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記憶

黑沉沉的夜間，月光撒入這片枝繁葉茂的林間。

小小的少年在林間奔跑着，似是背後什麽恐怖之物正追趕着他，他不停地回頭張望身後，髒兮兮的臉上皆是掩不住的驚恐之色。

腦門上滿是汗水，他根本顧不上擦去那些汗水，當鹹澀的汗水淌下來流到眼睛裏，他難受地閉起眼，匆忙一抹。

為什麽還沒走出這片林子！

他究竟還要逃多久……

不，不對，他見過這棵樹，這棵樹上有他撕扯下來的綁上去的衣服布料！

“你以為你可以逃得出去，哈哈哈哈，小子，太天真的話以後成了我徒弟，可是會早早沒命的哦。”一道沙啞難聽讓人渾身顫栗的聲音在少年耳邊響起。

奔跑的少年驚慌失措地繼續奔跑，一片黑暗中，他撞在了一堵人牆上。

一股刺鼻的臭味鑽入鼻尖，連同恐懼讓摔倒在地的少年不停向後退着，前方的人不斷接近，那腳步緩緩踏出，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少年的心髒上，讓他臉上的肌肉都跟着顫動了。

他不斷後退，直到手臂又碰到了一雙腳。

少年瞬間擡頭，看到的是一張放大的俯視着他的醜陋面孔。

那張臉已完全潰爛，慘不忍睹的同時更是将那雙圓又大的紅色瞳孔清晰映現。

那是與他面前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少年捂住嘴，堵住了即将沖出喉嚨的尖叫。

他知道尖叫是沒用的，與其這樣還不如保存了體力，以備之後逃走使用。

而下一刻，在一縷從樹林間落下的我月光下，他親眼目睹了身前的人化作黑煙融入了身後之人的背脊。

怪聲怪氣的難聽嗓音湊到他的耳邊，呼出的臭氣讓他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那人道：“小子，如果你真的叫出聲了，我并不在意再花些時間找更合适的人做你的替代者。”

少年顫顫巍巍道：“你……你到底是何人？為何……為何要追着我不放？！”

“小子，以後我就是你師父。能成為我的弟子是你三生有幸，以後我會教你修行，憑你的資質，相信很快就會有所成，也能為我所用。”

“……”

“發什麽愣，快叫師父！”

醜陋的怪人踢了少年一腳，這一腳并不輕，少年在地上滾了一圈，腦袋磕到了旁邊的石頭，頭破血流。

少年忍着劇痛，沒有選擇，只能遵從。他匍匐在地，嘴裏是剛才蹭到的泥土，他顫抖着，喚出了改變了他本來平凡無奇一生的稱呼：“……師、師父。”

而這一聲師父，也成了他數百年悲慘生涯的夢魇。

今後的無數個夜裏，他都将經歷摘膽剜心般的痛楚。

只因師父需要他的修為，他被逼着吃下各種毒蟲毒|藥毒物來修行。而師父一次次說，他要的遠遠不夠，他需要他更多的修為，這麽點不夠他塞牙縫的。

……

少年因劇痛抓着牆壁，留下血印的同時，因極其用力，有的指甲已外翻，但他感覺不到這份痛苦似的，睜大着那雙流血的眼睛，望着前方冷眼旁觀的頭發花白的醜陋老頭。

微弱的聲音從少年的嗓子裏擠出來：“師……師父……您這次給我的是吃什麽？”

皮膚潰爛，醜陋不堪的老人用極其溫柔的語調緩緩道：“帝恨毒爪參。這可是寶貝，千年才生長一株，吃下去雖會有萬蟻噬心的痛苦，但對你的修為助益非淺。忍住哦，你要是忍不過去死了，魂魄到了師父的手裏，照樣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咬破了嘴唇，還是壓抑不住因痛苦流瀉而出的呻|吟。

看着他如此痛苦，老人卻越發的快樂，低喃道：“等過了這波痛苦，把你體內的那些沒用的無毒之血排出來了，再吃下另外一種毒物，你就可以到魔嬰期了，為師也就可以好好享用你的修為了。”

下一瞬，老人是叫了一聲少年的名，但那名像是被記憶突然抹除般，言語裏只留下片刻的停頓，便聽他接着道：“……你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縱英才啊，為師能找到你真是太幸運了！哈哈哈！”

少年渾身滿是血水地躺在地上，他的身體因痛不欲生幾近扭曲。

不能死，他不能死。

無論如何痛苦，他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來才有逃離的機會。

可為什麽會這麽痛……這樣的痛苦何時才能到頭……

師父死了的話，他是不是就能解脫了？

呵，癡心妄想。

不，如果……哪天他比師父還強了呢？

那是否——

他想起來最初與師父定下的契約，才萌生的念頭便被打碎了。

可即便如此……他終有一天定會找到機會的。

流下血淚的眼睛凝視着眼前猖狂大笑的老人，阖上眼，掩去滿目對生的渴望。

……

玉石床上，玄燭和聞青默互相盤腿相對而坐。

玄燭從先于聞青默睜開眼，他緩緩收回探究聞青默體內金丹內那抹怪異能量的元神，注視着青年的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少年的血眸仿佛還在眼前徘徊，揮之不去。

對他此番探查的這份記憶全然不知的聞青默依然還在入定的狀态，面色紅潤，看上并無任何異狀。

青默的這些記憶是怎麽回事？

這段記憶的少年出現時大概在十歲左右，如果按照青墨那些過去的記憶來看，八歲之前都是跟着玄瑩，之後被玄淮帶回了六壬陵，根本不可能有這樣一段記憶。

難道在他閉關修煉期間，有魔修大能闖入了無憂山對聞青默圖謀不軌？

不可能。

無憂山有他一縷分神守護，一旦有危險之事發生，他會有所感知強行破關而出，絕不可能出現這種超出他掌控之外的事。

巨大的疑惑陰雲籠罩了玄燭，也讓玄燭嘆息，為何他只是想幫徒弟檢查下止步于金丹期的修為，就又查出了這種難以窮源朔流的問題。

玄燭的記憶不禁回到他今日的清晨，他剛出關的早上。

玄燭閉關之前，聞青默花了半個月就從築基期邁入了開光期，這樣的速度連曾被修真界贊譽有加的原身都比之不及，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出關後，他得知自己這次閉關了五年。

如今，他看得出聞青默又一次進入了金丹後期。曾經用了七年時間進階金丹期，後來被廢修為，重新開始修真之路，所用時間僅僅五年，說出去簡直駭人聽聞，怕是沒人會相信。

對修真者來說最難跨越的一道坎，對聞青默而言卻如此簡單。也正是如此，他在六壬陵的時候才會成為衆矢之的。

因早有準備，玄燭按下那佩服不已的心情，淡定道：“青默，都已經進入金丹後期了，是不是快要進階元嬰期了？”

他與聞青默站在無憂山頂部，衣袂飄飄，五年前他還要用用法力護着聞青默，免得他感冒生病，如今長身玉立的弟子已不需要他這樣的保護了。

不過這長是長大了，但看着還是有些瘦啊。這沒他在的日子，一看就沒照顧好自己。看黑仞那毛皮油光水滑的，光是照顧黑仞了吧。

玄燭這麽想着，覺得之後一定要給聞青默多煉制點強身健體的丹藥。

聞青默咬了咬唇。這個習慣倒還是沒有變，有些難言的樣子。

玄燭心想，不會是自己閉關了五年已經和聞青默之間有了隔閡吧。

……說來也是，對他來說的眨眼一瞬，對外面之人而言就格外漫長了。這五年，青默應該也下山歷練過，認識了一些人，作為一個只與他相處了一個多月的長輩，就算再親近也會因長時間的分離産生距離感。這麽想想還挺虐心的。

聞青默的沉默也讓玄燭一時無話，他也不知說什麽好，不過這份沉默很快被打破，黑仞從他們的背後繞道兩人腳邊，來回蹭着兩個人。

玄燭低頭，臉上浮現笑意，也就你這小黑仞不管過去多久都還是這幅啥樣子。

這時，聞青默開了口：“師父，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這種感覺和曾經我要進階元嬰期一樣，難進寸步，很是難受，因為我很怕再次走火入魔……所以一直不敢輕易進階。”他揚起下巴，忽閃着明亮的眸子，“師父，你可以幫我看看嗎？”

玄燭聞聲擡頭，看到聞青默輕皺眉，似乎為此格外煩惱。

所以剛才是他想多了，只是聞青默不知道該怎麽三言兩語講述，所以才會沉默的啊。

如此想着，玄燭一把握住聞青默的手腕，轉身：“走吧，我們去洞府內。”

進入洞府內放置了玉床的石室，玄燭稍一思量，對聞青默說明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可能會涉及到一些隐私。

“青默，待會兒我需要用自己的元神進入你的體內接觸你的金丹，幫你查探下有無問題，在這個過程中會接觸到你本身的一些記憶。你的心神皆要完全放松，只要對我有一點防備，我的元神在你體內你會相當難受。”

聞青默對此毫無芥蒂：“是我要求師父幫我查看症結所在的，況且我也相信師父。”

聞青默笑看着玄燭全心信任的模樣，讓玄燭再無那些因時間而起的疏離。

而當他與聞青默雙掌低着雙掌，輕松進入他的體內找到那散發的金光的內丹後，他徹底感受到了來自聞青默的信任。

說實話，玄燭有些被感動到了。

不過現在不是感動的好時機，他收起情緒，分化出的一縷元神已化為玄燭本體的模樣，自如地游蕩在聞青默的內府裏，仔細查看了一番這顆小巧的金丹，并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他伸出覆到金丹的表面，屬于聞青默的記憶斷斷續續的而來。

有來自母親的溫柔，父親的慈愛，玄淮表面仁愛的虛僞，其他師兄弟的冷言冷語與欺辱，更有他五年前與其相處時一些溫馨的場面——

以及這五年間，從少年一點點成長為青年，留在無憂山，與黑仞相伴，等待他出關的點點滴滴。

青默竟然一次都沒下山？

五年之間除了偶爾的短期閉關，便就這麽與黑仞待在山頭，坐在山頂吹風也可以待上一天。

傻孩子。

玄燭想起聞青默曾說過他耐得住寂寞，所以他的小徒弟還真得耐得住，恐怕再來個十年百年，他也可以繼續等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作者：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覺得青默十年百年都等得下去。

聞青默：我是等得了，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師父。

玄燭：正主都說話了，你退散吧。

作者：嘤嘤嘤，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寫個【—哔—】……【感受到生命的威脅，怕怕地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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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日老時間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