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月色（上）

虞嫣看着他好奇的神色，打開蓋子，讓他啜一口。

果不其然，蕭寰皺起眉。

“怎似刷鍋水一般。”他嫌棄道，“你也喝得下。”

“你管我。”虞嫣不以為然，把蓋子扣回去，繼續用吸管喝起來。

車子繼續在路上游蕩，蕭寰說想看看郊區，虞嫣就把車開出市中心，上了高速。

高樓漸漸稀少，建築也變得不再那麽密集，蕭寰望見遠處山脈的時候，終于有了些眼熟的感覺。這裏的人雖然能在平地建起萬丈高樓，将道路修得似淩空複道，但也有不曾改變的東西。有幾處山形，蕭寰都能一眼辨認出來，與他那邊如出一轍。

天邊，一架飛機低低飛過，在車窗上只有一個白點，像一只鳥。

虞嫣發現他很久都沒有說話，以為他睡着了，往旁邊瞥一眼，卻見他仍然望着外頭出神。

“想什麽呢？”她問。

“我在想，那邊過了許多年之後，會不會也變得跟這邊一樣。”蕭寰道。

虞嫣哂然。

果然是個老幹部會思考的問題。

“你要那些書，就是想了解這個？”虞嫣道。

“正是。”

“了解之後呢？”

蕭寰沉默片刻，道：“你可曾聽過一句話，蒼天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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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嫣點點頭：“聽過。”

“我等皆是萬物之一，微如草芥。”蕭寰道，“能做的不過是立足當下罷了。”

虞嫣沒想到他說話突然深沉起來，啼笑皆非之餘，想了想，覺得也對。

“有一件事我很想問你。”過了會，她說。

“何事？”

“如果當年滕坤沒有逼你成婚，你會去朔方麽？”

蕭寰露出訝色，片刻，想了想，道：“不會。”

虞嫣問：“那你會做什麽？”

蕭寰望着前方的天空，道：“讓父皇放我到廣陵國去，做一個誰也不會管的閑散宗室。”

虞嫣了然，說來說去，他就是不喜歡有人管着。

“你呢？”片刻，蕭寰問道，“你祖母當年若不曾去世，你可會去做那藝人？”

虞嫣道：“不會。我奶奶要是沒去世，我會老老實實讀書，畢業出來之後，再找一個老老實實領工資的工作。”

“工作？”蕭寰道，“到你兄長的公司去？”

虞嫣道：“也許吧。”

說起這個，她其實有些感慨。

如果是那樣，她的生活應該與現在截然不同，不會賺很多錢，也不會有什麽人前的風光，但家裏會有奶奶。想着這些，她覺得那樣也不錯，唇角不由地彎了彎。

蕭寰看她一眼，有點難以想象她老老實實的樣子。

“世事往往由不得人選。”他沉默片刻，道。

“是啊。”虞嫣苦笑。

夜色降下的時候，虞嫣把車開回市區，在一個地下停車場裏停住。

蕭寰看着她從後座的包裏拿出梳子和一片假發，愣了愣。

只見她打開頂燈，拉下上方的鏡子，自己地把那片假發裝在額頭上，變成劉海。然後，她把那頭卷蓬蓬的頭發捋了捋，再戴上一只黑框眼鏡。

再看向蕭寰的時候，他發現她俨然又換了一個人。

“怎麽樣？”虞嫣道，“是不是大變樣，還能看出來我原來的樣子麽？”

蕭寰端詳片刻，道：“仍是那張臉。”

直男。

虞嫣不理他，拿出一只口罩戴上，讓蕭寰下車。

她帶着蕭寰走進一個直梯裏，熟稔地按下樓層。

蕭寰第一次坐這種電梯，看着那锃亮的鐵門關上，未幾，腳底微微震顫，有一種奇怪的擡升感。

他警覺而狐疑，不由地瞥一眼虞嫣，卻見她神色如常，仿佛什麽異狀也沒有感覺到。

蕭寰随即收回目光，一臉平靜。

沒多久，電梯停下，門打開。

蕭寰跟着虞嫣出去，只見外面是一個光照略微幽暗的地方，是一個餐廳。

一個穿得齊頭整臉的人迎上前來，向虞嫣露出微笑：“虞小姐來了，裏面請。”

說罷，他又朝蕭寰客氣地點了點頭，領着二人往裏面走，來到一處角落的隔間裏。

蕭寰四下裏看了看，發現牆壁是透明的，外面，是城市的夜景，燈光璀璨，浩瀚如海。

“不錯吧。”虞嫣道，“我挺喜歡這裏，一個人的時候，經常到這裏吃飯。”

蕭寰往下方望了望，只見這樓應該很高，仔細看，他能看到好些樓房的樓頂。

再往下看，道路如同發光的河流，車輛如螞蟻一般，川流不息。

“此處有多高？”蕭寰問。

虞嫣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這裏是頂層。”

蕭寰了然。

沒多久，服務生把盤子端上來，蕭寰看了看，發現是一整塊的牛肉，還帶着骨頭。

“這裏的牛排不錯。”她說，“你嘗嘗。”

蕭寰看着面前的刀叉，不由皺眉：“便用這刀叉來吃麽？這是何方風俗，箸也沒有。”

虞嫣無奈，将他的盤子拿過去。

蕭寰見她用刀叉将那牛排仔細地切成小塊，又讓服務生上一雙筷子。

“現在好了。”她把盤子推回來。

蕭寰不置可否，拿起筷子夾一塊，放入口中，味道确實不錯。

擺上來的幾道菜，看上去都頗有些域外之風，蕭寰嘗了嘗，也算各是有趣。

服務生還端上兩杯酒，用高腳玻璃杯盛着，放在兩人面前。

見蕭寰看着自己，虞嫣無奈，知道今晚開車也不能多喝，讓服務生換成果汁。

蕭寰拿起來自己那杯，抿一小口品了品，味道清甜，倒是不濃。

“我們來碰杯吧。”虞嫣端起她的杯子，對蕭寰道。

蕭寰不解：“為何？”

“慶祝你明天就能回去了。”

蕭寰心想，我回去很值得慶祝麽？

不過琢磨下來，他覺得似乎的确值得慶祝。畢竟對她而言，自己畢竟是個外人，還打擾了她整整一個月。

蕭寰沒有反對，也拿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

虞嫣喝一口果汁，忽而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何事？”

“我經常覺得，在那邊的事就是一場夢。直到看到你活生生站在面前，才會相信它真的發生過。”她看着蕭寰，自嘲一笑，“你回去之後，我大概就真的可以當作是做夢了。”

蕭寰看着她，也淡淡一笑。

“當作是夢也好，”他說，“至少不是噩夢。”

說罷，他抿一口酒，繼續将目光望向窗外。

月亮已經升上了半天，在遠處一幢差不多高的大廈後面挂着，與下方的燈光互相映照，似乎觸手可及。

酒氣帶起一點微醺，蕭寰注視着，忽而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虞嫣其實比他幸運，至少在離開那邊之後，有他佐證所見非虛。

而他回去之後，連一個能提起這邊的事的人都不會有。

自己将來再回憶起此時此刻，大概也只能覺得是在做夢吧。

蕭寰望着月亮，端着杯子，又抿一口酒。

吃過飯以後，虞嫣結了賬。

之前來迎接的經理走過來，頗是貼心地問，現在正是下面商場熱鬧的時候，是否需要他陪着虞嫣走員工通道去停車場。

虞嫣婉言謝絕，和蕭寰一起進了客梯。

蕭寰聽懂了那經理的意思，不解地問：“客梯人多，何不随那人離開。”

虞嫣卻一臉神秘：“你跟着我來就是了。”說罷，重新戴上口罩。

電梯一路降下，沒多久，停住，有人進來。

蕭寰看了看外面，正想着那是什麽地方，手臂忽而被拉住。

虞嫣站在角落，小聲道：“過來。”

說罷，拉着他擋在自己面前。

蕭寰了然，昂然站着，将她遮住。

不過他也頗是引人注目。

電梯不斷地停下，又不斷有人進來。不少人擡眼看到蕭寰的臉，目光都會定一定，沒多久，又朝他頭頂束起的發髻瞥去。

每到這時，蕭寰總是直直逼視，那些人随即收回目光，不敢多瞟。

沒多久，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蕭寰往後讓了讓，虞嫣忙伸手抵住他的背，道：“我都快壓扁了……”

蕭寰只得站住。

電梯載着滿滿的人繼續往下走，沒有人有閑暇往這邊角落看。

蕭寰周遭都是人，卻覺得後背的感覺尤為明顯。

虞嫣和他幾乎貼在了一起，她的手仍放在他的背上，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掌心的溫暖和她淡淡的呼吸。

蕭寰一動不動，眼睛瞥着電梯上不停往下跳動的樓層數字，覺得這電梯走得着實有些漫長，卻一點也不煩躁。

正當他以為要等電梯降到最下面才能離開，到了第六層的時候，虞嫣在後面拍拍他：“我們出去。”

蕭寰訝然。

虞嫣不解釋，一邊低頭請旁人讓一讓，一邊推着他，跟着前面的人出了電梯。

外面的空間驟然亮堂，才出去，蕭寰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影院招牌。

未幾，他看到了虞嫣的大幅海報。

這個他見過，虞嫣去路演的時候，他曾在網上看過視頻，背景一模一樣。

虞嫣仍低頭，利用頭發擋着臉，拉着他走到一臺機器面前，刷碼取票。

“這是做什麽？”蕭寰問。

“你還沒看過我的片子，”虞嫣頗是得意，“今天我們既然都出來了，就別浪費機會，我請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