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5
25
夜幕落下,萬事俱休。黑夜靜谧,好似沒有了生命的色彩。
魏家承在一片黑暗中睜開了眼,他又做夢了,夢到了何沁遠。有一種身中劇毒的無力感,沒有退路,甚至沒有解藥。
他苦笑着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猛的打開臺燈,把他自己吓了一跳,那不是夢,何沁遠,真的是何沁遠。
那人趴在床沿,燈光打在臉上,蒼白的肌膚仿若透明,熟睡中都是眉頭緊鎖,額頭有些細碎的汗,一些順着額頭滾落,挂在濃黑睫毛上,看着脆弱可憐。
魏家承不敢相信,确認般輕輕觸碰了一下何沁遠的臉頰,熱的,活的。他難掩激動,擡起手抹去了那人睫毛上的汗,拂去額頭的汗珠,幫他捋平眉間的痛苦。
何沁遠睡得并不安穩,魏家承摸他額頭的時候他就醒了,他睜開眼道:“你醒了?燒退了?”他撐着床沿想坐起來,剛擡起一點身子,腰背錐骨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倒回床上。
他保持一個姿勢太久,沒感覺的部位他不清楚,可是有知覺的部位提醒他目前的狀況很糟糕。他的肩膀已經僵硬,動一下都是鑽心的疼,左手已經麻木,骨頭裏仿佛無數的螞蟻在慢慢啃食他的筋骨。長年與病痛相伴的他,也忍不住長長的嘶了一口氣,發出壓抑的痛呼。
魏家承從震驚中醒來,赤腳跳到地上,一把扶住那人顫抖的身子,急道:“哥……你怎麽在這?”
迷迷糊糊想起來,頭痛欲裂的時候,他好像給何思源去過一個電話,他說:“何思源,我組織不了哥……但……讓大哥回去前……來我家……帶着我的骨灰……一起回……”他以為做夢呢,原來真的打了這個電話。
當時何思源吓了一跳,問他:“你在哪裏?在家裏?”電話那頭發出了痛呼呻/////吟,急的他大叫:“你小子苦肉計了?懂了!我馬上把大哥弄過來,留住大哥靠你了,記得留門。”
簽拆遷合同的時候,何思源去過幾次魏家承的公寓,距離不算近,他得趕緊了。
于是何思源特別誇張沖進何沁遠房間,好像世界末日就快到了,表情哀痛,演技浮誇。何沁遠正坐在輪椅上給淑雅喂雞蛋羹,“哐”的一聲門響吓的屋裏兩人一哆嗦,淑雅當場就吓哭了。何沁遠放了碗,費力把淑雅抱起來,靠在懷裏哄,“淑雅乖,不哭,二叔逗你玩呢。”他擡頭看向表情千變萬化的何思源厲聲道:“什麽事情慌慌張張的?看你把淑雅吓得……”
何思源道:“哥!魏家承不行了!”
何沁遠心頭一跳,差點手軟把淑雅松了,趕忙用力往懷裏抱緊,急道:“不行了?什麽不行了?我不是打電話給三叔了嗎?沒去醫院治療?他的眼睛不是好了嗎?怎麽頭疼還那麽厲害?”
何思源道:“哎呀,那牛脾氣你不知道?在家呢!剛才電話裏,我聽到他還在吐,說讓你把他骨灰帶回老家,造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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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何沁遠風風火火趕了過來。
魏家承心裏想:何思源………幹的漂亮!
他想扶着何沁遠的身體坐直,動作太猛,讓懷裏的人身體顫動,失聲痛呼:“輕點……疼……”
何沁遠其實一直沒睡踏實,魏家承一直握着他的手,讓他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趴伏着。時間慢慢流逝,身體漸漸石化,僵硬的好似不是自己的。明明是石頭做的身體,為什麽會留着痛覺?他在電流一般的痛苦中,感受着青年的指腹摩挲着他的手心,真是一劑最好的安定,霎那間讓他撥開所有痛苦,感受着彼此肌膚的溫度。
躲了這麽久,身心俱疲。
僵硬的身子被魏家承強行扶起,脆弱的神經再也扛不住排山倒海的壓力,身體開始顫抖。
有預料之中,也有預計之外。
他不想在魏家承面前丢臉,可是還有什麽能夠讓他長臉?在他看來,他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堪。
青年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阻止着它們嚣張氣焰,雙手環着他的腰按揉,讓他以舒服的姿勢趴在自己肩頭。
“哥,你放松……放松……”
青年魔咒一般的話語在他耳邊回蕩,他竟然就真的開始放松,呼吸着青年的氣息,面紅耳赤。
為了完整的呈現在青年面前,他穿着假肢,可是有什麽用?假的就是假的,身體難受痙攣的時候,它依舊踏在踏板上,毫不關己,冷眼旁觀。
不用摸就知道下面濕了,他趴了太久,一張紙胖子早就負荷不住,更何況剛經歷了劇烈的痙攣。他用頭抵住青年的身體,緊張道:“思源……在樓下等……我馬上……讓他上來……”
青年彎着腰,一手摟着他的後背,一手穿過膝蓋處,将他橫抱起來。
何沁遠趕忙用手一摸,只能摸到大腿到膝蓋,三層褲子的內側都濕透了,只怕連鞋襪都濕了。他最近一直病着,尿路感染遲遲不好,根本無法用導尿管。為了不丢臉,他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過,卻還是這麽狼狽。與其這樣,他真該狠心再不相見,至少也能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如今看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放我下來!”他掙紮道:“我……我說了……放我下來……”
魏家承順手把床頭的柔軟浴巾鋪在被單上,把何沁遠放在上面坐穩,道:“濕褲子不趕緊換,你又會生病的。”他說着,去脫何沁遠的褲子。
何沁遠惱羞成怒,一巴掌就揮了過去,打在魏家承的肩頭,沒有手的支撐,他哪裏能坐穩,身子一晃便倒在床上。他掙紮出魏家承的懷抱,喊道:“不要碰我!出去,出去!”
“哥,你究竟在怕什麽?”魏家承不能理解:“我不知道你在畏懼什麽?因為出賣過我?若是因為那樣,你更不能逃避,你難道不該去彌補嗎?彌補你我心中同樣的創傷!還是……你覺得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屑放在眼裏?那三年只有我自己傻逼的覺得珍貴,在你眼中形如草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如果是這樣,我的死活你為什麽要管?你為什麽要來?”
何沁遠啞口無言,聽見何思源說魏家承病的快死了,那一刻,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思維去思考,想也沒想就過來了。
“你來了,說明你心裏有我這個弟弟。我的心裏,也有你這個哥哥,就讓我們抛棄前嫌,從頭開始,不好嗎?”魏家承喉頭發堵,語氣哽咽:“要麽你就給我一刀狠的,你告訴我,我魏家承在你心目中什麽都不是,連條狗也不如,我們過去的三年早就從你的記憶中消失掉,你可以罵我賤,你可以罵我傻,所有惡毒的話你都可以向我砸過來。你若是說了,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糾纏你。可是以後,我的死活,你也不要來幹涉我,哪怕是這一秒你離開,下一秒我就從樓上躍下,你也不要反悔心軟……就一句話的事兒,你說吧!”
何沁遠搖頭:“不……別逼我……”
魏家承紅着眼看向他:“是我在逼你嗎?哥,是你在逼我,你快要逼死我了!”他用手捂住了眼睛,咬着牙不讓眼淚流下來:“你還要再抛棄我一次嗎?讓我變得一無所有……你還要再殺我一次嗎?”
“不!”何沁遠拉住魏家承的袖子,鼻頭酸楚,呼喊出聲。“別哭,為我哭不值得。”
魏家承調整呼吸,低頭看向何沁遠,“我的眼淚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心裏明白,哪怕你不懂,我自己懂就夠了……我是一個私生子,本來就是孤孤單單,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去世了,我變得一無所有。後來遇到了你,你又給了我一個家,我如獲珍寶,那時候就想即便回到魏家,能夠過上少爺生活,能夠治好眼睛,我都不回去的。因為那裏的人,看我的眼神,仿佛看垃圾。而你不同,你把我像弟弟一樣關愛,你會罵我,生我的氣,可我能感受到你打心裏對我好。”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吸了吸鼻子,苦笑:“你看我,還是以前那個樣子,毛毛躁躁的,一激動就要哭鼻子。哥,我懷念那時候的生活,我們的幸福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我們有心,我會去念情,哪怕怨恨哪怕懊惱,其實都是對彼此的一種思念,不是嗎?你若心裏沒有半分過去,又怎麽會過得如此痛苦?我們都不要折磨彼此了好嗎?好嗎……”
何沁遠用手捂住了眼睛,卻阻止不了淚水的湧出。
青年将他摟在懷裏,聽着他抽噎,為他拍背順氣。那一刻他不願再故作堅強,任由滿臉淚痕,兩個老爺們兒就這樣抱在一起,嗚嗚嗚的放聲痛哭起來。
哭吧,哭吧,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就讓所有的心結都化為一股股熱淚,所有的苦楚順着眼淚流出體外。人生的路還很長,天高地遠海闊心寬,怎麽可以就這樣甘願活在痛苦之中。
能被理解是幸,能破除隔閡回到從前是福。懂得珍惜的人才能獲得幸福!
也不知哭了多久,何沁遠打了一個寒戰,魏家承才想起來大事。
“褲子還濕着呢。”魏家承趕忙去給他脫褲子。
何沁遠剛緩過來,又開始緊張:“我……我自己來?”
魏家承看着他嚴肅道:“哥,你以前告訴過我,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坦誠相待。坦誠一詞,說的容易,做起來難,就看彼此之間的信任。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自己?我和你認識的時候,你就已經殘疾了,那時候你的腿摸起來已經是骨瘦如柴,我不曾嫌棄過。我承認,我不是聖人,聞到那味我身體會有條件反應,但這并不代表我嫌棄哥。”
何沁遠嘴唇發白:“不是怕你嫌棄,是我自己都嫌棄自己,求求你別看讓我保留些顏面好嗎?”
魏家承轉身離開了卧室,不一會走進來,眼睛上蒙了一層黑布。他走過去摸索着用手蒙住了何沁遠的眼睛,“把眼睛閉上……我不看,你也別看,這個坎兒你翻不過去,我幫你翻過去。身體變成什麽樣無所謂,我只知道你是我哥,你若在,家就在。”
何沁遠閉上眼睛,平躺在床上不再掙紮,他不知道魏家承脫了他的褲子沒有,他就掩耳盜鈴地閉着眼睛,不看就覺得一切都沒有發生,他的秘密不會被發現,他的傷疤不會被掀起,他還是以前的他,從未改變。
“我的身體很醜………”何沁遠喃喃自語。
“以前摸起來也不怎麽漂亮。”魏家承回答。
“………”何沁遠閉着眼睛,揚了揚嘴角。
右側肢體是冰涼的假肢,魏家承不得不承認,這種手感并不好,會像刀子一樣穿透他的手掌,讓他感覺到莫名的痛。當他觸及到何沁遠的□□時,他猛地頓了一下,沒有恥毛,沒有睾////丸,孤苦伶仃的小弟摸起來軟軟的不足一握。他突然明白何沁遠為什麽會看着那麽年輕,皮膚細膩得都看不見毛孔,他明白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奇恥大辱,可是禍從天降又是誰的錯呢!
“輪椅下有備用的紙尿褲。”何沁遠把左胳膊搭在眼睛上,逃避着發生的一切。
魏家承扯下遮眼的黑布,有些驚愕的看着何沁遠的下身。蒼白而畸形的身體,假肢包裹了半個屁股,綁在腰上。撕扯膠布的手有些抖,即便他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仍舊被這樣嚴重的傷殘給吓了一跳。随着固定帶的解開,右腿和身體分崩離析,別說腿了連臀部都缺失了一部分,觸手一片冰涼的軟肉,上面布滿了疤痕。陰////莖像一個沒有發育完全的少年,下面橫着道彎彎曲曲的傷疤,他回想着何思源的話:“變形的車皮穿透了大哥右側肢體,鐵皮包裹住骨肉慘不忍睹,鮮血流了一身……”
那時,還有多疼!
他打了一個寒戰,胸口仿佛被錘了一下,悶痛的厲害。
即便摸過很多年,腦海對大哥的廢腿有過大概的輪廓,可看見何沁遠的腿時,除了震驚,更多是心疼。唯一的腿細瘦的可憐,皮包骨頭一點美感也沒有,膝蓋凸起,小腿幾乎沒有肌肉,腳踝細得可憐,腳掌下垂,套在上面的毛線厚襪子都要用帶子固定住,否則根本穿不住。
魏家承緊緊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用拳頭捶了胸口一下,才讓堵滞的心口舒緩一些。
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快速取了熱水擦拭,換了紙尿褲,幫何沁遠套上了自己的褲子,裹在那人腿上又肥有大。
“好了,哥。”
何沁遠嘴唇已經抿得發白,苦笑道:“是不是很可笑?”
魏家承拿開他的手,道:“哪裏可笑?”
何沁遠睜開眼,目光悲痛,道:“不男不女的……難道不可笑?”
魏家承笑了笑道:“在我心目中,用肩膀頂起一個家的大哥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過去是,現在也是,沒什麽可笑的!”
他望着何沁遠,從他的眼睛看向他的內心。
“沒有一個男人,是用下半身來衡量是不是頂天立地。正如同沒有一個女人,只憑着一對酥///胸,就可以虜獲人心。”魏家承放緩了語調,腹腔發出的氣音聽起來溫暖又踏實。“也沒有哪個人,會嫌棄自己家人的身體,哥,別再躲了好嗎?我們沒有更多的十年去浪費。”
他把何沁遠扶了起來,坐在床沿與他平視,道:“別走,別丢下我好嗎?哥。”
何沁遠抿了抿嘴角,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魏家承瞬間驚喜若狂,他又害怕自己的狂熱吓退何沁遠,只能強行收斂憋在心裏,揚了揚嘴角,喊道:“哥……”沒有回答,于是再喊:“哥!”
一連喊了四聲,何沁遠才低垂着眉眼輕輕回了聲:“嗯……”
“哥!”
“嗯。”
“哥!”
“………”沒完沒了了。
那一刻,魏家承覺得無比輕松,他一遍一遍喊着哥哥,聽着那人熟悉的聲音。荊棘的未來他不願去多想,他只想留住此刻的快樂,将何沁遠擁抱入懷,道:“哥,你知道那幾年我們一起生活的時候,我常想什麽嗎?”
何沁遠搖了搖頭。
“我長大,你未老,我有能力報答,你能恢複健康,那就最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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