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入夜。

陶娴送完秦子衿回來,發現顧青瓷竟然站在門口等着。

“怎麽了?”陶娴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忍不住地觑看她說,“你電話也不打一個,在這兒等着,讓我有種大事将要發生的恐慌。”

顧青瓷:“沒事。”

“那你在這兒等着我幹什麽……”

“你以前不是說,”顧青瓷表情淡淡,話卻是安慰人的柔和語氣,“心情不好的時候想要一直有人陪在身邊。”

陶娴手抖了下,鑰匙差點擰過頭,露出震驚到恍惚的模樣轉頭說:“可您當時,聽見對我這句話,明明是表情極其不屑的。”

顧青瓷詢問,“我是什麽表情?”

開門進去。

陶娴垂下眼,糾正說:“好吧,你臉上總是不會表露的,但眼神裏就是那種意思。你弄不懂為什麽我傷心的時候會想要有人陪在旁邊。”

顧青瓷輕笑了下,沒反駁什麽。

只是說:“你知道的,我能猜測和理解,再進一步的掌握也可以做到些,但總是不能夠親身感知到這種情緒。”

“可顧總您現在竟然來陪我了,”陶娴啧了聲,給她倒了杯茶遞過去,“是什麽原因讓神擁有了凡心,我猜是愛情。”

顧青瓷:“……”

“傅景身邊的小姑娘,今天怎麽也得看出來你不是靠朋友養着的家裏蹲了,”陶娴給自己倒着茶,轉過話題說,“回去不知道會不會跟她說什麽。”

顧青瓷看着像不太在意的樣子。

“她應該不會說。”

“那小姑娘挺厲害的,跟傅景一塊長大,小傅景能一直那麽缺心眼,她實在功不可沒的……”陶娴揚唇笑着說。

“不開心的時候,”顧青瓷打斷她,臉上帶着思忖的表情,“說別人的話題能讓你心情好點嗎?”

陶娴忽然沉默,臉上笑意跟着收斂。

她放下茶,轉身去夠到酒櫃最頂層的紅酒,打開随意地倒進馬克杯裏喝着,“我自己的事,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其實……秦子衿那小姑娘也跟我聊了會兒。”

“你們聊什麽了?”

“她比宋書瑾還文绉绉多了,大概是我們交情不深,話不敢直說,所以先暗暗扯了會兒歷史故事,又講文學裏的東西,最後她說宋書瑾選擇去結婚并不是我的原因。”

顧青瓷輕點了下頭。

然後說:“可你心中沒這麽覺得。”

“我沒辦法怪到她頭上……她是好女兒,選擇孝順父母去結婚,對我也一直實話實說的态度……”陶娴話說得很慢,控制着語氣不自覺的顫音,表情卻分外冷靜,“怪不了她,也只能怨自己不夠好吧,配不上她。”

顧青瓷扯唇笑了下,不以為然:“既然她跟你分開,選擇要去組建一個所謂的普通正常家庭,那你也該往前走。認為是自己配不上宋書瑾的想法,相當莫名其妙。”

陶娴長長地嘆了口氣。

無言地喝酒。

顧青瓷靜靜陪着她。

她站在客廳,偏眼望去望去,玻璃窗外橘色燈光交映的城市夜景。似乎能看見水泥鋼筋構造的建築裏,溫馨的萬家燈火下,各式各樣的煩惱與憂愁。

人總避不掉十二因緣之苦。

臨近畢業的月份。

本科也好,碩士博士也罷,學生們都在緊張焦急準備畢業論文和答辯的事情。江建華跟着也很忙,傅景就一直沒去找他。

她這個碩博連讀的人沒有答辯,只需要靜靜等到着升入博士階段就行。

傅景百無聊賴的,又去人文學院找秦子衿蹭課了。

早課結束。

她轉過臉,托着腮幫子問:“秦子衿,你有沒有覺得我家公主不太像一個家裏蹲?”

秦子衿:“……”

傅景認真說:“我昨天去她家裏,以為會看見很多游戲,或者健身器材,或者別的什麽消磨時間的興趣,可是完全沒有!反而在書房裏看見很多文件盒……”

已知的消息太少了。

秦子衿也判斷不出顧青瓷什麽底細,她倒是想查一下,可不了解顧青瓷的脾氣,潛意識不太敢招惹到她。

她思忖着,看顧青瓷那一身正氣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做違法犯罪事情的人。

只要別給傅景帶壞了。

到底有沒有工作,是做什麽工作的也不重要。

于是,秦子衿含糊着說:“人是形形色色的,你不能一概而論,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喜歡睡大覺而已。”

傅景問她:“所以你覺得不奇怪嗎?”

秦子衿微笑了一下沒說話。

傅景當她是默認的意思,出于多年的信任,她立刻不再思考這個問題。

目光望着她,忽然羨慕地說:“你臉上的酒窩好深。”

秦子衿頓也沒頓,“因為我的臉很肥啊。”

“……”

傅景噎住半天,不解地問:“你為什麽總喜歡損自己,對自己那麽嘴壞?”

秦子衿說:“因為只有先損自己,才能去損別人,這叫做風趣幽默愛開玩笑,是擁有好人緣的第一步。只損別人的叫嘴碎賤人。”

傅景摸摸下巴,饒有興趣:“所以你人緣好的秘密就是經常損自己嗎?”

秦子衿觑她一眼,看她滿臉認真好奇的樣子,稍微說了說:

“在女生堆裏當然得多損損自己,在男生面前就要多開開他們的玩笑,男的說我酒窩深,就問一句,你嫌我臉胖乎乎的肉多是不是?然後根據他們的反應,要麽假裝生氣追着要他們道歉,要麽立刻哈哈大笑假裝爽朗……”

傅景時不時點頭,一副增長見識的模樣。

秦子衿無奈地嘆氣,“這種最簡單基本的東西你都要露出這種眼神……可千萬別想着學學看了,你保持自己就好。”

“喔喔,那我這種從來誰都不損的人叫什麽?”

“叫低情商自閉症。”

“啊?”

“低情商小可愛?”

“能不能把前綴去掉哦。”

秦子衿無語地瞥她,“誇你情商高那不是在諷刺人嗎。”

傅景想了想,于是點頭妥協,“好吧。”

秦子衿撇唇又說:“而且你根本不是自以為的那麽溫柔無害,有時候幾句話把對面的人刀得鮮血淋漓還不知道,比我可怕多了。”

傅景不承認:“才不會呢。”

秦子衿“切”了聲。

“問你一個問題,”傅景突然好奇,“初中那會兒,你為什麽會主動想跟我當朋友?”

“不太記得了,大概是覺得你渾身的自閉症氣息很突出,把你勾搭過來能當我的忠實跟班。”秦子衿揉臉嘆氣,“誰知道成功了一半,變成總是我圍着你團團轉。”

傅景立刻憨笑:“那你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

傅景詢問:“賠了夫人又折兵?”

“……”

傅景咽了咽口水:“要不……有勇有謀吧?”

秦子衿微笑着:“你看看你,多會氣人。”

下周周末要舉行派對活動。陶娴從幾家不同的甜品店裏訂了一批小蛋糕,請大家嘗嘗味道,再敲定去哪家訂。

傅景認真地吃着。

盧久平和葉欣怡在旁邊吵架。

葉欣怡說自己不吃蛋糕。

盧久平陰陽怪氣:“你當然是不吃蛋糕的,長那麽胖了。”

“老娘不吃是因為在戒糖,戒糖都不知道嗎?你就知道吃吃吃,什麽都吃,難怪母胎單身到現在。”

“……”

傅景吃蛋糕的動作不由一頓。

“我總比你好,我就沒見過誰天天就只會穿球鞋的,一點女人味也沒有!”

傅景低頭,默默地看眼自己腳上的白色運動鞋。

然後繼續吃蛋糕。

“因為我身高一米七二,不需要穿高跟鞋來假裝腿長。”

傅景把嘴裏的蛋糕咽進肚子,旋即安慰自己,沒關系沒關系的,自己身高也不算很矮。雖然她已經不可能擁有大長腿了……

葉欣怡回嘴:“腿?你只說腿嗎?就你胸平成這樣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女人嗎?!”

“……”

傅景頓了頓,這次終于放下了蛋糕。

擡眼瞪着她們,怨念地說:“你們倆吵架歸吵架,可不可以別一句一句都掃射到無辜路人的身上。”

她連蛋糕都不香了……

吵架中斷。

盧久平跟葉欣怡對望一眼,兩個人都瞪着對方,旋即面色不虞地走開了。

陶娴全程聽得興致勃勃的。

她樂呵呵地坐下來,順手在桌上挑了個小蛋糕拿起來,找到叉子,要吃前又問了句:“戒糖真的會對身體好嗎?”

傅景拿餐巾紙擦幹淨嘴巴,搖搖頭,認真地給陶娴科普:“大腦的主要能量來源就是糖,要真戒掉了,腦子還怎麽轉呢?”

“我說也是。”

陶娴于是放心地吃起來。

顧青瓷走過來的時候,傅景正拿着紙筆,幫陶娴寫活動的預算數字。

陶娴手裏拿着叉子,慢吞吞吃着蛋糕。卡座臺面上擺着十幾種不同的小蛋糕,大半都空了。

仿佛是一個暴食症患者。

顧青瓷看得擰眉,忍不住說:“陶娴,你控制一下自己!”

陶娴:“?”

顧青瓷對傅景囑咐了聲:“你看着點她,別縱容着她那麽吃。”

“好,”獨自吃掉四個小蛋糕的傅景,轉頭教導陶娴,“安久姐,這蛋糕裏面糖都幾碗幾碗加的,凡事要适量啊,你盡量控制。”

剛吃半個蛋糕的陶娴:“……”

顧青瓷走到吧臺,随手拿了瓶酒。

傅景已經把數字寫完了,本子遞給陶娴看,輕聲說:“安久姐你看着,我把幾家店的各項評分都記在這裏了。”

陶娴點頭接過,默默地吃了口蛋糕。

傅景出聲勸導說:“你吃完這個之後就別再吃了啊。”

陶娴不由翻了個白眼,小聲說:“你與其坐在這裏監視我這個幫你背鍋的人,倒不如過去,想辦法哄哄你的顧美人。看樣子她又遇到什麽事情了。”

傅景被她一點,才發覺顧青瓷好像真的心情不好。

她走過去,還在想該不該拿個蛋糕給她。

顧青瓷望見她,手裏端着酒杯,忽然笑了下,“星星,你過來,姐姐有話想跟你說。”

“嗯?”傅景屢屢回頭,還是沒再去拿蛋糕,快速地跑到她身旁坐下,“怎麽了,想說什麽?我好好聽着。”

“小景,”顧青瓷臉上帶着笑容,語氣也柔和,卻有種莫名的認真意味,“你并不了解我是怎樣的人。因為起初只是玩笑,所以我也沒有……”

話停住幾秒,她是在思索着用詞。

卻對上傅景目不轉睛的視線。

傅景盯着她臉龐的酒窩,長笑時,深深的陷着。甜蜜感的象征浮現在這張文雅端正的臉龐上,微妙的反差,美得讓人很難移開視線。

後半句話聽了個模糊。

大概猜到她想要說什麽話。

傅景于是開口:“姐姐,我大概還剩的幾十年壽命,可能來不及探索和研究出什麽真正厲害的東西,可是在愛情這一塊,總該沒什麽天資有限。”

傅景說着,又去握住她的手,“我可能現在不算有多了解你,但我了解自己,一想到将來的某天你也開始喜歡我了,之後的每天,可以睜眼看見你,那……幾十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分分秒秒是開心。”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完全沒有認為自己是講情話。

只是在陳述想法而已。

“我會一直忍不住靠近你,每天都會更加了解你,用我的餘生。”

話語輕緩卻仿佛能夠穿透時間。

傅景注視着她,兩個人近在咫尺的距離。漆黑杏眼如潭水般清澄深幽,從她的眼裏,顧青瓷能清晰看見自己模糊的縮影。

潭水太深,她快要跌進去了。

“所以姐姐,你現在不喜歡我沒關系的,不着急,我們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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