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已經死了?

? “你剛剛哼的曲子就是昨天最後你說的那個花和尚和公主的愛情故事裏面的曲子嗎?”

閻君找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坐在寒風包圍的山岩邊對着落日哼着某種哀怨斷腸曲調的少女莫名凄楚的背影,于是他很沒神經的問出了上面的話。

而這樣污蔑、冒犯萬千少女心中的情癡男神的語言,下一秒迅速招致了霞月的怒視:

“你這個沒情調的家夥!辯機才不是花和尚,當然能寫出‘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則負卿’的倉央嘉措也不是!花心這個詞要用也該用在那個紅頭發的笨蛋龍王身上才對!”

“噢,”閻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在你們這些女人心裏面,留下首千古情詩的和尚就是情癡,寫下句‘人生若只如初見,只道當時是尋常’的納蘭容若就是你們一輩子的夢中情人典範,這幾乎就成了你們一輩子的擇偶标準。那你現在經歷了你的小岩的相識和消失,也算是識過情愛有了些閱歷了,那麽我來問你,你就從來不覺得你們這些女人的思想哪裏有問題嗎?”

“哪,哪裏有問題了?”霞月不甘的瞪着他。

“你們先入為主,受那些尋死覓活,膩歪來膩歪去的情詩所影響,一開始就認定愛情是一生最大也是唯一的事,一生一世一雙人就是你們一生的目的,找個像倉央嘉措或納蘭容若那樣的癡情種就是最大的幸福,這難道還不是問題?”

“一個女子期盼一個有情的郎君,相親相愛度過一生,哪裏有問題了?!難道像你們這些臭男人一樣,整天追逐名利,打打殺殺,争強好鬥就好了嗎?”

“噢,那你說說,你們都為你們的有情人都做了些什麽?除了整日幻想自己有天總會遇到一個倉央嘉措或納蘭容若以外,你們還做了什麽?”

“可是,可是緣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不到只是時候未到,等待又有什麽錯?”

“噢,那就算你對好了。那我再問個問題,你們既然這般向往謙謙君子一樣的人物,那君子一般又都是有大品德的人,因為他們美好啊,所以他們必定是‘君子不奪人所愛’‘君子有成人之美’的人,那麽悖論就出來了,君子既然這般的善良,那萬一你真遇到了,還一下子遇到了兩個,而兩位君子都秉持着割讓之心,一心要成全對方,到最後,你猜是你能雙收呢,還是一個都沒得選呢?”

“湊,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這種好男人遇到一個就是天上掉餡餅了,怎麽可能同時碰上?”霞月不禁脫口而出。

“為什麽不可能?鳳影和皇名不都是這種類型的嘛。不巧的是,這樣美好的兩個男子是互相喜歡的。而你如果真喜歡上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屆時他們又都不忍心你受苦,都要把對方推給你,你會怎麽選?是不擇手段的拆散他們那對有情人,還是自己也做一回君子,成全他們?”

“我,我——”霞月被閻君的問話逼迫的退後一步,“我不,不知道。”

“你看,這就是‘君子’,能化解人間‘求不得’之痛苦的真正德行。你們所謂的畢生心願就是追求這樣一個美好的人,不過是因為你們自己不夠美好。其實人非聖賢,怎麽可能有人一出生就美好的像畫裏走出來的,樣貌或許會随出身父母或生活品質打磨而有所優劣,可品德絕對不是天生的。那些大德行的人,都是一一經歷過人世間最美好,也最痛苦的情景之後才修煉出來的。你們推崇的那個情聖和尚,和翩翩貴公子也許真的較同時代的其他男子要來的美好幹淨些,卻絕對算不上神聖和美好之最,那些不過是你們這些女人将自己的臆想強加上去,一層層的美化,一代代的流傳下來的而已。”

真的是這樣的嗎?女子的愛情向往都是幻象?那我的藍天白雲下的美人師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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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再三的想下去,霞月的內心動搖的越來越厲害,她一方面不願相信閻君的判斷,另一方面卻又不斷想起現代的女性們的心碎總結:

『“沒空當”,是相比之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時間”,是你不肯趕、不肯忙,甚至不肯少睡一陣子。如果願意,再辛苦,也能飛到千裏之外,見對方一面。有一句古老的俗諺:“牆高萬丈,擋的只是不來的人。”要來,千軍萬馬也擋不住的。

——李碧華《擋的只是不來的人》』

「我發現出了國的女生沒有一個不會抽煙的。有時我也感到慶幸,在足夠年輕的時候,我的确以為凡事垂手可得,卻從未說過:“不要死。”或:“不要離開我。”或:“我一生一世都愛你。”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都是不可能的。沒有期待,便沒有失望。我終于心如止水地活了下來:這便是我們的一生,不斷被人拒絕和抛棄的一生,因為不得不一次次獨自熬過他(她)留下的痛,最後連悲哀都變了質,本就殘破不堪的真相全然揭開,帶起紛飛的血肉露出疲憊跳動的心髒;這個世界快要被女人的淚水淹沒了,我不要聽這末世的哀歌,即使生命如騙局。」

源源不斷的聲音朝她的腦子侵襲而來,她控制不住的丢下手中抱着的小綠,捂住耳朵大喊道: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把自己推向弱者、受害者、可憐蟲,這種種令人同情的角色,我的求生欲之所以,是和薩木的‘向生’相反的‘求死’,絕對不是因為我對世間男子已經失望透頂才産生的。愛情那種軟弱不堪的東西,我才不需要。我需要的是絕對的自由,絕度的超越自己,如果我所在的時代不能滿足我的超越的需求的話,我寧願選擇毀滅——”

***

---------文摘材料分割線----------

超越的需要:

『創造或毀滅:人都是身不由己的被人抛入這個世界,又身不由己的被抛出這個世界,與一般生物一樣。只是人能意識到這一點,不甘心安于生物的被動狀态。這就是人作為一種生物又要超越生物的被動狀态的需要。這種需求驅使人去創造;當創造的願望得不到實現時可能轉而采取毀滅的方式。

——人類的全部活動都取決于兩種心理需要,一種是人與同類交往以逃避孤獨,一種是人對自由的需求以排除其“個性化”發展和“內在成長潛能”的障礙。如果人與同類的交往、對自由的需求同時滿足,人就能使自己與自然界、他人有機和諧地結合在一起,這是積極意義上的自由,因而是人們所追求的自由——追求自由。

資本主義社會結構對人的心理産生了雙重影響,從而形成了自由的雙重意義。這個社會中的自由又意味着不自由,從積極意義上的自由到消極意義上的自由,從追求自由到逃避自由,客觀上就接觸了人的異化現象的某些本質特征。由于壟斷資本的高度集中,經濟體制的某些方面限制了個人創造的成功,摧毀了許多人經濟上的獨立,增加了人們的惶恐不安感和無能為力感。壟斷資本産生的大批白領工人,成了龐大經濟機器上時大時小的齒輪、成千上萬個螺絲釘。他們各操一項高度專業化的技藝,與大量地位相似的同類殘酷競争。這部機器飛快運轉,令人眼花缭亂、應接不暇,無法控制自己,一旦落後就受盡種種磨難。這種景況不僅大量表現在經濟生活中,而且政治文化領域也概莫能外。』

《變形記——作者卡夫卡》:

『格裏高爾作為人時有內在品質要求和外在責任的矛盾,當他變成蟲之後,沒有了外在責任的牽絆,他能夠清楚的了解到他的本質要求和自我價值。然而這時沒有一個人理解他了,他的所作所為只會遭人厭棄,他認識到了自己的現狀,于是“他消滅自己的決心比妹妹還強烈”,自己把自己消滅掉了。

異化現象是資本主義社會中普遍存在的現象,環境創造了人,人必須在環境中生存,人與環境是不可分割的。和諧共處的整體,這個整體中的任何一方出現了問題,就勢必會導致和諧的崩潰,更何況雙方都出現了問題,這就使得格裏高爾的異化成為了一種必然,而非偶然。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所創造的物,例如金錢、機器、生産方式等,是作為異己的、統治人的力量同人相對立的,它們操縱着人,把人變成了物質的奴隸,并最終把人變成了“非人”。格裏高爾的死亡是必然的,借助死亡,他割斷了自己與異化社會的最後一絲聯系,保持了作為一個人最本質的特征。

卡夫卡通過描寫格裏高爾由人變成蟲之後的經歷,反映了異化現象叢生的現實社會的殘忍與悲哀,表現出了無論主人公怎麽努力抗争都擺脫不了外來的強大力量的控制,最終只能歸于滅亡的觀念。這也是卡夫卡孤立而絕望的人性論和對一切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宿命論的體現。以痛苦走向世界,以絕望擁抱愛人,以驚恐觸摸真實,以毀滅為自己加冕,我們通過卡夫卡的描繪,可以更清晰的了解這個時代的真像。這個時代真正的貧窮不是沒有錢,而是急劇的兩極分化;這個時代人們流離失所不是沒有房屋,而是沒有充滿愛的家;這個時代人們痛苦不是經濟不發達,而是生命的尊嚴得不到尊重;這個時代人們迷茫不是沒有事情可做,而是信仰的缺失讓人覺得做什麽都依舊空虛。拒絕變形,我們要謹守本心,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該做什麽,成為一個有自我的人。』

***

〖卡夫卡對家庭生活将毀掉他的寫作所賴以存在的孤獨的恐懼。在他所鐘情的寫作面前,常人視為理所當然的婚姻其實毫無位置可言:

他說:“為了我的寫作我需要孤獨,不是‘像一個隐居者’,僅僅這樣是不夠的,而是像一個死人。寫作在這個意義上是一種更酣的睡眠,即死亡,正如人們不會也不能夠把死人從墳墓中拉出來一樣,也不可能在夜裏把我從寫字臺邊拉開。”

我要不顧一切地得到孤寂,我要不顧一切地同所有事情、所有人斷絕關系。

——引自卡夫卡的日記,他做到了。〗

***

“我記起來了,我之所以會來到這個世界,不是因為什麽思考生命起源而被阿古的精神吸引過來做他的創建世界的藍本的引導者。而阿古和小岩也之間也從來不存在什麽雙重人格,小岩更不是什麽為了保護我的‘有生之年只愛一人’的誓言而選擇了消失的裏人格。對,我想起來了,真正有裏人格的人是我才對。現在我才是真正的我,被遺忘的我,我之所以會來這裏,是因為地球的我已經死了。就像卡夫卡那樣——『我要不顧一切地得到孤寂,我要不顧一切地同所有事情、所有人斷絕關系。』”

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霞月愣愣的眨了眨眼,一種些微酸澀的感覺從眼睛直達心髒,原來是她不知何時淌下了眼淚的關系:我哭了?什麽時候,為什麽?

“為什麽哭?”閻君淡淡的問。

“是啊,我為什麽哭呢?我終于是完成了自己的命運,那為什麽我還要哭呢?”霞月喃喃的自問。

“總是有原因的,你仔細想想,是為了自己沒辦法再愛,還是為了自己的心已經死了而悲傷?”閻君繼續誘導道。

“不,我的心還在,它還在跳動,怎麽可以說——”下面的話,随着她手掌貼上心髒位置的舉動而戛然而止——因為她的掌心下的那顆心髒,沒有絲毫的起伏和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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