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夜色(上)
陳王不以為然:“兒臣是嫡子,又不是那陪笑的優人,莫非還要與他梁王比誰更會嘩寵取寵麽?”
“你少拿這些歪理與我争執!”袁皇後怒道,“為了你前陣子縱容家奴那事,我在聖上面前大氣都不敢出。周氏母子那趁機在聖前獻媚的模樣你沒看到麽?還有廣陵王,剛剛為聖上掙了那麽大的面子,天下人誰不高看他三分。再看你!”
她越說越氣,抄起榻上一只隐枕朝陳王砸過去:“還說什麽嫡子不嫡子,我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陳王接過隐枕,望着袁皇後,卻是一笑。
“母親放心好了。”他不緊不慢道,“就算梁王得盡人心,父皇也有意立他,為何至今還不是太子?”
袁皇後一愣。
“因為袁氏仍舊勢大。”陳王道,“父皇為了扳倒滕氏,已是費盡心血,朝中也是元氣大傷。如果他再對袁氏動手,無異刮骨放血,莫不是想引起大亂?”
袁皇後料得他會這麽說,冷笑:“你莫以為聖上是個好欺負的,滕氏那般一手遮天都說倒就倒,你怎知聖上不敢對袁氏動手。”
“就算他想動手,還來得及麽?”陳王意味深長,“母親也知道,父皇這兩年身體每況愈下,恐怕時日無多了。到晏駕之日,就算他不曾立太子,皇位也會傳到嫡子頭上,以袁氏的勢力,天下有人敢說不麽?”
袁皇後的目光一動,忽而盯着他:“你莫非是要……”
陳王搖頭:“母親想到哪裏去了。兒臣再是荒唐,也斷然不會做出弑父弑君之事,人倫綱常的道理,兒臣豈敢違背。”
“那你這話何意?”
“不過是為了讓母親安心罷了。”陳王笑了笑,“當下讓母親為難的,除了梁王,不是還有四弟麽?兒臣知曉母親忌憚他,怕他真的被周氏拉攏過去。不過他到底也不過是個征西大将軍,他當得,莫非別人當不得?”
陳王說着,将那杯茶捧到袁皇後面前,胸有成竹:“母親便看着好了,兒臣定然會讓父皇安心傳位,無後顧之憂。”
夜風微涼,皇帝的紫微宮中,庭院靜谧,花樹帶着些許露水的氣息,芬芳怡人。
蕭寰陪着皇帝坐在一處軒中乘涼喝茶,旁邊,兩名宮人侍立着,輕輕打着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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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滕氏,你仍打算留着?”皇帝問道。
蕭寰颔首:“正是。”
皇帝看着他,沒有說話,卻轉頭對梁全道:“都帶上來。”
梁全應下。
未幾,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伴着環佩輕響。
望去,卻見是十名宮娥走上殿來。
她們個個年輕貌美,到了二人面前,款款下拜,一時間,莺聲燕語。
蕭寰訝然。
“這是朕讓人擇選的,都是去年才入宮的良家子。”皇帝聲音和緩,“聽說你的廣陵王府和朔方将軍府中,連一個年輕女侍也沒有,朕知你平日事務忙碌,無暇管這些閑事,便替你辦了。”
蕭寰望着皇帝,少頃,在席上向他一禮。
“多謝父皇。”他說,“不知這些女子,全都可由兒臣自行處置麽?”
皇帝道:“既然賜了你,自是由你處置。”
“如此,還請父皇再賜些車馬,容兒臣将這些女子送到朔方。”
聽得這話,皇帝露出訝色:“為何?”
“父皇知曉,朔方是貧瘠苦寒之地。”蕭寰道,“除了朝廷征召去墾荒實邊的百姓,最多的便是戍邊将士。駐守在朔方的十萬将士,遠離故土家人,尚未婚娶者乃是大多數。兒臣當年到朔方時,立志與将士同甘苦。父皇體恤兒臣,曾賜下許多金銀物什,兒臣皆不敢專美,一向盡數分與将士。這些女子也是一樣。将士中有功勳卓著之人,兒臣可擇選十人婚配,同沐聖恩。”
皇帝啼笑皆非,露出無奈之色。
他揮揮手,讓梁全将宮娥們帶出去。
“王長史向朕禀告過許多次,說他年紀大了,腿腳遇到天寒便犯風濕,雖然跟着你在朔方,卻往往力不從心。”皇帝端着茶杯,輕輕吹一口氣,“你這婚姻之事遲遲不決也就罷了,怎連找個妾侍也不願意?”
蕭寰道:“父皇明鑒,兒臣在朔方之所以屢戰屢勝,非兒臣一人之力,乃是上下一心之功。許多将士就算婚娶,家室也不在身邊,遑論妾侍。兒臣身為主将,自當表率,不可做那特例。事關軍心,請父皇三思。”
皇帝看着他:“如此說來,你也不曾考慮過休妻另娶之事?”
蕭寰道:“當下塞外隐患仍存,兒臣不敢為無關之事分心。”
皇帝沒有說話。
“子昭,”他注視着蕭寰,“你仍放不下你母親當年的事,是麽?”
蕭寰怔了怔。
——“日後不許再哭……你是你,莫讓他們将你困住,知道麽?”
驀地,母親臨終前的話似乎在耳畔萦繞。
她盯着他,蒼白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卻握緊了蕭寰的手,仿佛用盡了最後的氣力。
風從庭院吹來,帶着些清新而濕潤的味道。
“兒臣從未這般想過。”他答道。
皇帝露出一絲苦笑。
“罷了。”他長嘆,“你的事,朕從不多加幹涉。那些女子,要不要随你,你既要自己做主,便好自為之。”
蕭寰看着他,片刻,行禮:“兒臣遵命。”
夜色降下,宅院內外,蛙聲一片。
蕭寰離開之後,宅子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雖然還有衛琅等幾個侍衛留着,但畢竟好說話,何賢也不必再提心吊膽,終于覺得松了一口氣。
他在宅子裏轉了一圈,跟用晚膳的侍衛們寒暄兩句,回到了庖廚的院子裏。
王妃從來不受重視,這宅子裏的仆婢也并不多,加起來總共十個人,現在大多都在院子裏用膳。
衆人都是同甘共苦多年,早已沒了什麽尊卑。
見何賢過來,仆婢也不起身,只紛紛打了招呼,繼續吃飯。
“管事,”何賢才坐下,一個叫陳康的年輕仆人道,“我等方才還在說,也不知殿下還回不回來。”
何賢看了看他,道:“說這事做什麽。”
“當然是為了王妃。”陳康笑笑,道,“現在王妃不癡傻了,殿下也回來了,他們二人要是做上真夫妻,我等也有好日子過。”
旁人紛紛附和。
“就是,”煮食的仆婦阿陶一邊吃着飯一邊說,“管事,殿下待王妃也不全然無情,否則怎會既往不咎。都到這一步了,難道王妃還要一輩子在這宅中守活寡?”
何賢看着他們,苦笑。
他們這些人,原本都是滕氏的奴仆。滕氏倒了之後,滕府的仆婢不是被賣就是被殺,他們那時候得了消息,也是個個吓得日夜不安。
幸好蕭寰出手,将王妃保了下來,他們也得以安然無恙。
這些年,衆人都是抱着茍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思,尤其是半年前王妃失蹤之後,他們更是戰戰兢兢,唯恐哪天安穩日子又結束了。
直到昨日。
說實話,何賢昨日跪在蕭寰面前,哆哆嗦嗦地将一切說出來的時候,他覺得一陣解脫,也覺得自己這條命大約要到頭了。但誰也沒想到,蕭寰再一次饒恕了衆人,既往不咎。
仆婢們自然是感恩戴德。
不過人麽,只要有一點希望,心思便會活過來。
便如現在,衆人在慶幸之餘,都紛紛打起了進一步撮合蕭寰和王妃的主意。
“守不守活寡還不一定。”他說,“若是殿下将王妃休了,連活寡都守不了。”
衆人愣住。
“殿下要休王妃了?真的?”一人忙道。
“什麽真的假的,王妃什麽身份你不知道麽?京中那麽多的高門貴胄,哪家女兒不比王妃強,殿下要是看中了誰,休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何賢道。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都不說話。
阿陶道:“便是如此,我等才要幫着想想辦法。我自幼便在滕氏家中幹活,從前來家中做客的名門閨秀,看了沒有幾百也有幾十,論姿色,哪裏有比得過王妃的。”
旁人紛紛附和。
“就是,”陳康啧啧嘆道,“我們王妃随便打扮打扮都好看得不得了,我今日在堂上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
話沒說完,何賢将他的頭拍一下:“這話你再說大聲些。殿下說過不得再議論,若被他的人聽到,看殿下還饒你不饒?”
衆人唬了一下,連忙噤聲。
“管事。”一人望着他,神色猶疑,“我們真的就這麽幹坐着,什麽也不做?”
何賢看了看他,沒說話。
其實,何賢跟這些人的想法也是一樣,并且主意打得更早。
他一向虔誠,見佛就跪見廟就拜,逢着初一十五燒香敬神,從無落下。
當他得知了王妃回來,并且不再癡傻之後,就相信這是九天玄女顯靈,并隐隐有了預感,覺得這或許并非壞事。後來,也果然如他所料,否極泰來,一切竟都開始有了轉機。
現在,蕭寰雖然暫時離開了,但只要他還回來,他和王妃的事就仍然有戲。
用過晚膳之後,何賢将碧鳶找來,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她。
碧鳶聽了,頗是贊同,卻有些犯難:“可……如何讓殿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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