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4
天高雲遠,天際泛着紅光,豔陽天的好預兆。魏家承背着書包,他的母親在身後叫他:“家承,再見。”
他回頭,看着母親微笑着朝他招手,他也擡起手臂揮舞。
每天上學前,母親總會說“再見”,他也會禮貌的說一聲。
後來去國外,遇到一些朋友,離別之際,也總會道一聲“再見”。
和很多人說過再見,可是真正再見的人寥寥無幾,更多的是一拍兩散,再難相見。
他一直覺得自己喪失了七情六欲,畢業那會兒同班同學們抱頭痛哭,唯獨他站在外圍冷眼旁觀,好似他不過是匆匆看客,這些人的喜怒哀樂都與他無關。他就像一個得道高人,清修中早已喪失了七情六欲,站在高高的山巒,高處不勝寒,俯視着這些庸俗的人們流露出虛假的感情。
他以為自己不會笑,也就不會哭。可是,遇到那人之後,他逐漸無法把控情緒,他時而怒不可竭,時而情緒低落,連他自己都低估了何沁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我只是擔心那人的身體,去看看無所謂吧!都說身體殘疾的人,心理有問題,我何必跟一個心理有問題的人計較?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轉念又一想,不是說再找他是王八蛋嗎?這年頭誰離了誰活不下去,他以為他是太陽嗎?我步步忍讓,是給他臉了嗎?
魏家承就在這急劇的矛盾中,在冰火兩重天之間,忍受着慢慢的煎熬。可是他的銅牆鐵壁并不牢固,何思源一句話,就讓他潰不成軍。
“家承,大哥執意要走,我是攔也攔不住。你快想辦法吧,一定得把大哥留下,他現在的身體怎麽離得了人,旁邊沒有人幫扶一把,他連起床穿衣都很困難,更別說生活自理方面了,這可如何是好?”
魏家承一聽,急道:“你是他親弟弟,你都攔不住我怎麽攔得住?”
何思源道:“心病還要心藥醫。家承,你即是大哥的心病,也是大哥的心藥。解鈴還需系鈴人,能讓大哥釋懷過往的,也只有你了。”
魏家承心頭顫動,他明白,過去也好,現在也罷,他都不願何沁遠離開。連他自己都驚訝于這麽濃烈的感情,既不像朋友,也不像親人,連他自己都迷茫他對何沁遠是怎樣的一種心态。
他着急的撥了電話,聽着那人的聲音更是抓心撓肺,當那人對他說“家承,再見”的時候,他突然就覺得,今日一別,再無相見。
腦海裏閃現的第一反應是不能讓他走,不能讓他離開,不能讓他就這麽從我身邊消失……我要留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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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行嗎?我不會來幹涉你的生活,也會離你遠遠的,所以……不走行嗎?”
他幾乎是哀求,本能的一種感情流露。那人挂了電話,他聽着電話裏的忙音,突然就覺得心裏好像塌了一塊,疼的他好想哭。
我這是怎麽了?他問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在乎一個人?難道僅僅是因為親情?內心深處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他不承認!不願承認!不想承認!
他開始逃避現實,每天下班後的晚餐就是喝酒抽煙。酒精可以麻痹感情,可以讓他睡個好覺,卻讓他的舊疾發作,開始頭疼欲裂。
魏家承自虐的放任撕心裂肺的疼痛,讓這種疼痛貫穿于全身,他才能放下心中的痛。
這天他又喝的酩酊大醉,頭仿佛被撕裂開,他在黑暗的屋裏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往胃裏灌酒,酒精從喉嚨燒灼到胃裏,讓他覺得無比的暢快。
酒精游走在血液之中,他在頭疼中異常的興奮,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中他□□身體與人在床上交///媾,滿目淫//亂,等看清身下的人,把他直接從夢裏吓醒了過來。
那張臉不是何沁遠,還能是誰?
他在黑暗中心跳如雷,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有些驚慌失措,焦恐不安,他覺得自己瘋了,怎麽可能會對何沁遠産生那種媾和之情?
漫長的歲月,他既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男人,他和女人上過床,卻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走進他的心。他以為自己沒有心,實則不然,而是他心裏一直都裝一個人,所以住不進其他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撥通了電話,還沒有說一句話,劇烈的頭疼讓他渾身顫抖,手機掉在了地上,他止不住的嘔吐,恨不得把內髒都統統吐出來。
嘔吐物散發出酸臭的味道,魏家承倒在一片狼藉中,昏死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醫院,他看了看手背上的針頭,擡手扯了下來。
他不需要治療,只需要疼痛。疼痛讓他能更好的麻木自己,讓他忘掉自己龌龊的想法,讓他在極度的疼痛中理清自己極端的感情。
魏家承扶着牆站了起來,腳下像踩了棉花,讓他搖搖欲墜。頭疼,胃疼,全身骨頭酸疼,他緩緩地朝門口走去,只想離開這滿是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你要去哪?”三叔出現在門口,“你需要治療,上床躺着去!”三叔命令道。
接到何沁遠的電話後,他立馬就趕了過去,剛開門就聞到刺鼻的酸臭,讓他幹嘔連連。他和鐘小磊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長體壯的魏家承擡到車裏,他的老腰差點散架。他費盡心機救他,哪知道這個不争氣的小子醒來就開始折騰。
魏家承扶着牆壁喘着粗氣,酗酒絕食讓他身體機能嚴重損害,他幾乎支撐不住身體。他望着三叔,眉頭緊鎖:“何沁遠在哪?”
三叔道:“問他做什麽?你看你那要死不活的樣子,你是怎麽了啊,家承?”
魏家承口唇幹裂,一說話唇上就裂開一個血口子,他面色蠟黃,滿目憔悴,看起來像極了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産生了瀕死的感覺,沒有恐慌和害怕,只是覺得釋然。他穿過長長的走廊,鼻尖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大哥也經常住院,他杵着盲杖走在醫院過道上,就是這樣的光景。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掙紮的回到家,然後倒入被褥之中,便陷入一片混沌。
也許一切都是夢,他對自己說。
他把讓人窒息的孤單寂寞藏在心口,沒有人能看見他的傷,正如同沒有人能看見他內心的脆弱。他害怕失去,卻總是失去,也許他的前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老天是不會讓他得到幸福的。
命運如此捉弄他,還不如在他流浪的時候就凍死他,何必讓他再一次感受到溫暖呢?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抱住了一塊浮萍,又怎麽舍得輕易放手。
一雙冰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頭,他幾乎是條件反射擡手捉住了那只手,混沌的意識終于破出一絲清明,是的,就是這種感覺,骨節分明的手掌并不寬大,捏在手裏甚至有些單薄,可是卻給了他莫名的安心。
原來真的是夢,他不過是發病了,于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噩夢,不論他怎樣掙紮,都逃不出這個夢境。不過還好,至少大哥在他身邊,這唯一的安慰足矣。
眼皮在劇烈顫抖,他想睜開眼,從噩夢中醒來。
“家承……”那人熟悉的聲線在他耳旁響起,手裏握着的手掙紮了幾下,他趕忙捏緊了它。不要你逃走,不要丢下我,不要讓我在寂寞中彷徨不安。
細不可聞的嘆息。“哎……怎麽還像一個孩子……”
我本來就是孩子,魏家承想,我不是才十六麽……對了,我還要去送盒飯,送了盒飯大哥答應帶我去趕集……
魏家承在睡夢中心緒難安,氣息粗重,汗水濕透了衣服。
何沁遠想幫他擦擦汗,可是唯一的好手被青年牢牢拽在掌心,他半趴在床上動彈不得,只能顫巍巍擡起右手,想去拿床頭的毛巾。手指無法控制,他用手背壓着毛巾想拖拽過來,試了幾次,手臂微微顫抖任然徒勞。真是沒用,他有些懊惱,只能用蜷縮的手指慢慢幫青年抹去汗珠。
“哥……”
“恩?怎麽了?”
“我……我還要去……送飯……”
冰涼的手撫摸着他的臉,手指蜷蜷握着不能伸直。就是這樣一只廢手,輕輕撫慰了魏家承焦躁的心。
“睡吧,你在發燒,今天就不去了,好好休息。”何沁遠輕聲安慰,只覺得青年手掌用力捏住他的左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我不走,哪也不去,你好好睡覺。”
青年摸着竹節一般的手指,很快入夢。
何沁遠看着魏家承的睡顏,心口悸動,終究是舍不得,放不下,苦了別人,害了自己。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傷口中幽居,
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別。
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閑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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