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十八個大師 佛門不收污穢物

元空壓了壓額角, “不行。”

溫水水撓他,“你這是在為民除害,犧牲些東西是必須的。”

元空瞥她, 拿開她手道,“可以直接報到官府, 讓他們去拿人。”

“假如官府也和他們是串通的呢?”溫水水猶豫問道。

元空噤聲, 朝廷有專門監管僧尼的衙門, 如果這些人都不管,那就真的棘手了。

溫水水拖着椅子坐近他, 哄着道, “你易容了, 沒人會發現是你,你就為了我稍微委屈一下,咱們這算做善事,佛祖不會苛責你,便是玄明主持曉得了, 也是功德一件,他肯定要誇你的。”

元空還在搖擺不定。

溫水水不容他再拒絕,拉他站起來往屋裏走, “我曉得你拉不下臉, 咱們天黑過去,他們更看不清人了。”

元空便半推半就随她進房門。

溫水水按着他坐到梳妝臺前, 伸長手進多寶格內摸出來一只紅木盒子揭開來,裏面放着一套假發。

溫水水拿起給他看,“這頭發是我特特為你備着的,原想着你若是還俗了,暫時長不出頭發, 就用這個擋一擋,現在倒是用上了。”

元空微低首,旋即自顧把身上蓮蓬衣脫下,疊好放遠了。

溫水水眯眼笑得歡,将頭發戴到他頭上仔細梳捋。

他應該長的更像他母後,明弘帝的氣韻陰冷,眉眼也乖張,但他恰恰相反,只除了一雙狹長的眸子與明弘帝形似,形貌更俊秀,神韻也自帶着溫潤随和,溫水水與他相處這些天,雖說跟他胡鬧,但根子裏也敬着。

他在溫水水面前像個年長者,依從着她,也對她說教,他對她無限包容,無論她做下什麽壞事,他苛責過後依然會護在手心裏。

溫水水摸了摸他的眉眼,微窘道,“你要是以後被陛下召回去了,肯定有很多女人跟我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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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空面露不愈,“不會。”

他就算回宮了,修佛理也不會放下,有溫水水一個已經是他能犯下的最大過錯,佛家講究禁欲,過于放縱不僅會傷身體,也是敗壞德行。

溫水水高興的吻他一下,蹲身到櫃子裏取出一套碎花褙子。

對着他比劃道,“這件褙子是在汴梁買的,瞧着樣式出挑,可沒想到我穿不上,太大了。”

她身子細,襦裙緞襖之類的都要挑小款,褙子這種大多需要量身定做,往往街面那種賣衣鋪子裏也有成品,她基本是難合身。

那衣裳花色比較素,元空勉強能接受,接過來穿身上,終歸小了,肩膀那塊勒人。

溫水水擱他身後看,褙子被撐的繃直,平日裏看他肩寬體長,沒覺得粗犷,這回莫名的虎背熊腰,她憋笑憋的辛苦,還故作賢惠的幫他理衣角,随即看他胸口太平,思索道,“得塞東西。”

元空垮着臉不做聲。

溫水水猛一拍手,轉身去了外屋。

沒會子她再進來手裏抓着兩個半大不小的橘子。

元空斜着她。

溫水水小步站到他面前,攥着橘子往他胸口一邊塞了一個,塞完看有點起伏了,又想伸手去戳。

元空握住她手,眉已經皺的能夾死蒼蠅。

溫水水臉紅的摳他頸扣,聲如蚊吶道,“……要,要我給你畫妝容嗎?”

元空眸深如水,單手将她抱到臺子上,半身挨近,與她身體持平,“畫吧。”

溫水水這時候曉得羞,給他抹胭脂的手直打顫,眼瞅着他的面龐暈了紅,純正的男人相被掩藏,眉宇的英挺轉化成英氣,正正看便是個俊俏的女人,只是少了女人的嬌美,看起來太剛硬,溫水水又往他嘴上塗了些口脂。

口脂令他唇色豔麗,弱化了他的這份剛硬,女人味也加重,溫水水脊骨湧起一股熱,小聲叫他,“姐姐……”

元空的眼睛不自禁眯起,“亂叫。”

他聲音最是醇厚,溫水水聽着只覺耳朵癢,扭頭讓開銅鏡,扯他近前來看,“你好像女人。”

鏡子裏照出來兩張臉,他們緊緊貼在一處,除開男女性別,委實像一對姐妹花,只元空的臉更清俊,比她這副嬌柔的長相多了堅毅。

元空心間好像生了把火,燒的他張開雙臂自後方包住她,雙手摟着她的腰将她整個扣到鏡子上。

溫水水局促的搖一下頭,膽怯的回頭望着他,在他眼中看出了肆掠,她半閉着眸子口中吐出不字,他似沒聽見般側頭将她堵住,再不容她胡言亂語。

屋裏傳來啪嗒一聲,從梅聞聲溜進來,竄到隔間門口,探頭探腦朝裏偷窺,正見那地上全是胭脂口脂,她暗嘆糟蹋,伸長脖子才要叫人,恰見一條纖長柔白的腿無力從臺子上滑落,還不待她有所反應,那腿就被一只寬手撈了回去。

從梅瞪圓眼,未幾只覺鼻腔一熱,轉身跑出屋。

含煙坐在廊下做針線活瞧她這般冒失,訓道,“裏頭可都在,你想挨罰嗎?”

從梅直往腦袋上抓,來回走了數十步才想起門還是開着的,她慌忙帶上門,蹲到含煙跟前,擠眉弄眼的用手胡亂劃着。

含煙看懂了,滿臉紅道,“誰讓你跑進去的?”

從梅啧嘴,“這不聽到動靜才怕有事,真不是我說,小姐的胭脂全沒了,回頭還得重新買。”

含煙拿出籃子裏的一雙鞋給她,“前兒小姐和我說,你天天在外頭跑,讓我給你做雙厚實的,你明個換上,小姐買多少胭脂難道還抵不上這雙鞋嗎?”

從梅得了新鞋自是高興,拍拍她手道,“我去北街的繡香招買,回頭給你帶只時興的胭脂,算作感謝。”

含煙笑着說好,起身入了耳房。

從梅也拍拍腿,出院子讓人備好車馬。

天微蒙蒙黑,屋門才又開了。

元空頭戴帷帽,半托着溫水水的腰扶她出門。

溫水水哆哆嗦嗦的下了臺階,走兩步腿就不着勁要摔,愣是被元空提着才沒撲地上,元空輕聲道,“我一個人去。”

溫水水定着眼瞅他,自有氣要生。

元空沒轍,只能随她性子來了。

好在去萬香庵有一截路,他們趁着快要關城門的時候帶着十來個人快速奔出城。

路上溫水水休息過,到萬香庵時,人總算緩過勁。

照着雲華寺的規矩,日落就得下鑰,誰家香客來都不許再入寺,可這萬香庵沒還是燈火通明,內裏甚至能聽見女人的嬉笑聲,元空攙着溫水水到門前,擡手敲了敲門。

片刻門打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尼姑站門前沖他們彎身行禮,“施主們前來所為何事?”

這話問的叫人不舒服,頗沒有禮數,但看她神情淡漠,想來是問慣了。

溫水水展露笑道,“小師傅,我家夫人是來貴庵求子的。”

那小尼姑頃刻大開門,規規矩矩的站門邊對着元空笑,“這位施主來的巧,師父正在慧愛堂打坐。”

溫水水手托在元空腕肘處,看着像是扶他,實際卻是借他力站直,她笑問道,“你師父是妙法師太?”

小尼姑點點頭,引着他們進門裏,一直入長廊,那些女人的笑聲這時一點兒也聽不到。

他們進到一間半大不小的佛堂,說是佛堂,裏邊兒卻沒擺幾座佛像,只正中間立着一座像,那佛分成兩個,一男一女,皆半裸上身合抱在一起。

溫水水看的面紅耳赤,心知這不是好物,連忙垂首縮到元空後邊。

那佛前跪着一個老尼,面容已是斑駁皺痕,只看着臉其實有點兇,素來信佛的人心性多溫柔平和,比如玄明和玄靈,只觀面相就能感覺他們良善,但這位老尼瞧不出半點慈祥。

溫水水緊抓着元空的手,生怕有什麽變故。

小尼姑跑到老尼面前道,“師父,有施主過來求子。”

妙法師太徐徐睜眼,直盯着元空自上到下觀摩,倏忽道,“施主進庵中,還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心不誠,意願難求啊。”

元空便揭開帷帽,把臉露出,壓低聲道,“師太莫怪罪,我是偷着過來的。”

他本身嗓音很厚重,特意變低自然帶了柔,不仔細聽确實有種女腔,再加上這身打扮,很容易蒙混過關。

妙法師太看着他淺淺一笑,“施主的體型比一般女子寬闊,适合生養。”

元空臉微僵。

溫水水怕他露餡,連忙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元空立時做出歡喜表情,“多謝師太吉言。”

随即轉眼瞅溫水水。

溫水水摸出個荷包遞給小尼姑,小尼姑捏捏荷包份量,呈到妙法師太跟前。

妙法師太十分自然的将荷包收進袖裏,倏爾拿出一張符讓小尼姑給元空。

元空手拿着那符咒審度,沒看出畫的什麽玩意兒,便問道,“這是……”

妙法師太合住兩只老眼,叽叽咕咕念着經。

元空幹站着聽了半晌,不知她念的什麽經。

等她念完,小尼姑便請他們出門,帶着他們過了幾道門停在一間房門前。

瞧她要走,溫水水喊住她問道,“小師傅,師太給我家夫人的符咒是幹什麽用的?”

小尼姑聳聳肩,笑眯眯道,“自然是有講究的。”

邊說着,手裏邊做讨錢的手勢。

溫水水便取出一塊銀錠子放她手裏,虛心道,“還請小師傅往明了說。”

小尼姑收了銀子擺出高深莫測的姿态,“師父給夫人的是靈胎符,等夫人進禪房裏把這符紙燒成灰化到水裏喝下去,今晚睡一宿,歡喜佛會讓夫人如願以償的。”

溫水水趕緊躬身道謝,小尼姑揮揮袖子走開。

溫水水撐着腰往前沖,被元空勾住肩膀帶進門裏。

“她們連禪房和寮房都分不清,根本不可能是尼姑,”溫水水被他籠起來橫放到邊旁的梨花榻上,支着上身嗅了嗅,“她們在房裏還熏香了。”

這香太膩了,聞多了頭昏還有種作嘔的感覺。

元空轉頭看一圈,正見左側神案上燃着香,他拎起茶壺走過去,徑自将香澆滅,緩聲道,“這庵裏處處透露着詭異,供奉的佛也是歡喜佛。”

溫水水想起那佛像形态,詫然道,“真有這樣的佛?”

元空斂眉,“歡喜佛是南洋那邊的,我朝并不信奉。”

溫水水懵懵懂懂道,“她們公然在庵中擺放歡喜佛,竟也沒見着有人告發。”

元空攤開手裏的符咒,認真辨別,還是判斷不出畫的什麽字,他有些微納悶,“這符……”

溫水水搶過來看,看了半晌咂吧道,“不就是鬼畫符,真喝了少不得要拉肚子。”

她把符撕掉,牽着他坐過來,頭枕在他膝蓋,瞧着他轉不了眼,“你這般漂亮,我想把你藏起來誰也瞧不見。”

元空撫了撫她的臉頰,笑道,“總說些不着聽的話。”

溫水水扭扭捏捏的往他衣擺裏鑽,翁聲道,“我還難受。”

元空揉着她的頭發,內疚道,“是我不好。”

溫水水細細笑起,揪着他手道,“你脫了法衣就變個人,我好喜歡,可是你穿法衣我也喜歡。”

元空皺眉一瞬,片刻閉眼揮去心中雜念,教導她道,“僧衣不能随意辱沒。”

所以但凡他換上僧衣,就像穿了身铠甲,溫水水碰了,他就會念經驅散邪念,溫水水覺得他是裝樣子,其實他只是怕自己玷污那身僧衣。

溫水水不情不願的說好。

元空便順着她背低低道,“睡會。”

溫水水唔一聲,神魂松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元空解了披風将她遮好,眼睛時刻警惕着窗外。

快入夜,風大起來,打在窗戶響的瘆人。

溫水水也被吵醒,抱着他胳膊咕囔道,“你還不睡麽?”

元空手抵在她唇上,噓了一聲。

溫水水立時閉住聲,爬起來躲到他腰後。

窗戶忽然被推開,一個黑影溜進屋子。

屋裏黑的看不見人,黑影摸到木床前,不停搓着手,旋即偷偷摸摸爬上去,往被窩裏一摸,竟沒人。

他瞬時懵住,随即把目标轉向梨花榻。

溫水水看不見人,只敢依着元空。

元空一手自後面罩着她,一手坦然放在膝頭,看着黑影蹭過來。

黑影靠近了才看到元空,黑燈瞎火的,面容他也看不見,但耐不住急色,慌忙往元空身前撲。

元空團着溫水水靠後退一步,溫水水做出怯怕的語調,“你,你誰?”

黑影聽着聲就半身酥了,猥瑣聲道,“小娘子莫怕,我是歡喜佛派來給你送子的。”

元空鐵青着面,一言未發的看他往榻上爬。

溫水水說,“你是男人……”

“就是男人才能給你送孩子,”黑影發出惡心的笑容,張手朝她的方向抓來。

元空當先一擋,他抓到他胸口的橘子上,手按了按,納悶道,“夫人怎麽長出這般怪的身體?”

溫水水蹲後頭沒忍住撲的大笑。

那黑影呆不愣登的還要問,元空探手來将他猛扣住,直截了當的摁着他一腳踩住。

溫水水掏出早早備好的火折子一口吹着,只見元空腳下的男人又瘦又矮,那左臉還長着一顆大黑痣,他眼底盡是驚震。

“你們,你們竟敢違逆本佛徒!”

溫水水揚手要往他面上打,元空将她手攔下,對着這人就是一拳,打的他牙花子掉一半,滿嘴血。

溫水水登時驚住,這還是元空當着她的面第一次打人,他素來是謙和的,便是面對溫昭也只見過他将人丢出去,溫水水只當他不會打人,卻沒料這次打的這般狠。

“佛門不收你這等污穢物。”

那個男人疼得眼冒金花,直呼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元空陰厲聲道,“你們就是用這種法子诓騙那些夫人的?”

男人這回曉得他厲害,哪兒敢再跟他對着來,嗚嗚哇哇哭着道,“夫人明鑒!小的也只是受妙法那個老尼姑差遣,這事兒全是她安排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溫水水問道,“我們進這庵堂時,聽到許多姑娘的聲音,怎麽一下子就沒了?”

“……她們都是些養在這裏的妓頭,妙法師太只讓她們出來見人時才準露面,平素只能呆在後院裏,遇着人都只能躲,”男人道,他沒明說見得什麽人,猜也知道見得必然是些風流客。

這好好的庵堂成了髒地兒,暗地裏做着惡心勾當,從不怕有人發現。

“能在京中橫行,誰家給你們撐腰?”溫水水踢他一腳道。

男人怯怯道,“師太是禮部張員外的遠方親戚。”

溫水水呵一聲,可真是環環相扣,一個員外郎的遠親都能敢招搖撞騙,肆意斂財,他們這些朝官能有幾個是好的。

元空背手敲到男人後脖子,他霎時暈倒。

溫水水問元空,“這人不殺嗎?”

不殺的話,他們明早可能走不了。

元空搖搖首,“現在就讓門外守着的人進來抓吧,謹防他們逃了。”

溫水水贊同這話,連忙跑下榻先瞄到窗外,那院門口守着兩個小尼姑,他們不好走。

她回身和元空道,“有人盯着我們。”

元空撕掉披風堵住男人的嘴,拽下來床頭圍帳上的細繩将他捆結實,随後走到溫水水身邊,環着她一溜煙蹦出了窗子。

溫水水乍舌,“你,你不怕……”

元空拍一下她的頭,飛速閃過燈下,溫水水只覺眼前一花,他已經帶着她來到牆角。

溫水水張大了唇,心道他果然有一身好武藝。

元空挑了一根低矮的樹幹,迅速飛上去,再借着力翻過牆。

牆外正守着他們的人,元空把她放下後,又越身進去。

約莫一小會兒,他就拎着那個男人跳了出來。

溫水水對着他直冒星星眼,“你怎麽什麽都會?”

元空把人放下,沖她微微笑,“這些都是寺裏僧人必須學的。”

他頭發都亂了,溫水水伸手給他理好,軟笑道,“玄明主持确實是位良師。”

元空顯出一絲怔忡,輕推着她上了馬車,須臾跟那些小厮道,“随我去抓人。”

小厮們皆手拿着木棍,随他一起到庵門前。

元空如來時般敲了敲門。

那門打開一半,小尼姑眼都睜不開,才要說話,只見門前站的全是大漢,她匆忙要關回門。

元空猛一将門踹開,其後的小厮将小尼姑抓住,剩餘的人都四散沖開。

整個萬香庵只在一息間傳出數道女人的尖叫聲,偶爾還能聽到男人罵罵咧咧。

元空扭頭問那個傻掉的小尼姑,“妙法師太在哪裏?”

小尼姑瑟瑟發抖,都不用他再問,引着他往東頭走,直走到一間大房子處,那門裏突然沖出來個赤身裸體的中年男子,元空不費吹灰之力将他擒住丢給了随後的小厮,他腳踩到門檻上,想着又退步,側頭和身旁人道,“進去直接把人綁了。”

三人道了聲是,急慌慌沖進門裏。

驀地就從房裏傳來妙法師太的尖叫聲,“你們這些天殺的!連禮部官員的親戚也敢打!我要讓張員外扒了你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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