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月色（下）

蕭寰不解：“為何要在此處看，電視上沒有麽？”

“當然沒有。”虞嫣四下裏望了望，看到不遠處的休息區，道，“我們先去那邊等着。”

說罷，又拉着蕭寰去那邊的沙發上坐下。

離電影開場還有十幾分鐘，休息區的人不多。但過不久，有電影散場，一波觀衆從裏面走出來，變得有些熱鬧。

虞嫣忽然發現自己坐在這裏有些失策，因為蕭寰的長相和打扮着實引人注目，就算坐在角落，也不時有人朝這邊看過來。

蕭寰正看着不遠處屏幕上的宣傳片，手臂忽然被虞嫣碰了碰。

“你坐在這裏，等會我叫你你再跟着我進去。”她小聲道，說罷，離開座位，迅速坐到了一個更偏僻的座位上去，背對着這邊。

蕭寰：“……”

再看向不遠處，不少路人經過，頻頻側目，朝他打量。

一個小女孩指着他，道：“姐姐！”

孩子的媽媽忙讪讪道：“那是哥哥……”說罷，朝蕭寰投來一個不好意思的目光，把孩子拉走。

蕭寰又回頭看一眼虞嫣。

她正低着頭，裝作一副獨自玩手機的樣子，仿佛能離他多遠離多遠。

蕭寰心中又好氣又好笑，自己仿佛就是虞嫣的一個工具，趁手時拉來擋，不趁手了就扔掉。

過了沒多久，廣播裏播報開場信息，蕭寰聽到虞嫣叫了他一聲。

蕭寰走過去，她仍然躲在他身後，把電影片交給工作人員，低着頭進了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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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嫣挑的位置仍然偏僻，她坐在裏面，蕭寰坐在外面。

觀衆陸續入場，虞嫣留心觀察了一下，雖然不是滿座，但上座率仍然有八成左右。這個電影已經上映兩周，同期和前後都有大片圍追堵截，能保持這個水平，已經不錯。

蕭寰正打量着四周的陳設，燈光突然暗下來，電影開始了。

這電影從一個兇殺案開篇，層層鋪開，雖然是懸疑主線，主題卻很深刻，講的是時代變遷中的人性善惡。

虞嫣在裏面飾演的女主角是一個聾啞女孩，打扮十分樸素，剛露面的時候，蕭寰幾乎認不出來。

“那是你……”他忍不住問虞嫣。

話才出口，虞嫣連忙“噓”一聲，捂住他的嘴。

因為是聾啞人，整個電影裏，虞嫣沒有一句臺詞，能展現的只有表情和動作，随着劇情推進，她從一開始單純柔弱的形象慢慢變化，眼神變得複雜。

故事節奏還算流暢，蕭寰雖然對許多事不明所以，但還是能看個六七分懂，知道大概說的是什麽。漸漸地，他開始被劇情感染，為下一步會發生什麽事而疑心重重。也不再在乎虞嫣就坐在身邊這件事，而是真心實意地關心戲裏那個聾啞女的命運。

情節推進到一段夜戲裏，音效詭異，氣氛烘托得有些恐怖。

蕭寰盯着屏幕，只覺那聲音和畫面正化作一只無形的手，揪住他的心。

忽然，他發現虞嫣朝他靠了過來。

看去，只見她縮在椅子上，側着臉，幾乎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想看又不敢看，眼睛半眯着。

蕭寰詫異十分。

“這不是你的麽？”他湊過去，低聲道。

虞嫣瞪他一眼，這時，畫面上放出一張陰森的臉，她吓得即刻閉起眼睛，幾乎把頭埋到了蕭寰的手臂上。

蕭寰：“……”

他看看周圍，衆人似乎都沉浸在劇情之中，沒人注意到這邊的角落。

虞嫣的呼吸觸在他的手臂上，淡淡的，微有些溫。

蕭寰的身體僵了僵，一動不動。

不過恐怖的段落很快過去，事件一層一層剖開，疑雲重重的案件之外，更牽扯人心的是人物之間的愛恨情仇。

結尾的時候，謎底揭曉，聾啞女作為事件的主謀被警察逮捕，她曾經極力守護的人追在後面，問她為什麽。她回頭，目光深深，卻在留下一個慘淡的微笑之後，轉身而去。

沒多久，影院結束，燈光重新打開。觀衆們一邊起身離場一邊嗡嗡議論，臉上的神色不乏感慨。還有些觀衆意猶未盡，坐在位子上，接着看片尾字幕。

“我演得真好……”虞嫣将紙巾伸到黑框眼鏡底下，擦着眼淚，小聲啜泣，“我怎麽會演得那麽好……”

蕭寰：“……”

散場的時候，商場已經結束了營業時間。

虞嫣沒有跟觀衆去擠電梯，而是從人少的樓梯走下去。

開着車走在路上的時候，蕭寰仍然能聽到她吸鼻涕的聲音，啼笑皆非。

他從未見過這樣自戀的人。

“你莫非是第一次看這片？”他問。

虞嫣“嗯”一聲，道：“我之前忙死了，都沒機會看成片。”

蕭寰愈加匪夷所思：“方才那不是你自己演的戲麽？你怎會被自己吓到？”

虞嫣道：“怎麽不會，拍戲是一回事，看戲是一回事，拍的時候可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音效。”

“你不是還給衛琅他們講了許多鬼故事？”他繼續道，“你既然怕鬼，怎還會知道那麽多？”

“那不一樣，”虞嫣道，“我看恐怖片和恐怖小說，都是挑着大白天，開着燈、關掉聲音看的。”

蕭寰：“……”

不可理喻。

他腹诽着，卻仍覺得好笑，轉過頭望着旁邊車窗外的夜景，唇角深深彎起。

農歷八月十四這天，虞嫣正好行程排滿。

白天，她要到一個攝影棚去拍攝雜志封面，晚上則要出席一個時尚品牌舉辦的新品發布酒會。雖然活動地點都在市內，但回到家裏的時間很難預測。

為了防止萬一，出門之前，虞嫣從雜物間裏翻出自己以前買的防水背包，交給蕭寰。

“這個包夠大。”她說，“你用保鮮膜把東西都包嚴實了再放進去，應該不會漏水。”

蕭寰應一聲，接過。

虞嫣看着他：“我盡量趕回來送你。”

蕭寰道：“不必，你忙自己的事便是。”

死倔強。虞嫣心道。

她又交代了一些事，道：“你手上的表就是标準時間，比房子裏的鐘還準。我要是真趕不回來，你就看着時間下去，不要錯過了。”

“知道了。”蕭寰道。

虞嫣抿抿唇角：“那我出去了。”

蕭寰：“嗯。”

虞嫣拿起包，戴上太陽鏡，走出門去。

蕭寰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外面車子開動的聲音消失不見，他才轉開頭。

方才，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看到虞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說話。

他瞥了瞥不遠處的玻璃櫃，裏面，虞嫣孩童時和成人之後的照片擺在一起，看着他，笑得燦爛。

胡思亂想些什麽。

蕭寰心中自嘲，你還想如何？

他深吸一口氣，在房子裏四下望了望，而後，按虞嫣說的去收拾東西。

虞嫣早早出門，到了攝影棚之後，就一直忙碌不停。

拍攝還算順利，結束之後，她重新做造型上妝，換一身衣服，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酒會上去。

品牌方很有名，嘉賓千挑萬選，雲集各行精英。

作為品牌代言人和人氣擔當，虞嫣甫一出現，就吸引了衆多媒體。

她應付這樣的場面早已經游刃有餘，始終笑意盈盈，無論單拍還是與人合影，都展露出盡善盡美的一面。

場地內，裝飾地很是優雅，燈光柔和，一個樂手在角落撥弄着豎琴，男女賓客衣香鬓影，談笑風聲。

十分意外地，虞嫣在這裏遇到了虞甯。

他仍是那個樣子，身上的衣服合體而一絲不茍，并且沒有帶女伴。

虞嫣看着他那面帶微笑的臉，心裏知道，今晚他又會在不少在場單身人士之中成功帶起一波話題。

“你怎麽來了？”虞嫣問，“你不是不喜歡參加這種活動麽？”

“誰說我不喜歡。”虞甯朝遠處幾個熟人點頭致意，道，“平常沒空罷了。”

是空窗期無聊了吧。

虞嫣往周圍望去，已經有不少虞甯認得或不認得的女人朝這邊投來眼波，再瞥瞥虞甯那一臉彬彬有禮的模樣，嬉笑皆非。

如果是在平常，虞嫣往往會珍惜機會，八面玲珑地跟各路神仙聯絡聯絡感情，套套熱乎。

但今天，她很是心不在焉。

隔一陣子，她就會摸出手機來，去廁所或者沒人的地方給蕭寰發信息，問問他那裏怎麽樣了。

其實，不用問，虞嫣也知道怎麽樣。

無非就是他收拾收拾東西，無事可做便看看電視，等待時間到來。但莫名的，虞嫣還是覺得放不下。

她手裏端着酒，時不時瞥一眼手機，看看蕭寰有沒有給她發信息過來。

點開微信，沒有。

虞嫣按捺不住，發了個信息過去：你在做什麽？吃飯了麽？

過了一會，他發過來，寥寥幾個字：看電視，吃過了。

虞嫣：“……”

她有些郁悶，這個死直男，就不能寫多點？

“怎麽了？有事？”虞甯發現她總是瞄手機，問道。

“沒什麽事。”虞嫣笑了笑，把手機收起來。

沒多久，有人在叫虞嫣的名字，是個相熟的著名演員，她即刻揚起笑容，走過去寒暄。

等到終于應付完，虞嫣按捺不住，躲到角落裏，給蕭寰打電話。

響了一聲之後，他接起來：“虞嫣？”

虞嫣看着鏡子，沒話找話：“你的東西全收拾好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