辭行。

木憶想起老乞丐說的話,又想起那個拿着銀錢就通融的老掌櫃,就想把些銀兩給于子良,可那于子良漲紅着臉,跳着腳說,“這我可不能要,我不是圖你這個,哎呀,這真是。”然後把那銀兩推回去,然後急匆匆的走了。

木憶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同樣的事情,為何老掌櫃那行得通,而于子良這卻堵了呢?下回遇到那老乞丐得好好問問。

這院子不大,中間一個小小的魚池。

木憶從儲物袋裏拿出個玉石做的盆子,就在這院子裏,挖了些黑油油的,看起來很是肥沃的泥土,裝滿了那高雅貴重的玉盆,用手指扒開了泥土,把雕着小樹的那塊殘木輕輕的放了進去。

十年時間,每日不停的撫摸,木娃娃那凹凸不平的表面都已經被他撫平了,變得光滑平順。

這裝着小樹的玉盆就放在他房間內,陡然間失去了日夜放在手中、懷裏的木娃娃,木憶很不習慣,甚至好幾次想着自己這樣把那木塊放在玉盆裏的行為根本是無濟于事,但是,樹木從來就是要依托着大地才能生根發芽,而他以前,因為要到各處行走,所以才一直把木娃娃待在身邊。

現在,是時候讓它回歸大地了。

大地深處湧動着無窮的生機,也許,比他輸送的靈氣,澆灌的水之精,要更好。

木憶用手摸着那玉盆,似乎可以看到小樹躺在那玉盆中間,正舒展着,醞釀着,等待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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