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羅裳

電梯門慢慢合上,傅生的身影随即消失,須瓷還沒能理解傅生那句話的含義。

是覺得他稱呼的過于親密?連這種程度的靠近都不允許?

須瓷心口悶得一陣一陣地疼,他用力揪着胸口衣服,小臂不住地發顫。

怎麽辦……

他快忍不住了。

這兩年來一日比一日更深的瘋想已經成為了他的執念,他絕不允許,絕不允許傅生再次離開他的視線。

如果留不住這顆心,那只留住這具軀殼也無妨。

須瓷跌跌撞撞地來到桌旁,他找出剪刀試圖劃開紙箱上的膠帶,卻因為手抖幾次沒拿穩,還傷到了自己。

他沒在意大拇指指腹的細長傷口,飛快的從一個白色藥瓶中取出兩顆藥片囫囵吞下。

呼吸尚未平複,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須瓷漠然地看了一眼,半晌才走過去轉動門把手。

“你是?”

“你好須瓷,我是羅裳,也是你未來的經紀人。”

須瓷怔了一秒,他認識面前這個女人。

很久之前了,他和傅生剛在一起的時候,羅裳就已經是風娛傳媒的金牌經紀人,她手下只有一位演員,那便是當紅流量明星蘇暢列。

蘇暢列自出道起,便是羅裳帶着,那時候他還不是羅裳名下的唯一藝人。

後來蘇暢列越來越紅,羅裳便開始專心帶他一個,上好的大把資源全都送到蘇暢列的面前。

可就在須瓷大一那一年突然爆出一條熱搜,說是羅裳潛規則公司新人,随後短短幾天裏,受到了網友們的讨伐網暴,包括蘇暢列的粉絲。

自那以後,羅裳便銷聲匿跡。

傅生曾和他表示過遺憾,羅裳是他為數不多覺得有真才實幹的經紀人之一。

沒想到兜兜轉轉間,羅裳竟然來了漫心這種新傳媒工作室,而且是由她來帶自己。

“我會給你打造一個燦爛的星途,但是做我手下的藝人,你得足夠聽話,我不會讓你參與那些亂七八糟的交易,可你也要能吃得下苦。”

“……我明白。”

羅裳點點頭,她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頭上已經多了不少白發。

她朝須瓷笑了笑:“你選擇這行是為了什麽?”

須瓷微怔,許久沒說話。

娛樂圈在國內的商業價值極高,明星的地位也是一樣。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這一行,很多人都是仗着自己天生的臉蛋優勢,幻想着一炮而紅,從此過上輕輕松松拿錢的日子。

可這個圈子多數人也只是表面風光而已,且不論是前期後期都談不上輕松。

當然,這也不能一概而論,也有很多是熱愛唱跳、喜歡演戲的人,為了夢想奔波而來。

但這都不是須瓷所求,他不為這些。

導演是傅生所喜歡的行當,從前須瓷報考了傅生的大學,只是為了追求他的腳步。

後來傅生出國後,須瓷陷在黑暗中好一陣,重新見到光明後,須瓷毫不猶豫地踏入娛樂圈,只是為傅生回來後他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且有一個正當站在他面前的理由。

他想出演傅生主導的作品,哪怕只是一個名不經傳的小角色。

須瓷望向陽臺地面上細碎的陽光:“為了……傅先生。”

羅裳愣了一秒,有些意外須瓷的坦誠。

她認識的姓傅的人只有一個:“你們是……”

須瓷垂眸:“……我們曾在一起過。”

“我明白了。”羅裳沒再追問,也沒多問他們現在以及未來會是什麽樣的關系。

她和傅生在國外相識,漫心工作室的股份也有傅生一份,工作室成立後,傅生第一時間聯系了她,希望她能重出江湖。

不論羅裳如今如何落魄,帶須瓷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羅裳指的是她曾經的黑歷史,她在須瓷之前已經簽了一位,他第一個問題便是羅裳當初究竟是怎麽回事,畢竟誰也不想自己擁有一個有污點的經紀人。

可須瓷不關心這些,他擡眸看她:“您帶我,是看在傅生的面子上嗎。”

“……不是。”羅裳再次意外,“我和漫心合作的要求之一,便是我只要我自己挑選出來的藝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須瓷點頭,表示知道了。

羅裳以為他會再繼續問,然而須瓷卻安靜下來,好像并不好奇被選中的為什麽會是他。

“你對接戲有什麽雷點嗎?”羅裳問,“我會盡量避開雷點,但不能完全保證。”

“不要接有過度親密的對手戲。”

“過度親密是指?”每個人對此的定義都不一樣。

“……”須瓷頓了頓,“超過半分鐘的肢體接觸。”

羅裳啞然:“……”

她第一次見有對親密戲标準還這麽明确時間的。

“好,我盡量。”羅裳起身,看須瓷的大小行李箱,“還沒收拾?一起吧,收拾完我帶你出去吃飯,并讨論一下你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好。”須瓷本想拒絕她的幫忙,但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

有些事不能由他說出口,但羅裳是個很好的媒介不是嗎?

床上的被褥都準備好了,不知道是工作室準備的還是傅生買的。

不過大概率是後者,因為搬家時須瓷想收拾被褥,卻被傅生所攔住。

羅裳娴熟地幫須瓷套着被套,像是做過無數次了一樣。

發覺須瓷在看自己,羅裳淡道:“習慣了……以前我也經常幫他套,他那大幾千萬的粉絲,可能都不知道自家快三十歲的哥哥,是個連被套都不會用的生活廢物吧。”

須瓷沉默了會兒:“忘恩負義的人會有報應的。”

他有些恍惚,這幾年裏,他承過誰的恩,又負過誰的義?

那些如蛛絲一般交織的記憶牽扯萬般,糾纏不清。

他不怕報應,他就是死,也要死傅生懷裏,像一滴深紅的朱砂痣,死死地烙在他心裏,記一輩子才好。

羅裳微微訝異:“你信我?”

“我信傅先生。”須瓷平靜道。

他了解傅生,正直上進,責任感強,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正面形象,如果羅裳不無辜,他們又怎麽會合作。

羅裳并不生氣須瓷的坦誠:“既然在一起過,為什麽要叫傅先生?”

須瓷沒有再回答,手有些微顫。

傅先生……是因為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才好,以前他就算直呼其名也帶着顯而易見的親昵,如今他就算叫哥,氛圍間的生疏也無法藏匿。

何況傅生剛剛說過,別那麽叫他。

“枕套呢?”

羅裳接過須瓷遞過來的枕套,她看見上面的紅痕愣了一下:“你手上有血?”

須瓷一頓,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大拇指,傷口處已經不再出血,周邊的血跡有點幹,但還是在布料上留下了痕跡。

“剛剛不小心劃到了。”他毫不在意,下樓去衛生間洗了洗手,并貼了個創可貼。

回到卧室,他看見羅裳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你在吃藥?”

須瓷目光微凝,他剛剛明明藏起來了……

仔細一看,才發現羅裳手上拿的是安眠藥:“睡不着的時候會吃。”

“這種情況多嗎?”

“……”

須瓷沉默了,羅裳了然:“你如果想要長遠發展,我希望你能盡量信任我,別隐瞞太多東西。”

她工作這些年,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有沒有故事或是閱歷深淺單從眼神便能看出一二。

出門之前,羅裳說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個要求:“将來,你遲早會有和蘇暢列同臺的一天,我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聖人,作為我的人,希望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不會。”

除了傅生,這世界上其他所有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人都已遠去,也都不再重要。

須瓷摩挲着手腕,那裏的的凹凸已經被遮容膏填滿。

等待電梯的時候,他想了想,将手機的原始屏保換成了一只貓的照片。

--

咖啡廳裏,林征對面的傅生站起身,他抱起一個紙箱:“林律師,麻煩你了。”

“不用這麽客氣。”林征搖搖頭,“你母親生前和我也算交好,往後有事你也随時可以找我。”

“你也別怪她瞞着你,大概是怕你難過吧。”

“畢竟眼睜睜看着親人走向死亡而無能無力,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

回到車上,傅生沒急着啓動,他靠在椅背上,打火機啪得一聲,火苗點燃了他口中的煙。

傅生深吸了一口,随即輕輕吐出一圈煙霧。

他神色複雜地望向副駕駛座上的紙箱,指尖微不可見的發顫。

母親姓姜,單名一個衫字。

姜衫是個好強的女人,對待傅生嚴厲苛刻,期望很高。

她也曾溫柔過,但自傅生父親離開後,便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強勢霸道,妄圖掌控身邊的一切。

但傅生和姜衫的感情也很深,這是他從小相依為命的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對姜衫而言也是一樣。

可也正是這樣,越親近的人給對方的傷害便是越深。

姜衫一直從發現病情到病死,都沒跟傅生提過一個字。

身在大洋彼岸的傅生,一直收到了律師發來了遺囑聲明才知道自己失去了母親。

他不知道姜衫到底在想什麽,又想做什麽,連絕症這種事都可以藏着,真的只是為了避免他煎熬痛苦?

還是說這是一種另類的懲罰?

傅生抽完兩根煙,才緩緩打開紙箱,裏面的東西多是姜衫的一些随身物品,車鑰匙,手表,脖子上的項鏈,她戴了幾十年的黃金耳環,還有一部手機和一把鑰匙。

最後這把鑰匙顯得有些突兀,姜衫住在有名的富人別墅區,家中有保姆,別墅大門處也不需要鑰匙開門。

傅生只不過多看了一眼,便認出了這把鑰匙的來源,畢竟是他生活過好幾年的、屬于他和須瓷兩人的家。

傅生心裏驀然一顫,他踩下油門,腦子裏一片混亂。

二十分鐘後,他擡眼望着這棟熟悉的公寓,在車裏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遲遲沒有上樓。

鑰匙在手中越握越緊,傅生甚至在想,可能是他想多了,天下相似的鑰匙那麽多,也許不是……

--

羅裳随口一問:“聽說陸導給你加了一個露臉的鏡頭?”

須瓷:“……是。”

“不錯,看來陸成挺喜歡你,他很少會為哪個演員動劇本。”羅裳笑了一聲,“接下來,你自己有什麽想法嗎?”

手機滴滴兩聲,須瓷低頭看了眼,是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發來的信息。

——東西已經交給他了。

——謝謝。

發完信息,須瓷便删掉了信息記錄。

他難得擡眸很淺地笑了笑:“裳姐,您剛說什麽?”

手機還在響,那串號碼還在追問——

你要我做的我已經做了,東西什麽時候給我?

須瓷像沒聽見一樣,安靜地聽着羅裳對他下場工作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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