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女人真是麻煩的生物

? “落霞,你最近喜歡上木雕了嗎?真帥,讓我想起步驚雲和孔慈了。不過,貌似小李飛刀裏面,李尋歡也始終珍藏着林詩音的木雕來着。哎——”

悶着聲雕着木屑的閻君,繼續垂眼幹活,看也不看那邊自言自語的人,因為他知道:薩木的一個特色是,他就算一個人不會無聊——因為自說自話他也能玩得很開心。

這不——

“唔,反正沒事,落霞,我給你講講我的世界的事情吧。”說罷不等閻君反應,他便旁若無人的講了下去。

***

『幾個月前,發生了件奇怪的事。我在書架中随意翻看些東西,看見一本書,是我一次生日的時候,我哥哥送的,是本短篇小說集。我開始重讀其中一篇,講的是一個人,某天早上醒來,就沒法自己起床了。他出于自我防衛心理閉上了眼,重新審視了自己的生活,陷入了坐立不安的境地。他收拾好行李,抛卻了一切束縛。他已經無法在熟人圈中繼續生活了——他們抛棄了他。他很富有,于是去了羅馬,他希望像根系一樣深深埋在地下,但即便在羅馬,他也避不開那些認識的人,于是他決定回到那個從小長大的城市去,但是也很難稱之為‘家’。搬家毫無作用。他覺得除非是落葉歸根,否則沒資格回去。他能做什麽呢?他渴求能徹底解決這個難題。他所渴望的無非是一個新世界,新方式。

——但是一切都如過去一樣。

出于他們的冷漠,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于是他決心再一次離開家鄉,去搭車。一個男人讓他上了車,他們駛入了夜色中。‘嘭’地一聲,車撞到了牆上,司機死了,而我們的主角因骨折住院了。幾個月後,他的傷好了。現在他渴望生活,他有自信了,對無須解釋的事也有信心了,這些東西就像毛孔一般,觸手可及。他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醫院,遠離這些病患。‘我跟你說,站起來走走,你并沒有骨折。’

——故事結束。

我重讀這些文字的時候,‘站起來走走,你并沒有骨折’,我感到了莫大的悲哀。你知道這個故事的開篇是什麽嗎:‘人到了30歲時,大家就會一直叫他年輕人。’——30歲。這本書是我30歲地生日禮物,巴赫曼的《三十而立》。我有所耳聞的,還有大家告誡我的,我早就知道,雖然我不見的理解——真正的真相并不驚人。那我還要做什麽呢?我盡力維持。我忠誠的維持下去。至少外人看來,我和伊麗莎白是幸福的一對,但實際上,我并未珍惜我的妻子,也沒有珍惜我的朋友,甚至我的小孩。我只是,盡力維持。我是個成功人士,我成功地闖出一條路,但是我每一步都戰戰兢兢,采取守勢。而現在,今晚,我必須要說,我的骨頭已被折斷。折斷了,全部。』

***

等那邊的薩木停下來,灌了一口水的空檔,閻君随口問了句,“這段話應該是什麽話本或傳記裏面的吧,它的完整故事是什麽?”

薩木見閻君搭話,開心的大力點點頭,“就是一個電影裏的,唔,電影的話,和你說的話本差不度,不過有人畫了圖畫,還配了聲音。那個電影的劇本來自一個自殺的藝術家的晚年最後一本小說。”

說到這薩木沒繼續講那個故事,而是問起閻君一個問題,“吶,落霞,你說人類是不是很貪心呢?”

“恩,很貪心。”閻君敷衍的道。

“是吧,嘿嘿。”薩木露出一副你果然很懂的神情,“就是因為有着貪心,所以人類很多很多時候自己為自己制造了很多偏離命運的悲劇。上面那段話的主人公也是,他的少年青年時代過去之後,陷入了沉重繁瑣的經濟和工作應酬當中,對孩子妻子很忽視。可他覺得自己辛苦賺錢養着他們已經是盡了本分了,所以忽視變得更加理所當然。不幸在那之後很快到來,妻子孩子一天下午出去購物的時候出了意外當場死亡。那個主人公于是大受刺激,把全部的精力都用來開創事業,終于,他40多歲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比較成功的企業家。50多歲的時候,他已經富可敵國。可是,臨近60歲的這一天,他突然就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他先是想逃避他所認識的人,再來,他發現他無處可逃之後,他開始忏悔,忏悔當年對溫柔的妻子可愛的兒子的忽視,他不禁想,說不定妻子兒子的離去正是神給他的懲罰。他開始覺得自己在不受控的向地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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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這個中途心腸變硬了,末了又突然心軟的人是不是死得很悲慘?”閻君無甚感情的總結。

“噗。落霞你也真是。雖然在我那個時代,一個人選擇做了壞人的話,那麽于他自己而言,最好是在他選擇了自己的道之後,(哪怕明知那是一條黑的不見光明的路),也要他直到臨死的那一刻都不曾後悔比較好。因為那樣的話,他在生前臨終閉眼那刻都不必妥協和後悔,那他就會比較幸福而不痛苦,雖然和正常人的家庭幸福的那種幸福不太一樣啦,但不可否認,那的的确确是一種幸福。不過這樣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的,往往中途突然心軟的人要更多,因為我的那個世界就是堅信‘邪不勝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說。”

“所以你們那的好人才不長命。”閻君涼涼道。

“咳,那個,我繼續講噢,講到哪來着。對了,那個主人公的結局,也算不上悲慘啦。他利用他的權勢,找到了一個叫做‘睡美人’的專為上級階層服務的俱樂部——那個俱樂部專門為這些年老的覺得青春逝去外表風光內心痛苦的人們,安排夜晚的睡美人——‘吃下安眠藥完美的女孩子們’,經由抱着女孩子們青春年輕的身體,來讓那些老人的痛苦稍稍緩解。你別這麽看着我,落霞。只是單純抱着而已,就像我和你每晚那樣。”

“喔。”閻君淡淡的應道,低頭繼續雕木雕。

“那個主人公就是在這種權利支配下為所欲為的快-感中緩解他覺得自己全身骨頭都斷了的恐慌焦慮。最後,終于有一天,他連這種生活也不再能忍受,吞下一罐子安眠藥之後,在當晚的‘睡美人’的陪伴中含笑逝去。”

薩說到這突然嘆了口氣,站起身面對着外邊的窗外,“有時候我真的是覺得我們那個社會很殘酷。它早早的被定性為只能夠讓貪婪和野心存在,所以那些年少的美好的溫情和心情注定要被打磨消滅,而且它只崇尚強者為尊,所有的教育不被允許教導任何讓人發現自己本質和命運天職的事情。而又因為,它是把所有人都包進的集體意志的結果和人們之間的關系,所以誰也無法逃脫。久而久之,誰也不會想要逃脫。人們在恐懼不安中長大,又在驚慌不甘中老去。所以貪婪就此伴随人的一生,讓人們到了本該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還妄想着‘英雄當年勇’,‘美人豔傾城’——在這樣的野心怎樣都無法實現之後,便借助權勢「從年輕的男孩女孩的青春中」強-行奪-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連身為人類最後的尊嚴和從容都失去了,實在是醜陋不堪。”

“所以呢,你今天突然說這麽多,就是想告訴我你的原來的世界有多惡心肮髒,底層有多身不由己嗎?”閻君将手中的的木雕半成品收起來,然後徑自走到薩木的對面,逼近他。

“唔,也不是,”看着閻君放大的容顏,薩木迷惑的眨了眨眼:

“落霞,你可不可以別靠我這麽近?這麽近的話,我沒辦法好好思考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閻君聞言瞬間黑了臉。在深吸口氣之後,他轉身坐到了薩木先前坐的位置上,拿起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便猛灌了進去。

“唔,我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講這個,只是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告訴我有必要。吶,落霞,我是說,萬一哪天有個人給你講一個‘雙重人格裏的裏人格幫助主人格保護了一份完整的愛情’的故事的話,你一定替我給那個人講講上面的那個主人公的故事,你記得告訴她——”

「不要被那個裏人格的故事給束縛住,那樣的情況下,守護住的完美愛情,并不是人類愛情的全部。命運不會把人們圈禁在‘只能愛一個人’的規則中,每個人的命運其實是不同的。而且,命運是會随着人的不同選擇而改變的。總之,只要你還活着,那麽命運就沒有成為注定和唯一。」

***

“喂,黑着臉做什麽,”霞月抱着被救回來的小綠,看着對面陰晴不定的盯着手上的一盞精致非常的隐生燈的閻君道,“你就那麽不喜歡我剛才講的那個「雙重人格之裏人格」的故事嗎?”

“為什麽?”閻君陰沉着臉問。

“啊?”霞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你為什麽要講這個‘裏人格’的故事?它和喚醒薩木有什麽必要聯系嗎?”閻君用略微壓抑的聲音道。

“這個嘛,”霞月抱着小綠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她幹脆答道,“我也不清楚有沒有關系。只是,我現在大約知道薩木和我的聯系在哪。而他現在靈魂沒有知覺的樣子,估計也與我心裏的困惑有關。”

霞月說到這,有些苦惱的皺了皺眉,突然,莫名她感到一種危險,她猛然擡頭,便看到盛怒的閻君,“喂,你幹嘛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怎麽想你都應該感激我吧,要不是我,薩木根本不會存在好嗎?”

霞月憤憤不平的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安,于是小心的看着閻君,更加抱緊了懷裏的小綠。

“要怎麽斬斷你和他的聯系?”閻君沉聲問。

“哼,白眼狼。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在日全食的夜晚将那盞我自制的隐生燈塞進了薩木的懷中,而且在那之後他因為喜歡而天天挂在腰間的話,隐生燈也不可能及時在他消失的那晚留住他的魂魄——說不定按他的真正的心願,他早就安心回地球投胎了好嗎?雖然現在寄居在隐生燈裏,多少有些不方便,可只要你操控着世界規則讓日全食出現,那樣他不就可以出來陪你了嗎,這樣總比你每隔一百年去地球當一回人販子,再辛辛苦苦給偷回來的嬰兒薩木把屎把尿照顧他成年來得強吧。”

霞月抱怨完之後,半晌,發現無人應聲。于是她不安的去看閻君。卻發現他還在,只是輕輕拿手摩挲着薩木的隐生燈,不知想着什麽。

“喂,那個,你怎麽了?”

閻君聞言擡頭,對面的抱着塊綠疙瘩紮着馬尾的唇色有些慘白的少女有些不安的看着自己。

這大概就是霞月和薩木的又一不同吧,如果換做是薩木,他身邊的人沉默不言,他不會覺得不安,他要麽安靜的呆着,要麽會自己說些有趣的事。而不會像霞月這般,別人兇她時,她就兇回去,別人一旦安靜下來,她又覺得過意不去,跟個沒長大的小女孩一樣。

女人真是麻煩。這樣想着的閻君突然無比慶幸:

——幸好本座的木頭娃娃不是這麽麻煩的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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