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底線（2）

見聞青默愣住了，玄燭接着道：“我不會強留你在無憂山，等你修煉到金丹期，為師會送你保命法器，這樣你就可以下山游歷，來去自由。”

聞青默似是終于找回了聲音，但說出口的聲音卻有些喑啞：“師父，你……”

“青默，作為你的師父，”玄燭感應到有凡人接近，并沒有任何惡意，他也就沒在意，繼續道，“如果是想知道我對你容忍的底線，我現在也不清楚，但至少我會盡我所能疼你愛你。”

作為長輩對小輩的疼愛，作為師父對弟子疼愛，玄燭自認從遇到聞青默後做得還可以。

他也并不讨厭聞青默用言語一步步的試探，甚至偶爾還會覺得這樣的試探有幾分少年人的可愛，這或許也是因為自帶了徒弟濾鏡？反正他能接受這份試探，也願意表現出對聞青默的寵愛，只希望這份寵愛，能融化掉少年還未遇到他之前的那些創傷。

這與百年前救下楚子拾，治愈他心傷的行為不盡相同。

或許是因為兩人之間性格不同，又或是待人處事的行為不同，導致他對待兩人的态度也有了偏差，可究竟有何不同，玄燭也還沒弄明白。

玄燭也知道現在不是談論這種事的最好時機，但他喜歡幹脆行事，不喜歡讓問題成為一個疙瘩，最後變成解不開的結。

雖然他有過一次因為太過幹脆，而吃了大苦頭的經歷，但直到今天，他也沒有後悔在那天曾做出那個決定，即便後來帶給他的是那樣萬劫不複的結局。

當玄燭說到試探底線的時候，聞青默就明白自己那點心思又被看透了。

聞青默其實也想到了這個結果，但當時他也僅僅是想想，而且結合上次玄燭的處理方式，他知道師父不會認為他在無理取鬧，也不會對他的話敷衍了事。

所以他以為玄燭這次也會用暗示的方式來讓他明白。

卻不想，這次玄燭用了直接的問話，他也就此愣住。

……是的，他就是在用那句話試探玄燭。

自遇到玄燭後，他總在試探玄燭，到成了師徒後，又變成試探玄燭對他這個弟子的底線到底在哪裏，明明他好不容易再次得到這份來之不易的關愛……

他并不是不信任玄燭，相反他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只不過忍不住在信任的同時又挖空心思想得到更多。

被看穿的那一刻，聞青默甚是狼狽，可轉而一想，這樣也好，這樣他就不用覺得對誰愧疚，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想要玄燭更多的關愛了。

“所以青默，你真正想對我說的是什麽？”

玄燭話音落下的那刻，聞青默張口正要說話，一個女子從小雨中蓮步輕移走到玄燭身邊站下，輕拍着身上的水珠。

玄燭以為她也是來躲雨的，雖疑惑為什麽女子臉上帶着面具，但也只打算無視。然而，沒想到女子随即解下挂在腰間的一個錦囊，猝不及防間，塞到了玄燭的手裏。

玄聞二人皆是始料不及。

玄燭剛想問姑娘這你是做什麽。女子話也沒說，只是輕笑了一聲，便拿起繡着花鳥的團扇遮在頭頂，離開了屋檐。

玄燭對女子的行為有了一種猜測，心有戚戚然，這不會又是觸發什麽豔遇情節吧。

事後回去一問澹臺嫣，才得知溪江城每年的這個春日時節，除了一些買賣活動之外，還會有大規模女子送錦囊選夫的活動。錦囊一般會在晚上進行，在挂滿了花燈的街道上，戴着各異面具的女子們緩步在街道上，手裏拿着親手制作的精致錦囊，錦囊裏會有女子的家門地址，如在路上遇到心儀的男子，女子會将錦囊送到男子手裏，然後飄然遠去，等待第二天男子尋上門來。也有女子等不及到晚上，也會在白天就在路上尋覓自己的如意郎君。

玄燭以前在外行走，為了避免這種觸及事件，都會主動避開。雖說有時候避開了還是會遇到另外同樣糟糕的劇情。

他這容貌在修士之間确實不算出彩，但在凡人裏也算是中上的了，或許是因為修真的關系，自有一種出塵的氣質，便也會惹來凡人女子的傾慕。

而這次，玄燭沒想到和聞青默逛個街也會遇到這種事。

玄燭總是懷疑，他是不是穿越到了一個錯誤的修真|世界？每次他一下山總會遇到幾個傾慕他的女子，這不是某網的後宮小說才有的情節嗎？

當下，玄燭還不知道這一切，但已經有了危機預感。

聞青默吞回了抵達舌尖的話，遲疑不定：“師父……這個……”

玄燭緘默一瞬，而後道：“青默，你在這邊等我一下。”

青默雖疑惑不解，還是點頭。

玄燭一個閃身，離開了屋檐下。

他展開神識簡單的搜索了片刻，便找到了剛才那位送他錦囊的女子。瞬息之間，他來到了女子身邊，因為移動的快速，周圍的時間流動仿佛在這一刻禁止了，沒人發現有人出現在女子身邊。他将錦囊重新系在了女子的腰間後，就此離開，回到了聞青默身邊。

這一來一回幾乎只是凡人的一個呼吸。

聞青默再次看到玄燭時，看他手中已空無一物。

玄燭從容不迫道：“青默，逛得怎麽樣了？”

聞青默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道：“差不多了，我們回紅袖舫吧。”

“那好，我們走吧。”

兩人到了城外，玄燭運起劍訣，摟住聞青默上了墨凝劍，揚長而去。

玄燭将風完全阻隔在了法術之外，思來想去，覺得剛才表面穩如狗，其實慌得不行的演技還有待提高，卻又覺得好笑。

聞青默也似是在忍笑，臉憋得通紅，問道：“師父，你剛才是把錦囊還回去了嗎？”

聞青默畢竟聰敏，通過剛才玄燭的行為，立馬猜出了他的作為。

玄燭不置可否，挑起嘴角：“敢笑為師？”

捉弄的心情突然而起，他輕騷聞青默的咯吱窩，聞青默再也憋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師父，別弄我……哈哈哈哈……”

“那你說說真正想對為師說什麽？如果讓我滿意了，我就放手。”

聞青默本來無血色的臉因為嬉鬧有了氣色，他邊笑邊說，斷斷續續道：“師父，哈哈哈哈我其實……并不認為自己不對……人本來就是自私的生物……我怕被你……哈……發現我這些心思，噗哈哈哈，師父，我快受不了了……放過我吧！”

“繼續說。”

聞青默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只能可憐兮兮的繼續道：“……但又想被你發現這些心思，想讓你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聞青默一說完，玄燭就放過了他。

他大口喘着氣，因為長時間大笑渾身沒了力氣，手腳綿軟地靠在玄燭身側，玄燭摟着他，将他固定在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

“遇到玄淮師伯時，我以為他可以給我關愛，但他所給的……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表面的虛僞……直到遇到了師父你。……師父，我很抱歉。”

語畢，聞青默頗為羞愧地低下了頭。

玄燭都不知道這是少年的真情實感，還是僞裝了。不過又有什麽關系呢。聞青默不是真的小白兔，玄他倒也更放心讓他以後下山歷練了。

“要是覺得抱歉，那以後也多關愛關愛為師這個孤寡散仙吧。”

聞青默驚訝地擡頭，對玄燭的話不明所以。

玄燭道：“孤寡就是孤獨寡居，澹臺一直在背後這麽說我，還說我還要照顧黑仞這只連話都會不說的寵物，更覺得我可憐了，她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

“為師的意思就是……”

聞青默總算恢複了一些氣力，道：“我知道師父何意。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師徒，以後要互相照顧彼此。”

玄燭不吝啬地誇獎道：“不愧是我機智的小徒弟。”

玄燭不知道，他這句為了活躍氣氛的玩笑話，卻成了聞青默此生信奉的人生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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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紅袖舫後，玄燭讓聞青默去睡個下午覺，等睡醒之後可以去昨天澹臺嫣邀請他們談話的屋子找他。

聞青默乖乖去了。

趁着這個空閑，他去找了澹臺嫣和楚子拾。

三人就長時間沒聚在一起塊兒，聊了許久。

玄燭也趁機告訴澹臺嫣和楚子拾，讓他們之後見了聞青默，對他說一下，他成了自己的徒弟這件事，沒人會心對此心生不滿，他們剛才那些話都是鬧着玩的。

澹臺嫣道：“咦，小青默覺得內疚？“

玄燭道：“……差不多吧。”大概稱不上內疚，但就當是內疚吧。

楚子拾道：“我是很嫉妒他，但并沒有怪他，是我和玄燭你有緣無分。”

玄燭道：“子拾，你怎麽淨說些讓人誤會的話……澹臺，他都是被你教壞的。”

澹臺嫣自知理虧，道:“好啦，我的鍋我的背。”

當太陽都快落山了，聞青默也還沒出現。

玄燭放出神識，發現他正在甲板上和幾位女修聊天，相談甚歡的樣子。看樣子聞青默上午犧牲色相的兵行險着，成功俘虜了女修們，讓他們對這個乖巧的少年格外喜愛。

“對了，為了給你、青默和子拾送行，我讓我弟子們在宴會廳布置了一下，等晚上熱鬧一下吧，就當餞別宴了。”

玄燭早晨就和澹臺嫣說過明早會回無憂山，楚子拾聽說後說自己之後也會離開，他也還有事情要處理，澹臺嫣聽聞之後雖遺憾，但也沒說什麽。

玄燭意外道：“這麽隆重？”

澹臺嫣明眸流轉，巧笑倩兮道：“畢竟難得你和子拾都到了紅袖舫，這次還加上了你家徒弟，可不就是要隆重一次嗎？”

默不作聲的楚子拾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楚子拾的預感應驗了。

經過了女修們幾輪舞蹈與唱歌的表演，氣氛達到了最高潮。

玄燭每看一次這場面都覺得很好笑。一群穿着古裝的人，卻像是現代社會一樣開這種party，也虧澹臺嫣想得出。這大概也是澹臺嫣能在這個世界活得如此快樂的原因。除了造不出的現代科技，她一直致力于将紅袖舫打造成自己與弟子們快樂生活的樂園。

此時，澹臺嫣站在最前方，用法力将聲音放大，好讓坐在下面的每個人都聽清楚：“趁着大家都這麽高興，最後，我自作主張，請我們的季真人，上臺獻唱一曲，作為這次晚會的閉幕表演。”

這個宴會廳，是澹臺嫣當初找人建造這艘大船特地讓人設計的，每當有什麽要慶祝的時候，她都會讓弟子們布置一番，以此來熱鬧熱鬧。

澹臺嫣說的一些現代詞彙，紅袖舫的女修們早就耳濡目染，知道其意思。不清楚何意的新進弟子們也求學好問地詢問着身邊的師姐們。

玄燭也順帶和聞青默解釋了一下。

聞青默覺得神奇的同時，又很疑惑。玄燭倒也還好，但自從認識了澹臺嫣，總會聽到一些過去從未聽過的新鮮話語，而玄燭平時不說，卻又像是一清二楚的。

玄燭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澹臺嫣點了他的名。

聞青默道：“師父，我聽到嫣姐姐叫你了。”

玄燭看向臺上的澹臺嫣，澹臺嫣傳音給他，說什麽如果連上臺的膽子都沒有，實在愧對他散仙的稱號。

這樣激将法對玄燭并沒用。不過他确實喜歡唱歌，也因為照顧聞青默，他忍着好幾天沒開嗓了，說實話，确實有些心癢癢。

可這裏不是無憂山，不是個他可以肆意練嗓子的地方……

澹臺嫣催促道：“讓我們歡迎季真人上臺，大家鼓掌呀。”

還沒見識過玄燭歌聲魅力的女修們起哄起來，頓時掌聲如雷。

聞青默也鼓起了掌，神情萬分期待地望着玄燭：“師父，加油。”

“加油”這個詞聞青默剛剛學會，直接現學現用了。

玄燭有種自己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但既然徒弟都這麽說了，他也只能上了。

穿着黑衣繡暗紋衣袍的修士出現在舞臺上，不語時五官有些冷峻，然而他一笑，整個人又變得溫暖和煦起來：“那我就獻醜了。”

這時澹臺嫣傳音問他要唱什麽，他回了句“刀劍如夢[1]”。

澹臺嫣手裏變出一把琵琶，重新走上舞臺：“我來配樂。”

澹臺嫣穿越前學的音樂，各種樂器都很拿手，她坐到右下角，做好了随時彈奏的準備。

玄燭已經放棄讓澹臺嫣不作妖了，她既願意給他伴奏，無可無不可。

玄燭還沒開嗓，坐在另一邊的楚子拾已不忍直視，轉過了腦袋，看向了船艙的窗戶外，裝作眺望夜色。他一直覺得玄燭什麽都好，明明說話的聲音也低沉性感，但就是不知為何——歌聲實在是辣耳朵。

有幾個很早前領略過季真人獨特風采的女修，早早堵住了耳朵。

“我劍何去何從，愛與恨情難獨鐘……”

調不成調的歌從微張的薄唇中流瀉而出，唱到一半成功帶跑了澹臺嫣精準的配樂。

澹臺嫣欲哭無淚，在心中佩服玄燭跑調的功夫不減當年功力。

聞青默驚愕地下巴都快掉了。

他沒想到自己的師父……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面。

想到從相遇開始對他溫柔耐心，谪仙般讓他敬仰尊崇的師父，再看看如今前方放聲歌唱摧殘大家的耳朵，魅力盡毀的人……

這大概就是殘缺美吧。

聞青默額頭滴下冷汗，定定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1]《刀劍如夢》，周華健

大家是不是以為我不會在讓玄燭唱歌了，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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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誤會，也可能是我多此一舉……還是說明一下。

聞青默之前在六壬陵生活，其實并沒有得到多少關愛，而雖然玄瑩作為聞青默的母親，肯定是愛他的，但以後會說明為什麽聞青默對此沒有多加提及，這個會在後續劇情展開說明，別忘了聞青默的屬性是前期失憶的奪舍魔君。

回到正題，也正是因聞青默突出的天賦，後期被嫉妒他師兄弟們那樣對待，所以當他遇到玄燭，發現玄燭是真心對他好之後，就開始忍不住試探玄燭對他好的底線在哪裏了。

說到底，就是個缺愛的孩子，得到了一份愛，如他自己所說，全心全意信任的同時又挖空心思想得到更多。

現在還是師徒情，等以後變成了愛情……嗯，可以先想象一下。

這兩章都是過渡章，依然怕看完的人覺得沒啥高潮就删了收藏，作者瑟瑟發抖、忐忑不安中。

下章是這一卷的最後一章~可以猜猜有什麽驚喜（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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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聞青默：原來我的師父是這樣的師父！

玄燭：……

後期聞青默：愛他就愛他的所有，缺點也愛。

玄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