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風筝（下）

虞嫣在一個地方找到車位，把車子停下，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我小時候和我奶奶住的地方。”

蕭寰訝然，忍不住又往外看了看。

虞嫣從前和他說過，她十二歲之前，一直是跟着她的祖母生活，直到祖母去世之後，才搬到了虞家。

他的視線停留在那些看上去千篇一律其貌不揚的樓房上，感到新鮮。

這些樓房，無論跟虞嫣現在住的地方還是虞家那邊都不能比，想來虞嫣的祖母也是個樸實的人。網上那些介紹将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其實她長大的地方也不過如此。

“你家的老房子，在何處？”下車時，蕭寰四處張望着，問虞嫣。

虞嫣往遠處指了指：“看到那棟外牆有爬山虎的麽？四樓靠裏的就是我家。”

蕭寰望去，用目光從一樓數到四樓，未幾，停留在一個門窗緊閉的地方。

能看得出來，那房子已經無人居住，陽臺空空的，不像別人家那樣擺着花草挂着衣服。

“你帶我來，莫非是想看老房子？”蕭寰問。

“我來這裏停車罷了，”虞嫣道，“這附近有一段護城河，風景很好，我們可以去走走。”

“護城河？”蕭寰訝然。

這小區并不太大，但時值春節，樓下來往的人不少。

虞嫣從小在這裏長大，許多人都認識。為了避免麻煩，她平時來的時候，都是挑晚上人少的時候，很少大白天出現在這裏。

幸好她戴着眼鏡和口罩，別人見了也認不出來。

天氣很好，豔陽高懸，天空藍得澄淨，只是風有點大。

Advertisement

蕭寰和虞嫣走過一片太陽地的時候，有幾位老人正坐着曬太陽，見他們經過，投來打量的目光。

“……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都喜歡把臉遮得嚴嚴實實。”

兩人走過去沒多久，聽到有人在嘀咕。

“都這樣，學電視上的明星。”

蕭寰忍不住看虞嫣一眼。

虞嫣仍然望着前方，似無所覺。

河邊上種了許多柳樹，冬天裏仍然頑強地帶着些綠意。陽光透過疏疏的葉子，燦燦的耀眼。

這裏并不熱鬧，散步的人也不多。護城河裏的水很平靜，最近天氣冷，有的地方已經結了冰。

虞嫣一路給蕭寰講解着周圍的名勝古跡：“看到那邊那個琉璃瓦屋頂了麽？那是個很大的廟，聽說可靈驗了。”

蕭寰望了望，果然，遠處有一座建築，黃澄澄的屋頂在陽光下泛着光。

這邊的建築，就算是傳統樣式，跟蕭寰那邊也差異甚大，不過供奉的神佛倒是大同小異。

這座城市原本的城池布局，蕭寰也在網上查閱過，除了些許自然風物，其餘與他那邊全然不一樣。所以虞嫣現在指給他看的這些建築和護城河，與他那邊毫不重疊。

“這些地方，你都十分熟悉麽？”蕭寰問。

“當然熟悉。”虞嫣道，“我小時候上學，每天都要經過這裏。”

蕭寰了然。

虞嫣本來想帶他去那些名勝古跡看看，如果不用身份驗證就進去逛一逛。走沒多久，前面出現一片開闊地，好些人正在放風筝。

這個地方一向是附近風筝愛好者的聚集地，今天天氣正好，更是熱鬧，老老少少都有。

湛藍的天空中，各式各樣的風筝飄蕩着，五顏六色，很是好看。

蕭寰望着，頗有些興趣。

虞嫣正往前走着，忽然，前面一只風筝落下來，差點打中了她，把她吓了一跳。

“亮亮，你的風筝差點打中阿姨，快跟阿姨說對不起！”一個老爺爺拄着拐杖，在後面喊道。

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孩跑過來，望着虞嫣，連忙道：“阿姨對不起。”

阿姨……

虞嫣在眼鏡和口罩後面的臉拉了下來。

亮亮似乎感受到了殺氣，想去撿風筝，那風筝卻被蕭寰撿了起來。

“你放不起來麽？”蕭寰問道。

亮亮望着他，“嗯”一聲：“它老掉。”

這時，他身後的那位老年人走過來，對虞嫣道，“姑娘，對不起了，他爸媽今天都不在家，我又跑不起來，管不住這小子。”

蕭寰看了看亮亮，道：“我來幫你放，如何？”

亮亮神色一喜，随即道：“好啊！”

虞嫣忙将蕭寰拉住：“不行，你的傷還沒好，醫生說不能劇烈運動。”

“放風筝不必跑得很劇烈，況且今日風大，也不必跑動許多便可放起來。”蕭寰道，“放心便是，定然無礙。”

說罷，他也不等虞嫣再說，已經将線軸從亮亮的手中接過，往前跑了起來。

虞嫣目瞪口呆，連忙跟在後面追過去。

如蕭寰所言，這風筝似乎真的并不難放。他顯然很有經驗，逆着風奔跑，也跑得并不快，那風筝卻似聽了使喚一般慢慢地飛了起來。

亮亮高興地歡呼起來，蕭寰又拉動線軸，将根據風力調整着，沒多久，那風筝在空中漸漸飛得穩當。

蕭寰将線軸交還給亮亮，但亮亮畢竟不懂得控制，沒多久，那風筝又掉了下來。

見他将風筝拾起，還打算再來一遍，虞嫣終于忍不住，上前道：“給我。”說罷，不由分說的将風筝和線軸都從他手裏拿過來。

蕭寰訝然：“你會放麽？”

“不會，你教我。”虞嫣說罷，已經将風筝在手中拿好：“怎麽放？逆着風跑是麽？”

蕭寰看着她認真的神色，道：“正是。”

虞嫣于是學着他先前的樣子，将風筝舉起來，迎着風頭跑去。

“慢些！”蕭寰跟在後面，道，“線緊了便放線，松了趕緊收……好，快放線！”

他一路絮絮叨叨地叮囑不停，而虞嫣舉着風筝一路小跑，按照他說的，一邊跑一邊根據風力的大小放線收線。

最後，在蕭寰毫不費力地指點江山，而虞嫣跑得氣喘籲籲之後，風筝終于穩穩當當地飛了起來。

線軸回到了亮亮手裏，蕭寰又指導了一會收線放線的訣竅，和虞嫣往場邊而去。

兩人都出了汗，将圍巾和外套脫了，抱在懷裏，坐到樹蔭下的椅子上休息。

虞嫣比蕭寰更累，口罩早已經摘了，風迎面吹來，一陣舒爽。

場地上仍然熱鬧，二人看着那些來來往往奔跑的大人和小孩，每個人的臉上都開心得很。

經過剛才那一番折騰，虞嫣也開始覺得這事好玩，望着天空中高高低低的風筝，臉上帶着笑。

“你不是說你從小在這邊長大麽？”蕭寰問，“怎不會放？”

“我麽，就跟那個亮亮一樣，身邊只有奶奶。”虞嫣道，“我哥又忙，沒人教我。”

說罷，她也看看蕭寰：“你那邊難道也有風筝？”

“自是有。”蕭寰道，“不過并非用來玩耍，乃是為了發信之用。”

“發信？”虞嫣不解。

“比如戰場之上，狼煙四起，金鼓聲混雜，傳令又太慢，友鄰無以辨別這邊號令。這時，便可升起紙鳶，友鄰見得紙鳶上的旗色，一眼便可知道用意。”

虞嫣明白過來。怪不得蕭寰的技術如此純熟，原來還關系到了打仗。

想着這些，她不由又想起了明天他就要回去的事。

“你說你回去之後，就要回朔方。”虞嫣道，“會打仗麽？”

“戰事一向有。”蕭寰道，“不過還是要看時局變化。”

虞嫣知道他這話的意思不僅是指塞外，也包括了朝廷。想殺他的人未必會心甘情願罷手，就算沒有戰争，說不定也還會有別的事……

心底深吸口氣，虞嫣告訴自己不要細想，她最多也只能讓他在這邊過得舒服一些，那邊的事，她什麽也管不了。

沒多久，有小販推着車過來賣水。

蕭寰問虞嫣：“要麽？”

虞嫣點點頭。

蕭寰随即買了一瓶。

虞嫣看着他；“為什麽就買一瓶？”

蕭寰反問：“一瓶有這麽許多，還不夠喝麽？”

“可我們有兩個人，兩個人怎麽喝？”她問。

蕭寰将瓶子擰開，仰頭倒入口中，灌了兩口之後，遞給她。

虞嫣：“……”

她有些無語，只得将瓶子接過，也跟着他一樣倒在嘴裏。

“你手機裏不是還有很多錢麽，幹嘛那麽吝啬。”虞嫣忍不住道。

“并非吝啬。”蕭寰道，“我平日與你出去，你喝的水大多總要剩下半瓶，最後都是丢棄。這些水雖不貴，但也是費了些辛苦才能得來，不可随意浪費。”

這話聽上去就像個諄諄教誨的小學老師。

虞嫣看着他，有些不解。

“你那邊，也總教導人要節約水麽？”她說。

“不須教導。”蕭寰道，“塞外本就缺水，即便是朔方，也有幹旱之年。有時在大漠中行軍，一口水比一袋糧食還難得，自當珍惜。”

虞嫣明白過來。

聽上去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心想。

蕭寰放風筝的時候跑了許多，虞嫣謹記着醫生的教誨，不敢讓他運動過量，又往前走了走，就打道回府。

回到車前的時候，蕭寰忽而問：“你祖母的房子，如今還在你手中麽？”

“當然在。”虞嫣道，“不過我不住了，只是會定期過來看看。”

“現在可去看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