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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娘找的镖行恰好就是玉雀城富商崔伍德有份參股的方氏镖行。城外妖鬼橫行,而镖行之所以能在外行走,多虧了崔家出了位懂玄術的崔寶珠。崔寶珠所繪制的驅邪符,只要上路時往懷裏揣上一張,避邪驅魔并不在話下。

不過多虧了沈寔安排了能人異士教授天師坊學徒習學道門玄術,現如今玉雀城會畫驅邪符的人數不少,現在符咒的價錢幾乎人人都負擔得起。

崔寶珠亦是留城的其中一位,她也被安排了職務,但在她看來,這職位不過是個無足挂齒的芝麻大點官。再說了,人家李慎一個天師坊的學徒都能跟着夔王一起前往京城,她卻要留守于玉雀城,哪裏肯甘願?

“京城定然需要我這樣的人才,只有去了京城,才有我施展才能之地。”崔寶珠也不知因何對自己如此自信。

她嫂子周容聽到她自信滿滿的話語,強忍着不翻白眼。

崔寶珠又哀求她爹:“爹爹,你就讓女兒去京城吧,女兒定然會為咱們崔家争氣的。”

其實她哪裏是為了光耀崔家的門楣,不過是為了在李慎面前争一口氣罷了。偏偏崔伍德豬油蒙了心,竟聽信了崔寶珠的話,安排了自家镖行護送這個寶貝女兒前往京城。

好巧不巧的,惜娘就在這個隊伍裏。不過,崔寶珠是崔家的千金,一路上坐的是寶馬香車,身邊有婢仆伺候,萬事不需要操心;而惜娘一介貧弱婦人,背着包袱跟着隊伍走斷了兩條腿。好在隊伍中有個好心人,偶爾也在裝運行囊的馬車上騰出個位置給她,不然她真有可能掉了隊。

要說沈寔他們比之崔寶珠早行了兩日,若不是因為昺昽道山石崩塌,丢了馬匹,改了行程,也不會被崔寶珠所在的镖行給趕上。

這日镖行趕在城門關閉前入得鳳凰城,就近選了間客棧,誰想客棧滿員了不給投宿。

馬镖行當即安排車隊掉頭另尋他處,只是崔寶珠接連幾天的趕路,人也累壞了,不肯離開,這才有了先頭和店夥争吵的那一幕。

崔寶珠悻悻然離開客棧,跟随镖隊離開的惜娘則是聽聞夔王也同在這個鳳凰城,自覺離仙姑又近了,滿心的歡喜。晚上歇息時高高興興地等着仙姑入夢。

是夜,珠央的命魄果然又脫離畫卷,晃晃悠悠地往飄離客棧,卻不急着去找惜娘,而是轉身往城中府衙飄去。

而惜娘這邊,一直到大半夜,才終于等到心心念念的仙姑入夢。

“你來啦。”仙姑微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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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夢中,惜娘的視力不受眼疾所擾,能清晰視物。她見仙姑面露欣喜,便以為仙姑是因為見到了自己過來尋她,這才歡喜。

“是啊,仙姑。我雖然人微言輕,可我願意為仙姑效力。”多年的說書生涯,讓惜娘不自覺地養成讨好人的習慣。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口中的仙姑,其實是只女鬼。這只女鬼口口聲聲說自己能幫惜娘治好眼睛,實則不過是騙人的鬼話。女鬼不過是利用人類心裏的欲望,來達成她的目的。

“很好,本仙姑就是需要你這種待我忠心耿耿之人。”女鬼珠央意味深長地笑了,“你來得剛剛好,明日就是你表忠心的最佳時刻了。”

惜娘認真地聽着:“明日?可我連接近司姑娘都辦不到,更何況偷畫?”

珠央得意地輕笑:“若是在別的地方,此事确實難辦。只可惜他們入了這鳳凰城,這就由不得他們了。”說着,将自己在府衙那邊打探到的情形講述了一遍。

惜娘“啊”了一聲,道:“那隊伍裏有夔王!謀害皇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知府怎麽敢!”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去說書的沈宅是當朝大殿下的宅第,是以誤以為隊伍中只有一位皇嗣。

珠央怕她知道沈遇的真實身份後,不敢去偷盜畫卷,自然也不會告知于她。

惜娘卻被剛聽到的事情吓得六神無主:“那、那我,我既知道這鳳凰城的知府有謀害皇嗣之心,是不是應該前去告知夔王,好讓他有個防備啊。”

珠央拉下臉來,聲色俱厲道:“你去告密?好啊!你這一去,這輩子都別想拿到畫卷了。你可想好了,拿不到畫卷,我是不會幫你治眼睛的。難道你要瞎着眼睛過一輩子嗎?”

不理會惜娘這邊的糾結拉扯,來福客棧裏,司月躺在床上,原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入眠,誰知道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着,內心總覺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麽大事将要發生般。

其實這也沒什麽,若果真如此,大不了她三十六計先走為上就是了。現在讓她感到困惑的是,她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毫無波瀾,好像一潭死水,提不起半點興致。

也許是夜色放大的了她的情緒,她想起了送張村長回村的那天,剛好遇見春桃因王時的離世而哭得肝腸寸斷,而王時之母慈姑則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初見時只覺得這些人感情充沛,逝者已矣,哭泣難過能把死去的人再追回嗎?何苦作那哀痛狀苦了自己?真是不知所謂。

但後來,玉雀城因被妖魔大軍攻城,民衆死傷無數,哀啼聲縷縷不絕。她才恍然,或許因逝者悲情傷懷,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她呢,同門的死憾動不了她分毫,掀起不了她心湖的一點點波痕。

從前,她只當自己是因為失憶之故。

可後來,在玉雀城重遇同門師妹柳願,遽然得見故人,她卻無一絲一毫的歡喜,總覺得天容觀的人和事離她好遠好遠,遠得就好像天邊的事。她不覺得自己和這些人和事有什麽關聯。

扣問自心,她就是個冷心冷情之人。那些人人都有的悲傷難過悔恨牽挂想念種種心緒,她皆不曾擁有。

其實作一個無情之人也沒什麽不好,可是在這樣的夜晚,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為什麽會覺得這個人世無趣至極?那麽,若是她有心有情,有挂懷之人,人生會不會變得有什麽不同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翻了個身,擡腿又狠狠地踹一腳床尾的尾靠,好像這樣就能發洩心中的悶氣一般。借着透過窗棂的微弱月光,靜靜地望着垂在床帳前的一搖一晃的流蘇,忽然聽到門外有人輕聲喚她:“司姑娘,你睡了嗎?”

是沈遇。

她心中一喜,爬起來穿鞋下了床,打開門,就看到長身玉立的公子,他穿着白色長衣,外面罩一件竹青色素錦袍,黑色的長發用一根象牙簪子绾着。背對着月光,他的面龐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幽深的眼眸似乎泛着絲絲光芒,她不由一笑:“沈遇,你怎麽來了,你也和我一樣,晚上睡不着嗎?”

沈遇回之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個繡工精致的香囊遞給她。

“這是什麽?好香啊!”她接過來,香囊溫熱,還殘餘着對方的體溫。她怔怔地握着香囊,感受着一股撲面而來的淡淡雅香。

沈遇溫言道:“這裏面裝着些藥草,有安神助眠之效。姑娘若夜裏無法安眠,可将此香囊放置在枕邊。”

司月恍然:“啊,是了!定是我在床上翻來翻去的聲音打擾到你了?唉呀,這客棧隔音實在是太差了啊。”沈遇就住在她隔避,夜裏又安靜得可怕,若是房間隔音不好,自己還真打擾到他了。難得他不但不生氣,還好脾氣地給自己送安神助眠的香囊。

這郎君也太貼心了吧,也不知将來便宜了哪個女郎。

懷着這樣的感慨,司月很快就睡着了。

還別說,這香囊的助眠功效可真好。

天色大亮。

王煊不愧是當地的父母官,短短的時間內便已安排好了船只。

這船的船身共分為上中下三層,大可容納兩百多人。船主聽聞是知府大人要用船,花了一天的功夫将船只洗涮得幹幹淨淨,還拉上紅布,試圖營造一種喜慶的氣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一艘迎親船呢。

司月出身于關外,還從未坐過船呢。當下興奮地越過跳板,走進船艙裏轉了一圈,再從船艙出來,看到沈遇站在甲板上看着岸邊,江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

她徑直走到沈遇旁邊,越過他的目光往岸邊望。王煊正和沈寔道別,塌肩弓背連連拱手作揖。司月猜忖着對方定是祝沈寔一路順風。

她不敢直接問沈遇,于是悄聲問方旗:“你家殿下怎麽不跟知府大人告個別?”

方旗撇嘴:“大殿下超然物外,才不屑于跟這些官員打交道呢。”

這時剛好走過來的吳翌聽了這話,冷笑道:“切,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沈遇還未如何,方旗就覺得胸膛處有一團火在燒。待要回嘴,但對方是什麽身份,自己又是什麽身份,此事哪裏輪得着他置喙?

這壞家夥也不知怎麽回事,一路上常常對着沈遇陰陽怪氣的。沈遇明明貴為皇子,如今竟被這壞家夥出言譏諷。司月怕沈遇難過,忙寬慰道:“沈遇,這人一看就是個頭大無腦之輩。他說的話,你別在意啊。”

沈遇有沒有被這話寬慰到誰也不知道,不過吳翌可氣得不輕:“喂喂喂,你個小女子,你說誰頭大無腦呢?”

司月兩指夾着張黃色符紙,天真無辜地望向吳翌:“你覺得我說的是誰就是誰了。”

吳翌那晚見過沈遇和司月這二人施行轉靈陣的場景,知道這姑娘術法高深,怕她用符紙對自己使什麽壞,連連嚷道:“我說什麽了,我可啥也沒講過啊。喂,沈遇,你的女人你也不管管?”

司月納悶着自己在吳翌眼裏怎麽就成了沈遇的女人了,啊,是了,定是自己常與沈遇一處,這壞家夥就認定她與沈遇是一夥的。唉,自己既是沈遇的好友,自然是站在他這邊的。如此一來,這壞家夥說的也沒錯。

沈遇不知司月的心思,輕輕搖了搖頭:“吳翌,你在邊境呆了五年,原以為定會有些長進,沒想到還跟個孩子似的喜歡玩鬧。”

吳翌氣得嘴都歪了,只是司月符紙在手,不敢再出言。

司月見這壞家夥吃癟,和沈遇相視一笑。忽然嗅到空氣中似乎有一股似花非花、似果非果的香味,不由得問道:“這是什麽味道,莫非這船還熏了香不成?”

船娘賠笑道:“姑娘聞到了?昨日知府大人吩咐要用船,小的們不知如何接待,怕船污糟弄髒了貴人,便安排人手将船身裏裏外外洗刷了一遍。但這船洗得再幹淨,也是舊船了,多少有些味道。小的就鬥膽,弄了些熏香。不知姑娘聞着可好?”

有道是上頭随口一句話,下面的人跑斷一雙腿。也不知是這船娘自作主張,還是知府大人親口吩咐的。

剛好沈寔別過了岸上的王煊,進船上了甲板。

沈遇微笑着觑了沈寔一眼,沈寔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何至于如此。”

船緩緩向河心移動,站在甲板上回望,還能看到岸邊的王煊拱手道別的身影。

沈遇道:“看來王大人是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鳳凰城這個地方了。”

沈寔輕嘆:“功名利碌動人心,世間人行事莫不如此。”大概是這些日子連軸轉地奔波,即使是眠宿休息了一夜還是不夠,剛上了船,他又感到有些疲倦了。“皇兄,我、我有些累了,先回艙眯一會兒。”

沈遇見他臉色發白,忙問:“阿寔,你臉色不太好,莫不是暈船?”

沈寔虎軀輕輕晃了晃,險些站不穩:“頭是有些暈。”話音剛落,甲板上已經開始有人倒地了。沈寔帶回京的這些人,無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絕不可能如此脆弱,坐個船都撐不住暈倒在地。

不對勁!

沈遇心中一沉,上前扶了沈寔一把,他也察覺到自己腦袋開始發暈,身體有一種脫力感。到底是什麽時候中了招?是客棧裏的食物,還是船上熏的香氣,亦或者二者兼有之。身處太平盛世多年,他們太過大意了。他緊咬唇舌,勉力讓自己清醒一點:“司姑娘,司姑娘!”

喊出聲後,心中一緊,希望這個時候她沒出事。

船艙裏,空氣中漂浮的香氣熏得司月昏昏欲睡,聽到沈遇喊她,應了一聲,走出艙門,見到甲板上倒了一大片的人,吃了一驚:“怎麽回事?”

沈遇見她行動如常,并沒有半點受影響的樣子,疑窦漸生,緩緩道:“想來……我們是中毒了。”瞬息前,他還希望她沒事,至少這一行人沒被一網打盡。可是瞧見對方真沒事,他又忍不住生出疑心。

司月還不知道自己被人懷疑,快步走近,先摸了摸他的額頭:“中毒?不像啊。”再一瞧被扶着的沈寔,他雙眼微眯着,已經神智不清了。

如果真是中了毒,怎麽她一點事都沒有?

不過困惑雖困惑,她還是畫了張除穢符,化了水端給沈遇。

“這符水有驅毒的作用,快快喝下。”司月催促道。

沈遇盯着她手中的那杯水,猶豫着要不要喝下。細細想來,當初此女子出現的時機也太巧了。他到張家村沒兩天,她跟着也來了,而且她身上散發着他抗拒不了的香味。他以為他算計着她,又焉知對方有沒有将計就計?

“你怎麽了,不是說中毒了,怎麽不喝?”

沈遇一手握緊玉笛,一手緩緩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杯,水杯中映着司月那張純淨清麗的臉。他擡起頭,将符水一飲而盡。

“怎麽樣?”司月滿懷期待地問。

符水顯然并沒起什麽作用,那種頭暈胸悶脫力的感覺并沒有消失。

“可惡!到底是下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毒,竟然連我畫的符咒都沒辦法除毒。”司月怒,“你在這待着別動,我去找那些船工算賬,定是他們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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