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山

玄燭站在高出下面觀賞者一截的舞臺上，将所有人聽到他的歌聲，表現出的魔音入耳痛苦不堪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

聞青默沒有堵耳朵，還一副認真聽着的模樣，雖說額頭流着虛汗并不好受。

玄燭在心裏誇了一句徒弟真是給面子，還是加快了演唱的進度，硬生生帶快了澹臺嫣的琵琶聲。

一曲完畢，玄燭垂眸一拱手，便從舞臺上消失回到了原先的座位。

澹臺嫣許是知道自己做得有些過火讓玄燭丢了老臉，也沒有說什麽數落之詞，說了一些調動弟子們氣氛的話，便結束了這次的晚會。

女修們只想快點回房間洗洗耳朵，一聽到結束了，紛紛起身，成群結隊地離開了房間。

只剩下玄、聞、澹臺和楚四人後，沒等玄燭質問，澹臺嫣笑顏如花對聞青默道：“我想到一件事，小青默，你成為了季真人的弟子這件事可是值得驕傲一輩子的，以後一定要努力修煉，争取早日超過楚道長。”

以玄燭提起過的聞青默資質，假以時日應該就會超過楚子拾了，想到此，澹臺嫣在心裏給楚子拾撒了一把同情淚。

再次無辜中槍的楚子拾沉默一瞬，而後沉穩道：“等你有所成，我上無憂山找你切磋，別辜負了師父收你為徒的一顆心。”

玄燭在一旁聽着，稍有尴尬，他收聞青默為徒可沒有想這麽多。

對于兩人突然轉移到他身上的話題，聞青默思及上午對玄燭說過的話，知道這是玄燭為了讓他更安心，在下午時分對他們說了什麽。

他僅是怔愣了一下，很快便抿了抿唇，挺直背脊，道：“嗯，我會努力的。”

澹臺嫣與楚子拾皆是一笑。

說到底，他們兩個确實都對聞青默的出現有些吃味。只因玄燭以前的親人朋友只有他們兩個，現在卻多了一個小徒弟成為玄燭最重要的人之一，又怎麽可能不以為意。但既然這是玄燭選擇的人，那他們也會尊重他，并且也願意與這個小徒弟友好相處。

******

當天晚上，澹臺嫣提出讓玄燭和她與楚子拾共飲幾壺酒，玄燭應下了。

聞青默的年紀在玄燭看來還未成年，所以禁止他喝酒，只讓他在旁邊看着。于是聞青默就看着這三人站在月色下，舉着酒壇，一邊舞劍，一邊高談論闊。

那些談論的話題有關于修真界的秘聞，也有關于這個世界如何的波瀾壯闊。

澹臺嫣走到聞青默身邊坐下，舉着酒壇，飲下一大口，濕了胸口的衣襟，舉手投足間都滿是豪邁：“小青默，等以後你學有所成，下山修行一定要看看這片大好山河，不算上那些危險，這個世界真的美。”

楚子拾在一邊贊同道：“是啊，就算我以後修行不成，所活的時間不斷縮短，但在這數百年間，我走遍了這個世界的很多地方，也算是無悔了。”

聞青默移開視線，他心想，自己還是更想待在無憂山。雖說他前天聽玄燭說着那些驚險的經歷極為全神貫注，但因是師父講與他的，他想知道師父的更多事，才會那般認真地傾聽。

對于這個世界，不知怎麽的，聞青默其實提不起多大興趣。

所以他對玄燭所說的，他相信自己是耐得住寂寞，是真心實意之言，并非敷衍。

玄燭佯裝不悅道：“你們是在嘲諷我這個常年待在無憂山的老年人嗎？”

澹臺嫣和楚子拾異口同聲道：“原來你知道啊。”

四人鬧了一通後，玄燭見聞青默開始打起了哈欠，便單方面宣布這次的酒會結束了，然後便拉着聞青默回房睡覺了。

等聞青默睡下後，玄燭坐在一邊的桌前，從須彌袋中拿出了一本《逸聞轶事》看了起來，看到一半，聽到聞青默那邊翻身的聲響。

玄燭擡眼，本來只是想看一眼聞青默是否踢了被子，緊随而後的，卻傳來冷言冷語之聲：“呵，讓我跟着你？就憑你，你以為你是誰？我退居一隅，本也不是為了給你臉面，莫把自己高看了。”

少年青澀的嗓音說着與他氣質不服的話語。

玄燭皺眉，來到床邊。

這是在做奇怪的夢？

而直到日出東方，聞青默再沒有說過第二句夢話。玄燭懷着疑惑，等聞青默醒了之後問了他，然而聞青默給他的回答和昨天清早的時候是一樣的。

玄燭将聞青默的話複述了一遍，聞青默依舊懵懂。

“師父，會不會是做了什麽我本是披靡天下，修為強大的人物，但最後因為突然喪失了對事物的趣味，讓出了自己打下的江山這樣的夢？”

玄燭輕敲了一下聞青默的腦袋：“只不過和澹臺她們待了兩天，腦洞就這麽大，看來早點回去的想法是對的。”

聞青默捂住腦袋，非常無辜。

一如昨天，玄燭先帶聞青默去吃了早飯，還順便打包了不少的綠豆糕，與廚房的幾位姑娘打了個告別的招呼，本想去澹臺嫣那裏找他，澹臺嫣卻傳音來說她和楚子拾一早就在甲板那邊等着他們了。

一來到甲板，就見一群女修像迎賓一般站成了兩排，澹臺嫣和楚子拾兩人站在最前方。

玄燭抽了抽嘴角，走到兩人面前。

澹臺嫣手裏拿着一個盒子，見到玄燭也沒打招呼，直接矮下身，和顏悅色地對聞青默道：“小青默，這是嫣姐姐我給你的臨別禮物，對你以後修煉有益處，且收下吧。”

聞青默看了玄燭一眼，玄燭點了頭，他便乖巧地說了聲“謝謝”收下了這份禮物。

楚子拾那邊也同樣送了聞青默一份禮物，是一捆繩子。

楚子拾道：“這是空印繩。”他輕聲念了幾個字，繩子便在他手中消失不見了，“這是我一次奇遇所得，只要使用了咒語，但凡是元嬰以下修為，除了當事人都不會發現這根繩子，而你只要鎖定一個人，他也會聽憑你的想法将那人捆起來綁到你面前，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有了修為。等以後你修為高了，如你師父那般的，即便是大乘期修士，沒點本事也難逃這件法器，當然如真成了散仙，其實這法器也沒什麽用了。現在這法寶還沒定契，所以只要有咒語就可以使用，回去讓你師父教你定契之法，之後就只有你能使用了。”

這樣的法器，恐怕到達了中級靈器的範疇，對于聞青默這樣一個一直被門派排擠，只知道默默修行的人來說，是他以前不敢奢求的法寶。

聞青默吓了一跳，沒等玄燭示意，連忙拒絕：“我不能收，楚道長，這法器太貴重了。”

澹臺嫣卻道：“小青默，我盒子的禮物你又怎知不會比這件法器。我和子拾下次再見你們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說不定等下次見你，你變厲害了，還能給我們帶點什麽再會的禮物呢。收下吧。”

玄燭也道：“青默，收下吧。”

聽到玄燭這麽說，聞青默咬了咬牙，收下了這份臨別禮物，然後他再次向兩人真誠地道謝。

玄燭看得出聞青默感動的眼睛都有些紅了，一時說不出話，那只能他來暖場了：“你們這麽一出手，作為師父的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澹臺嫣打趣道：“你這麽寵溺你的徒弟，指不定以後要送份什麽大禮呢。我和子拾啊，只能趕早送出這份小禮，免得到時候有對比有傷害。”話語一轉，悵然道，“好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又要說再見了。”

玄燭聽到這句話，不禁恍然，曾幾何時他也對誰說過這麽一句話。

之後，墨凝劍出，玄燭摟着聞青默站到劍上。

聞青默向澹臺嫣和楚子拾揮着手，直到兩人遠去，再也不看不見紅袖舫的一絲蹤跡。

玄燭見聞青默默默不語的樣子，問他在想什麽。

聞青默望着遠方的天：“師父，謝謝你帶我認識了嫣姐姐和楚道長。”

即使這兩人對他的好都是源自玄燭，正如玄燭是因為玄瑩的關系收了他做弟子一樣，這是不可改變的前提，而以後的一切只有他變得更好了，更得他們的認同了，他們也就會真心實意的對他好了。

玄燭覺得聞青默所想的不是這麽簡單，但看徒弟那一臉堅毅的眼神，又想讓這樣明亮的眼神再多停留一會兒，便也不打擾徒弟的思考了。

夜風徐徐，有二人落在無憂山山頂，随着他們落地，一道身影像是在他們行進的過程中便感覺到了兩人的氣息，從不遠處的竹林裏竄出來，跑向他們，直接撲了上來。

玄燭本以為黑仞是朝着他撲來，已做好摸黑仞腦袋的準備，出塵俊逸的面容展露盈盈笑意，只待說一聲“黑仞，我們回來了”。沒想到，黑仞看到聞青默後，直接朝聞青默撲了過去，将那瘦弱的身板直接撲倒在地，不停舔着他的臉。

好在聞青默倒地之時，玄燭施了一個法，讓他碰到地面之前騰空了一瞬，再緩緩落了地。否則真要是這麽直挺挺倒在地上，背後估計就一片鐵青了。

聞青默摸着黑仞的腦袋：“哈哈哈，黑仞，不要這樣，好癢。”

玄燭施施然收回手，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他看着眼前這美好和諧的一幕，只感受到了“有了新人忘舊人”的落寞凄涼，怎麽覺得現在的他才真正符合了孤寡老人這個詞了。

他心裏暗暗給黑仞記下一筆，算着要給他克扣多少塊綠豆糕，全然忘了出發前那老父親的心态。

那一晚，玄燭連夜給聞青默煉制丹藥。

半個月後，聞青默重新洗髓築基。

又半個月，當聞青默穩步修行，順利進入開光期後，玄燭安排好一切事宜，開始閉關。

三年後，止步不前停于大乘期百載的六壬陵掌門玄淮閉關準備渡劫。閉關前夕，他主動移交掌門之位，将其交給了自己的師弟尚在合體前期的玄真。

因六壬陵掌門的移位，原本呈分庭抗禮的修真界三大門派，開始暗潮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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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因風搖動，發出沙沙聲響。

更有潺潺水聲從竹林旁圍繞着霧氣的藥泉裏傳來。

迷蒙霧氣裏，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此刻正泡在藥泉裏，他露着上半身，趴在旁邊的光滑的石頭上，頭枕着雙臂，閉着眼的模樣清隽，雖不是一眼讓人覺得豐神俊逸的容貌，卻是越看越舒服的類型。

青年的身邊趴着一只黑獅，眼眸微眯，顯出些微金色瞳孔，趴在青年身邊，慵懶之中又透出幾分凜然之氣。

忽然，它甩着的尾巴停了下來，耳朵跟着抖了抖，不知是感應了什麽，他站了起來，朝着竹林裏低吼了一聲。

青年聞聲也睜開眼，那是一雙透亮似有波光流轉的眼眸，此刻洋溢着不禁想讓人捕捉流連的喜悅之意。

聞青默走出藥泉，一擡手，整齊疊放在一旁衣衫立馬出現在手裏。

那是一身紅與白相間的衣服，襯得拿着衣服的手更白了。

他快速地穿上衣服，随手用紅色的發帶束起墨色長發，喜不自禁地喃喃自語：“師父……他出關了。”

聞青默道：“黑仞，我們去找師父。”

黑仞應和着吼了一聲，那一聲獅吼震天響地，仿佛要傳遍整個無憂山。

“那怕是慢了一步，我先來找你們了。”

低沉嗓音傳至聞青默的耳中，他循聲望去。着一身黑衣，一如過去出塵高潔、霞姿月韻的人從竹林間踏月而出。

這五年間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熟悉身影，終于真實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黑仞一見到主人，便急急跑到主人的面前，撒嬌地蹭着他的大腿。

對于玄燭而言，從閉關閉上眼睛靜心修行到再睜眼只不過片刻，但對外面的人而言卻全然不同。當他再次見到黑仞和徒弟後，黑仞依舊還是那副傻樣子，而他的小徒弟卻徹底大變樣了。

他先是摸了摸近在腿邊黑仞的腦袋：“黑仞還是這麽精神，看來這幾年的日子過得很滋潤嘛。”

随後望着聞青默。當對上那雙神似自己卻又有着不同神采的眼睛時，裏面滑過如寶石一般璀璨的光輝，讓他不禁想伸手捕捉，于是他也真的伸出手，拇指指腹蹭過聞青默那雙泛紅的眼眸下方。

玄燭欣慰道：“都長這麽大了，青默。”

聞青默眯起被蹭着眼下的右眼，輕喚道：“師父。”

已成青年的聞青默聲音裏滿是歡喜，臉上笑容一如當年的純淨明朗。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正式結束！之後劇情将進入另一個高潮~

青默長大了，玄燭可以搞事了！【bushi

激動的作者連小劇場都想不出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PS：下次更新在周六淩晨2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