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1
11
魏家承印象中父親是不愛笑的,但是對他倒是心疼,能滿足的一定會滿足。他一度認為,天底下所有的父親都是這樣,很少回家,像匆匆的過客一般,定時定點來探望一下母親和自己。
威嚴肅穆不茍言笑,坐着豪華的轎車,永遠都是剪裁合體的西裝,有人幫着拿包,有人幫着跑腿,所到之處前呼後擁。
他那時候想,我長大了也要當這樣的男人,多麽的威武。
後來上了幼兒園,他就覺得不對了。原來別人的爸爸不是這樣的,他們可能很逗比,可能很內斂,可能豪邁而健談。他們會把孩子頂在肩上當馬,會到學校參加孩子的親子游戲,會嚴厲的批評孩子然後在拉着他們去買棒棒糖……最重要的是,那些孩子們說他們的爸爸會天天回家。
總之,和他的爸爸天差地別。
那時候魏家承小腦子就想,那是你們爸爸沒本事沒工作,我的爸爸是做大事的。
當然這些話都是他的媽媽對他說的。
不過他的父親和其他父親們還是有共性的,那就是疼孩子的。所以他無法相信世上有何田這種不知廉恥的男人。
何田是誰?何家兄弟的父親。
魏家承來到這個家都快半年了,才第一次遇到了這個傳說中的賭鬼爹。他無法相信,一個做父親的,怎麽忍心将殘疾和年幼的兒子丢在家裏自生自滅,不聞不問。
那天中午,魏家承如同往常一樣,去學校送了飯回家,剛進門就聽見一個陌生男子的呼嚕聲從屋內傳出。
屋裏充斥着酒臭味,聲音的方向來自沙發的位置。他皺了皺眉頭,強烈的地盤意識讓豎起了敵意。那是他的地方,什麽家夥強行霸占。
何沁遠推着輪椅過來,對他道:“我們出去轉轉吧。”
魏家承皺着眉看向何田的方向,何沁遠順着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胡渣滿臉一身酒氣的中年男人四仰八叉睡死在沙發裏。
何田在外面有一個女人,今早兩個人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起來,那女人将男人趕了出去,一頓數落咒罵。何田越想越氣,中午時候多喝了兩瓶,趁着酒勁準備回家鬧鬧,結果女人反鎖了家門,就是不讓他回家。屋外天寒地凍,何田晃晃悠悠邊走邊想,我不是還有一個家嗎?于是搖搖晃晃回到家,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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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承推着何沁遠來到了河邊,冬日的午後有些睡眼惺忪的陽光,即便如此,畏寒的何沁遠還是冷的一下一下打擺子。
“那人是我爸。”何沁遠雙手抱臂,頗為無奈道。“若是可以,我願意沒有這樣的父親。”
魏家承經常聽何思源抱怨這個混賬老爹,真真的豬狗不如,就連何沁遠生病之初,完全不能自理的時候,他也是不聞不問的。那時候何思源太小,根本照顧不了他的哥哥,何沁遠躺在屎尿堆裏,差點腐爛。
多虧了陳睿的媽媽,一個樸實的鄉下婦女實在可憐這兩個孩子,每天來給何沁遠換尿布擦身體翻身喂飯,若是沒有陳媽媽,何沁遠早就化為了白骨。
何沁遠把這感情牢記在心,若是有朝一日他能飛黃騰達,他一定要把陳媽媽當做親生母親伺候。
“一個人有很多選擇,但是自己的父母是選擇不了的,他給我命,我就認他,就當我認命。”這句話從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口中說出來是,在這嚴酷的寒冬,多少是凄涼的。
魏家承站在一旁,低頭道:“可是我不想認我的父親。”
何沁遠第一次聽見魏家承聊起自己的父母,有些驚訝看向他。
魏家承道:“我早就當自己無父無母,孤身一人。”
他們在河邊坐了好久,回家的時候,那個醉鬼已經離開,廚房裏一片狼藉。
這三年賭鬼父親回來的次數寥寥無幾,後來他們生意好了,那人回來要過幾次錢,打發着也就走了。
何沁遠沒想過何田會去借高利貸,借的錢輸了一個精光,更沒想過會在他身上發生如此可怕的事情。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巧,事情發生之前,有一天晚上陳睿來了。
“咦,你不是上大學去了嗎?怎麽回來了?”何沁遠趴在床上,偏着頭驚訝地看着陳睿走進來,趕忙用手肘把身子撐了起來。
他的身子幾乎反折九十度,腰身塌陷,雙腿細瘦,死氣沉沉。
陳睿看着他年輕英俊的臉龐就覺得可惜。當年何沁遠是年級成績最好的,也是長的最帥的,若不是因為疾病,何沁遠一定能考上大學,成為矚目對象。
何沁遠小半年沒見過這個鐵杆好友了,高興的招呼道:“快來坐,好久不見了,還有些挂念你呢。”
陳睿拖了條凳子坐到了床旁,輕輕扶着他的肩,道:“你躺着休息,我就是找你唠家常的。”
何沁遠借了些他的力道趴回床上,用手抓着床頭,胳膊肘一頂,上身側了過來,兩條腿卻擰成了麻花。
“拉我一把,躺了好久,我想坐一會。”何沁遠笑着朝陳睿伸出手。
陳睿抓着他的手腕,只覺得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他們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小時候還一起打過球,印象中何沁遠反應靈敏速度極快,是個天生運動細胞發達的男孩。這樣的青年本該有無限的光環圍繞,成為矚目的焦點,可如今只能蜷縮在這潮濕陰暗的小屋,掙紮求生,迎接着沒有未來的明天。
何沁遠靠在床頭,用手把雙腿解開擺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揉着,和陳睿聊天。
“大學生活好玩嗎?sh市可是我們國家經濟最發達的地方,這次去可是開了眼界吧。”何沁遠看着陳睿,眼中有掩飾不掉的落寞和羨慕。他心裏無比憧憬那樣的生活,那是他兒時的夢想,在他充滿鬥志攀爬那高高山峰的時候,就在他看見封頂希望的時候,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一巴掌把他打落山崖還不夠,非讓他掉入無底深淵,讓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
陳睿了解何沁遠,只能把那份憐惜藏起來,故作輕松笑道:“是呀,那裏的樓房最高的有一百多層,高聳入雲,攀登上去都不敢往下看,尿都會吓出來。”
何沁遠笑道:“我這有尿布,借你幾片。”
陳睿愣了一下,他沒想到何沁遠說的這麽輕松。何沁遠總是在人前堅強自理,自己能做的絕不麻煩別人,尿布偷偷換偷偷洗偷偷曬,何思源裝傻充愣假裝看不見。可是癱瘓這些年,每到頭疼腦熱身體不适都會嚴重失禁。何沁遠只知道陳睿媽媽給他擦過身子換過尿布,卻不知道陳睿也幫他換過,就連何思源也幫他換過很多很多次。
何沁遠看他一臉尴尬不接話,笑道:“我們都是快二十歲的人了,有些事我早想開了,身體無法改變,我只能改變我的想法。”
陳睿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也知道,可是你這樣開玩笑我不能适應。不過,這樣也好,我給你帶了一樣東西,正不知道怎麽給你呢。”
何沁遠道:“什麽好東西?趕快給我看看。”
陳睿側身将放在地上的雙肩包提到腿上,拉開拉鏈,從裏面拿出一包東西遞了過去。
何沁遠接過來一看,成人紙尿褲Orz…………他的嘴角抽了一下,打開來抽出一片研究了一下,苦笑道:“城裏人生病都比鄉下人幸福,這下晚上終于不用提心吊膽睡不好覺了。”
陳睿道:“我還怕你生氣會罵我呢。”
何沁遠:“小時候不懂事,有些時候不知好歹,對不起了。”
陳睿道:“等我回學校,我給你每月定時郵寄幾包。”
何沁遠道:“這玩意挺貴吧,我把錢給你。”
陳睿道:“都是朋友,哪能要你錢。我成績不錯,學校申請了獎學金,我還兼職打工,手裏還算寬裕。”
何沁遠心裏一陣暖流,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拉着輪椅靠在床旁,撐着一點點挪了進入,擺好雙腿。雙足沒有穿鞋,只套了兩層厚厚的襪子,腳掌幾乎不能平整踩在腳踏板上,內翻的腳掌虛虛踏在腳踏板上,兩條細腿歪歪斜斜靠向一旁,感覺随時都會掉落下來。
何沁遠擡頭無意間撞到了陳睿的目光,不着痕跡扯過床頭的薄毯搭在腿上,滑着輪椅往廚房行去,道:“來嘗嘗我的特色蓋澆飯。”
陳睿去了廚房,才發現廚房擴建了,三個竈臺都用上了液化罐,三個爐子三口大鍋。他上大學前,何沁遠事業剛起步,就賣單純的鹵蛋飯,生意不好不壞僅能糊口,沒想到才離開半年,一回家就聽媽媽說了何沁遠蒸蒸日上的小事業,還将信将疑,一個癱瘓病人,一個瞎子,怎麽去經營自己的事業。
現在看來,是自己小看了別人。
何沁遠道:“精力有限,就做了三種最受歡迎的飯,鹵蛋飯,紅燒肉飯和肥腸飯,你吃哪個。”
陳睿也不客氣,自己在櫥櫃取了碗,每個鍋裏舀了一點臊子,又在蒸鍋裏舀了一勺米飯,拌了拌端着飯碗和何沁遠走到了外屋。
“嗯,味道真的很不錯,我說你瞎媳婦怎麽出去那麽久不回來,估計又接了不少訂單。”陳睿吃的津津有味,不停贊嘆。
何沁遠支着下巴趴在餐桌上笑道:“所以,錢你必須手下,說句不好聽的,不論以後如何,至少現在我可比你這窮學生有點錢。以後缺錢就從我這借吧,別苦哈哈打工了,好好學習找一份好工作。就當我投資,等你以後當上了工程師再慢慢還我。”
陳睿道:“那我不客氣了。不過你這手藝比我們學校垃圾館子的味道好多了,有沒有興趣以後去sh發展?”
何沁遠笑道:“當然想呀,難不成一輩子在這個小地方等死。等你畢業工作穩定了,我就和陳媽媽陳爸爸一起來投靠你。”
陳睿哈哈大笑:“必須的,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我爸媽就是你爸媽,我的就是你的。”
何沁遠玩笑道:“那可不行,難不成你媳婦也是我媳婦?”
陳睿道:“媳婦就算了,不過以後我兒子就是你兒子,讓他孝順我們兩個。”
何沁遠哈哈大笑:“哎呀,老有所養,我得把我所有財産獻給你才行。”
兩人說說笑笑,陳睿突然想起要說的正事,道:“噢,對了,我從我們同學那聽到了一個有趣的故事,sh市房地産大佬魏國的私生子丢了三年了,誰找到了那孩子可以得到一筆酬金,我們同學還有開玩笑說不讀書,找娃娃去呢。”
何沁遠一聽,心頭一跳:“魏……三年前……”
陳睿道:“可不是,據說私生子失蹤前出過車禍,眼睛瞎了。”
何沁遠猛的支起身子,道:“然後呢?”
陳睿道:“這事發生三年了,頭一年鬧的沸沸揚揚的,也就我們這偏遠地方沒網絡消息閉塞,只要網絡覆蓋的城市沒有不知道這事的。”
何沁遠心髒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身子都覺得搖搖晃晃起來,趕忙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着輪椅扶手,身子忍不住一陣陣打擺子。
陳睿擡頭看着何沁遠發白的面頰,放下勺子靠了過去,問道:“怎麽了?臉色好差。”
何沁遠咬了咬下唇,調整呼吸,道:“那失蹤的孩子叫什麽?”
“魏家承!”
猶如一道驚雷,在何沁遠腦海裏炸開,那一瞬間他竟然自欺欺人想:也許是同名同姓罷了。可是他明白,這種想法多麽的可笑。
他不願意放開小瞎子,他甚至會自私卑鄙的想,魏家承就這樣雙目失明也好,我們誰也不嫌棄誰,不是愛情,不是親情,僅僅是相依為命,一起變老,一起死亡。
就這樣偷偷愛慕也好。
陳睿道:“我知道小瞎子對你挺重要的,他如果走了,最寂寞的就是你。可是,人家有家人一直在找他,總不能瞞着吧。在說了,魏家挺有錢的,你照顧魏家承那麽久,他們不會虧待你吧。”
何沁遠按住陳睿的手,急道:“你會不會為了錢,把小瞎子賣了?”
陳睿不解道:“怎麽能說是賣,人家家人找他,他只不過回家,你得到應有的報酬,怎麽能說是賣?再說了,小瞎子這些年頭疼的毛病越來越嚴重,醫生也說過,不清除血塊是根治不了的。你有錢給他手術?你就忍心看着他活生生疼死?不過,這個決定權在你或者魏家承手裏,我是局外人,只能說到這。”
魏家承送餐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偏暗,被幾個姐姐圍攻半天都不能脫身。他放下背包,揉了揉肩膀。訂單越來越多,背包越來越重,他的肩膀經常壓出淤血。不過他倒是很期盼何沁遠的反應,那人會拿着藥油幫他揉散淤血,長籲短嘆。他很享受這份心疼,也很享受趴在那人腿上撒嬌的感覺。
他走到卧室門口,扶着門框輕聲喊道:“哥,你還再睡嗎?”說着習慣的耳朵朝着卧室,尋找熟悉的呼吸聲。
“家承,我在這。”
魏家承轉身尋着方向走過去,直到手觸碰到那人的肩膀才停止了腳步,從口袋摸出來一把錢遞了過去,道:“今天的收成,還有明天的訂單。”手在半空舉到酸痛,“哥,發什麽呆?”
何沁遠大夢初醒般“哦”了一聲,接過錢和訂單,心不在焉的看了看。
那一天他都魂不守舍,欲言又止,心裏亂亂的,不說吧覺得自己自私又卑鄙,說吧又覺得會永遠的失去了這個青年。
晚上青年依舊拉着他的手,習慣性一根指頭一根指頭捏着他的手,數着他的指節。
不知為何,何沁遠就是忐忑的不敢說,不敢問。他除了小瞎子什麽都沒有,沒有錢可以一起掙,生活可以一起經營,困難可以一起克服,可是人沒了他該怎麽過。
那天晚上,他反握住小瞎子的手問:“瞎子,你看你這麽受歡迎,幹脆把你賣了,我也脫貧致富。”
魏家承迷迷糊糊沉浸在睡意中,含糊道:“別賣少了,我很值錢呢。”
何沁遠在黑暗中望着窗外無聲的笑,道:“那我就賣了喲。”
魏家承揉了揉眼睛,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道:“你要敢賣我試試……我哪也不去,就和哥一起賣盒飯賺大錢,你說過留在想留的地方,這就是我想留的地方……好了,快睡吧,今天累死我了。”
留在想留的地方……何沁遠恍然大悟,其實小瞎子早就下定了決心,不過是他自己庸人自擾。
魏家承曾問過他,“若是我還有親人,找到了親人也許就有錢治病,但是也許會被害死,你說我怎麽辦?”
他當時沒當一回事,還笑話小瞎子電視看多了,被害妄想症犯了。現在想來,那孩子心裏明鏡似得。
“一切随緣吧,随着你的心,做你想做的事,留在你想留的地方。”
這是他當時對小瞎子說的,現在他對自己說:一切随緣吧,他來到這裏與我相遇,這就是我倆的緣分,哪怕不能開花結果,期間的過程也知足了。
魏家承不是貨物,他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他也不是魏家承的主人,并不能決定少年的未來。
可是那一天來的太過突然,毫無征兆。送飯前魏家承站在門口還對他說:“哥,這天氣越來越好了,咱們也不能只想着賺錢,明天休整一天,我們也出去玩玩。”
正值早春三月,柳葉新綠,是個複蘇的季節。何沁遠望着挺拔俊朗的少年,就覺得春心萌動。于是笑了笑道:“好。”
魏家承沖他笑了起來,大眼睛笑成了彎月亮,讓少年酷酷的臉上貼了幾分調皮。
“去哪裏?哥。”
“去趕集。”
“哥,趕集人多,你可別弄丢了我。”
“我牽着你的手弄不丢的。若是真的走丢了,你就在原地等我,我會回來找你的。”
魏家承在和煦的陽光中沖着他笑着,“那我就等你,不見不散。”
很多年後,何沁遠都會在夢中夢到少年背着送餐箱越行越遠的背影。少年手執盲杖輕輕小幅度左右擺動,另一只還牽着那只調皮的黃狗,他兩次回頭沖着自己的方向笑,雖然目盲卻堅信黑暗的遠方自己就坐在那裏,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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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