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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處,王煊看着停留在河心中央的船只,瘦削的臉上露出個詭異的笑。那兩個天真的皇子殿下,當真以為他就那麽心甘情願地為京城那位無能的皇帝效力嗎?這天下,能者居之。二十多年前,天下也不是沈家的天下。若是今日,兩位皇子殿下命喪于此地,定然會給這個風雨飄搖的皇朝帶去一擊重創,他王煊或許也有資本逐鹿這個天下也不定。

想到這,他心頭火熱,野心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燒。

而此時鳳凰城的某間客棧中,崔寶珠正對着馬镖頭大發脾氣。

“怎會沒有船?夔王他們不就找到船渡河了嗎?我銀子多的是,你去渡口再問問看,只要有人肯行船,不拘多少銀錢我都出得起。”

馬镖頭走南闖北行镖多年,都快不惑之年了,這些日子以來,天天被這個和自己女兒一樣大的崔小姐動辄呵斥,老臉都挂不住了。不過看在對方親爹是崔伍德的份上,忍着氣道:“崔小姐,這不是銀錢的問題。渡口的船工說了,今日不能行船,這是知府大人下的命令。”

怎地夔王他們就能渡河,而其他人就不行?這鳳凰城的官老爺還真是欺人太甚!

崔寶珠還待說些什麽,忽聽得窗外一陣鑼鼓喧天,人群中有人喊:“祭天啦!”

什麽祭天,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崔寶珠撇撇嘴,耳邊全是外頭傳出來的暄鬧聲,在房中跟人說話只能靠喊。

“祭天?不是沒到時間嗎?”

“就是就是,不是今年的五月五嗎?這才三月吧。”

“不知道。聽說是知府大人把時間提前了。”

城裏的百姓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镖行的人南來北往,自然也聽說過關于鳳凰城祭天的傳統。這祭天可不是像他們玉雀城那般擺些牛羊魚肉供奉神仙,而是用活生生的人祭的天。因着鳳凰城臨近黃龍河,祭天當日便駛一艘大船,将喝過藥水的人送到船上。那船只特意改裝着極奇妙的毒辣機關。外表瞧着無事,實則行駛到河心,船工便抽去船艙底部的木板,使河水湧入船艙中,不到一個時辰,該艘大船連帶着船上的所有人,全都沒入河水中。

這就是鳳凰城所說的祭天。

不過聽說送去祭天的人都是些作奸犯科之輩,因此鳳凰城犯法作亂之人比之其他城池少了不少,倒也算是一樁好事。不過往常祭天的時間都是五月五,今年忽然改日子,也不知因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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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何緣故崔寶珠就不管了,她好不容易才追趕上李慎,自然不想與他再分開,就算是離得近一點也是極好的。當下嚷嚷着镖行的馬镖頭一行人前往碼頭,她還真就不信了,真有人連銀子都不賺的。

接連趕了好些天的路,底下人全都困頓不堪,馬镖頭原是打算留在城中休整幾日的,聞言不由得面露難色,但是崔小姐的吩咐又不能不聽。

手下的夥計問:“馬镖頭,咱真的還要趕路啊?大家夥累得不行了,本來是預計着能在城中多休息幾日的,這才打着雞血趕路。”

馬镖頭道:“我又何嘗不知。這一路走來,這位崔小姐多難伺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照她的吩咐辦,咱們這一夥人可有得折騰。”

夥計哭喪着臉:“有個有錢的爹真是好!”

馬镖頭大掌拍拍夥計的腦袋,笑罵:“想有個有錢的爹?下輩子吧!”壓住隊伍裏的牢騷繼續趕路。

渡口處熱鬧極了,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還有人放炮仗。

馬镖頭一路走一路打聽渡河的船只,那些船夫聽聞只要行船便能拿到五倍的報酬,一個個的瞧着很是心動,但手卻來回搖擺着拒絕:“今日祭天,沒船過渡。”

馬镖頭皺皺眉頭,都問過一圈了也沒找着願意渡河的船只,沒船大家夥剛好能留下來休息,只是不知怎麽向崔小姐交待,這位大小姐可能又要大發小姐脾氣了。

果不其然,聽聞還是沒船渡河,崔寶珠怒道:“沒船沒船!怎麽會沒船。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是價錢不合适?不說夔王他們剛剛渡河的嗎?”

馬镖頭忍着氣道:“我們小老百姓,怎敢跟夔王這等天潢貴胄比?”

崔寶珠更生氣:“哼哼,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是榆木腦袋,放着白花花的銀子不賺!沒有船咱就買一艘,我倒要看看他們是要銀子,還是要那破船。”

渡口的船夫還真不敢賺這個錢,指着河面好聲好氣道:“瞧瞧,今日祭天,剛剛又起了那麽大一場霧,船進了河面看都看不清方向,這種情況誰敢行船,不怕沒命嗎?銀子,誰都想賺,可也要有命花才行啊。就算小姐買了船只,也不會有船工願意幫忙行船的。”

馬镖頭心頭一跳,這才注意到河面上那詭異的濃霧。這也不知這霧哪裏來的,白茫茫一片。忙問:“剛剛是不是有一夥人,大概幾十來人的樣子,租了船渡河?”

船夫道:“是啊,都是些外地來的!今天祭天的就是他們了。”

馬镖頭驚疑不定:“祭天的不都說是那些作奸犯科之流嗎?”

船夫點點頭:“知府大人親口下的令,想來那些外地來的犯了什麽事吧。唉,也不知為何提前到現在祭天。不過知府大人也是為了咱們鳳凰城好。”

馬镖頭心頭全是驚濤駭浪,全身發抖,額頭上瞬間飙出冷汗。船上的那些人可不是什麽犯人,那是皇帝的嫡子夔王!鳳凰城的知府竟然敢對夔王下手……

這是捅破天啦!

他一個小小镖頭,知道這個秘密對他可沒什麽好處。別提夔王了,就是這城中的知府,碾死他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回到隊伍時,他像是剛從水裏澇出來似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

河心的大船上,司月順着階梯從最上層一路往下。上船時她都打聽過了,船工們活動的地方就在最底層。沈寔帶回京城的十多人全都癱軟在地,除了她無一人幸免。司月忖度着定然是船主動了手腿,就算不是他,也跟他有點關系。有道是擒賊先擒王,只要她能制止住領頭的逼迫他交出解藥,局勢便能扭轉過來。

不過船主既敢對那麽多人動手腳,手底下定然有不少聽他吩咐的小啰喽,她可不能大意了。

司月手中扣着一把符箓,凝神警惕,打算底下一有什麽動靜,立刻将符箓撒過去。

只是她順着中層的階梯往下,貼耳一聽,最底下一層靜悄悄的,那裏似乎空無一人。

莫不是那些人得手後全都跑了?又或者故弄玄虛唬她?

司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終于步下最後一層臺階,腳剛一落下,就感到有水流湧進腳下的鞋襪裏。

怎麽回事,船破了?

底層很是低矮昏暗,地上的水已沒過鞋面。司月找不到蠟燭,随手吹燃火折子,點燃一塊布巾,借着火光打量四周圍,目光所及處倒把她吓了一跳。

原來地板上進水了,好些個船工昏倒在上面,要是再醒不過來,待得水流沒過身子,小命就沒了。

她拍打那些人,明明還有呼吸,可是沒一個人能清醒過來。

船底還在不斷地進水,也不知是哪處壞了,修是沒法修了,看來再過不久,不只底層的船工,就是整艘船的人,都會葬身于河底。

知道這一點,慌得司月急急攀着木板階梯回到頂層的甲板,告知沈遇這一消息。

沈遇看她神色不似作僞,苦笑道:“應該是王煊設下的局。”

司月不解:“王大人?可他不是知府父母官嗎?怎麽可能對你和夔王動手?對皇帝的兒子下手,這可是掉腦袋的罪,他不要命了嗎?”

沈遇指指河面:“你瞧外頭,整艘船都被白霧包裹住了。能馭使霧氣包圍船只,或許這就是王煊的倚仗吧。”天變時,有的人感知天地靈氣,悟得玄術。那些人中又另有運氣高者獲得奇遇,領悟更為精深的術法,而王煊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位。

昨日在客棧時,王煊當着衆人的面向李慎傳授術法,當時沈遇還以為他這是借機在沈寔面前表現,其實那不過是他在試探這支隊伍裏有沒有玄術高手,好讓他之後的謀劃萬無一失。從他們入鳳凰城不過一天的功夫,王煊就能不動聲色地迅速布置出這一條詭計,可見此人比常人更有野心,更有抱負,如今又得天獨厚領悟精深術法,自然不甘屈于人下。

白霧?

沈遇不提,司月真沒注意到船外的白霧。一眼望去,這白霧并不能給人帶來一種仙氣感,心中反而壓上一股不詳。她将指尖緩緩伸出船外,霧氣在她指腹上一繞,疼痛感襲來,絲絲縷縷的血氣順着指腹上的傷口蔓延至霧中。

她收回指尖,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傷口。

這霧氣好生厲害,不過就是探出去一下而已,竟然就……如果整個人探出去,指不定會被削去皮肉,徒留一副骷髅架。

這種情況下,想要棄船逃出去簡直是癡心妄想。可是船破漏水,遲早會沉沒,待在船上也是死路一條。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可把司月給急壞了。

沈遇意有所指:“我眼下這種情況逃是逃不了了。不過,司姑娘倒是可以試試從水底裏游出去,或許那才是惟一的出路。”

“可拉倒吧!”司月哼道,“我旱鴨子一只,不會游水啊!”也不想想,她可是來自關外,哪裏有游水的機會。

沈遇嘆息:“那看來今日便是咱們的死期了。認識姑娘時,怎麽也想不到,原來我們會死在同一天。”

司月無語:“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風涼話。”

沈遇笑道:“橫豎都是死,能想開點也好。”

在此生死關頭之際,他還能談笑自若,不得不讓司月佩服這人的心理素質。

“死?沈遇你看得開,我就不行了,我可不想死啊。”司月眉頭微蹙。這白霧古怪得很,不是靈氣,不是妖氣,也不帶鬼氣,不知道《鎮魔調》能不對對霧氣起作用。不過,比起坐以待斃,還是勉力一試吧。

河岸邊,崔寶珠一臉震驚地聽着馬镖頭的推測。

什麽?夔王有危險?可……可李慎跟着夔王他們待在一塊,豈不是連他也……

“那可是夔王!這姓王的怎麽敢?”一想到李慎有危險,崔寶珠心亂如麻。

“小聲點!”馬镖頭顧不得男女大防,也顧不得尊卑有別,一把捂住崔寶珠的嘴,壓低聲音道,“要是讓王大人聽到,我們整個镖行的人都人頭不保。崔小姐不要命便罷,可別連累了我們。”

崔寶珠好不容易才掙脫,也不敢再大聲講話了:“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去送死,咱們得去救他們!”

之前都是居高臨下地吩咐,這會兒真需要用到人家便改成“咱們”了。

馬镖頭冷笑:“怎麽救!王大人在這鎮場子呢,誰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救人?”

是啊!王大人是高高在上的官,她崔寶珠再有錢在對方眼裏也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商戶女,螳臂擋車可笑之極。崔寶珠從未恨過自己,這般沒用。如果她有權有勢,一聲令下便可拿下那姓王的狗頭,何至于只能像現在這般幹着急?

吭吭吭,吭吭吭……

似乎有一陣難聽的琵琶聲傳到崔寶珠耳中。

“馬镖頭,你聽到沒有?有人在彈琵琶。”崔寶珠凝神細聽,忽然喜道,“是從河裏傳過來的,啊,是了,定然是夔王在向我們傳遞消息,他們還活着,他們還活着!”不過,那琵琶彈得可真是難聽得緊,也不知是誰彈的。

雖然崔寶珠這會兒正為李慎的性命憂心,內心裏還不忘踩彈琵琶傳遞消息的人一把。

馬镖頭搖搖頭,這崔小姐精神錯亂了,什麽河裏傳來琵琶聲?渡口這裏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再加上人聲沸騰,這種情況下就算是河裏真有什麽動靜又哪裏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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