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新蒸籠新包子
袁玖要去隔壁找淩中南,看他怎麽打算。孟散不想去,因為一見淩中南就會勾起些尴尬的回憶。可袁玖不同意,說我跟他公事會面,不帶個人成何體統。
孟散只好硬着頭皮去了。結果與他預計的差不多,袁玖頂着一貫的無辜笑臉,淩中南一臉嚴肅不出好氣。心裏憋着勁兒,要他合作萬萬不可能。
袁玖倒不是非要合作,而是不搞清楚對方的态度,會很容易授人以柄。
離開淩中南的院子,孟散默默看着正敲扇子思考的袁玖,想到他做事的周密細致和人前從容不驚,總覺得有這樣一位教主很令人驕傲、很令人安慰。
只不過……如果他正跟你搞暧昧,那就無論如何也安慰不起來了。
來到地下密所,洛陽分舵的人也到了。
洛陽舵主面露喜色,“教主,我們已經盯上了齊江天,按教主的吩咐,盯得不是很緊,因此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來過郁宅。”
“好,”袁玖點點頭,“方才本座與淩中南通過氣,他無意合作,我們盡管繼續查我們的。你們可知道,像齊江天這樣的人,引蛇出洞的最佳方法是什麽?”
袁玖笑起來,衆人面面相觑。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當他露出這樣的笑容,就要有人倒黴了。
果然見袁玖手腕一轉打開扇子,笑意更勝,“他一個人,而我們人多,派三個人一同盯他,每四個時辰一換,這樣一來,他無論行走、吃飯、睡覺、上茅廁都不得安生。偏偏我們只是騷擾,不動真格,就如夏夜的蚊子,在你耳邊嗡嗡直叫,你卻捉不住它。等他躁了煩了,必定露出馬腳,失去分寸。到時,只能任我們擺布。”
衆人皆露豁然之色,雖然袁玖将他們比作蚊子,但不得不說,方法确實高明,比喻也确實貼切。
“另外,七月十三已近,我想無論如何,齊江天至少會在郁宅出現一次,所以,務必叫郁宅周圍的探子提高警惕,決不能出半點兒岔子。”
“教主放心,”洛陽舵主一臉自信,“我教先吃了次虧,就必定不會再讓那家夥逍遙。不過,若是我們同古門的人遇上了,要怎麽做?”
袁玖眯起眼睛,常教和古門的目标是同一塊肉,淩中南一定也展開了行動,畢竟他之前毫不留情地蹬了人家,若是在這事上又被自己搶先,淩中南就真要把臉面擱褲腰帶裏了。
也就是說,這回淩中南絕不可能對常教友好相待。
“此行目的是捉到齊江天,擋路的,都給本座清了!”
袁玖站起來,語氣堅決,面色冷硬。光線有些昏暗,越發顯得他目光鋒利逼人。
洛陽分舵的人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躍躍欲試高呼“遵命”。
站在陰影裏的孟散朝袁玖看去,那張不帶笑的面孔讓他覺得陌生,但或許,那才是真正的袁玖。
喜怒無常……
喜怒無常的人能做統領萬人的一教之主嗎?能做到像袁玖這樣小心細致運籌帷幄嗎?不過是批個溫柔愛笑的外表,可偏偏就有許多人被那外表蒙蔽迷惑。
其實最沒用的是自己,明知不是真的,卻仍是一點點陷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袁玖對孟散道:“我想親自盯着郁宅。”
孟散吃了一驚,“最近派去的人都很能幹,教主何必親自出馬?況且教主身體特殊,不妥吧。”
“不知為何,我若不親自去,就總是放心不下,總覺得要出事。至于懷胎,除了每天吐一吐口味變了些,還真沒覺得怎麽特殊。就這樣吧,明日四更我與你一同練功,然後我去郁宅,你在咱們那院裏守着,隔壁那位鄰居,不得不防。”
“練武?教主,您還是……”
“行了,”袁玖擺擺手,“我自有分寸。最近太懶,骨頭都硬了。”
孟散知他是下定決心就誰也勸不動的人,便不再說什麽,又陷入沉默。
袁玖時不時看孟散幾眼,始終覺得怪。從出門到現在,他沒主動跟自己說過一句話。袁玖挺矛盾的,雖然孟散不說話時确實比較讨喜,可突然間不說話,明明就是心裏有事嘛。
心裏有事,還總要讓別人去猜,就更讨厭了。
袁玖說到做到,第二日果然跟孟散一同練武。之前跟曹老漢報備了,也檢查過,說胎兒已有三月,算是穩定,控制好時間體力,适當活動活動也好。
水寒衣也天天起個大早,到院裏看他們練武,備好茶水點心手巾,抽空就問袁玖是不是渴了餓了熱了。當然,也會捎帶着問下孟散要不要喝水。
是以孟散很是不滿。
不是不滿自己被無視,而是不滿水寒衣的虛假。或許那不是虛假,但他就是這麽覺得。
他也想過是自己小心眼,但……但他就是小心眼怎麽了?換了誰能不小心眼啊!
白天袁玖出去,他要留下來保護這一院子人的安全;晚上袁玖回來,便好興致地跟水寒衣聊聊這聊聊那,場面養眼得很;臨睡前,也會适當地安撫下孟散,讓誰都不落空。
孟散真的很想說教主啊不如我出去你留下親自保護你的寒衣不更好嗎?
反反複複的心情,時而覺得袁玖對他才是真好,時而覺得對誰都一樣。最後得出兩個結論,第一,他是最笨的那個人;第二,他似乎……是真的……喜歡上了教主。
這天孟散終于可以不用留守。
袁玖說感覺齊江天快待不住了,所以帶他去密所,一起商量商量擒拿齊江天的辦法。
不得不說,袁玖的直覺很準,可也有一些細小的錯漏。而就是這麽一疏漏,立刻就出了大事。
本以為會對他院中人不利的是淩中南,沒想到,偏就是正主齊江天!
和孟散剛到密所就有探子來報,說齊江天本來好好走着,突然往人堆裏一紮就不見了,等他們再找到人看清楚,才發現他居然跑到了袁玖下榻的小院,劫持了一個年輕書生。
袁玖沒有沖動,而是聽探子說明了整個情況,想了一陣,才決定回去。
齊江天居然知道是他,還知道他住的地方,還知道劫持哪個人最有用,實在太奇怪了。
“教主!此次必定一番苦戰,屬下請求易容成教主的模樣,會一會齊江天!”
擋在面前的孟散,語氣堅定,面色坦然,袁玖不由得心生溫暖。
認真地看着他,随即微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我自有分寸,你跟着就好。”
曹老漢又着急又緊張地站在門口,見他們回來,慌忙說明情況,卻很是語無倫次。孟散稍微安撫了一下,兩人進院一看,齊江天确實做得絕——
樹上插着把匕首,入木極深,可見其內力深厚。匕首柄上挂着根麻繩,繩子另一頭橫捆着個人,正是水寒衣。麻繩并不是很結實,随時有可能斷了,也有可能立刻被人弄斷。下方地面上倒豎一把亮铮铮的大刀,刀尖與水寒衣只有不足一尺的距離。
齊江天坐在一旁的石頭上,一身黑衣,披着黑色大氅。
“你就是袁玖?”齊江天站起來,上前走了兩步。
“不錯,”袁玖打開扇子,仍搖得悠閑,目光無意瞥了瞥水寒衣,道:“這是我教與你的事情,搭上不相幹的人不太好吧?還是說,你殺人殺上瘾了?”
他笑得溫和,可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眼中的濃烈的敵意和怒意。
“我并不想殺他,這是你逼我的。這樣吧,你我打一場,你贏了,要殺要剮我随你便,你若輸了,就讓你常教永遠別來找我麻煩。追追逃逃的把戲,實在沒意思。”
“是沒意思,還是你逃不過?”
袁玖輕聲反駁,齊江天像是被戳中軟肋,面色一變,袁玖又道:“如今你手中有人質,也罷,我答應你。畢竟我身為一教之主,若是連我都勝不了你,我教也确實沒臉再找你麻煩。”
“你須知道,在我這裏,輸贏與生死是一個意思。”
袁玖怔了一下,随即合上扇子,“好!夠爽快!”
他将扇子收入袖中,從身後腰帶裏抽出一根銀色長笛,雙手握住笛身,向兩側一拔,左手較粗的笛筒套在右手較細的笛筒上,手腕一翻銀光一閃,分明是一柄殺氣肅然的三尺長劍。
劍身細長,薄如蟬翼,幽幽的銀光讓人不敢直視,好似恍神間便能取人性命。
齊江天眼中露出些驚訝,然後很快鎮定,也拔出自己的佩劍“無塵”。
“今日得見袁教主手中兵器,真乃平生一大幸事。”
“過獎。你手上的,也是柄不可多得的好劍。”
無塵,顧名思義,出鞘、入鞘、染血、殺人,不惹一絲塵埃。
突然,周圍傳來細小而異樣的騷動,孟散警惕地左右看看,心道不好。除了常教的人,另有一小撮人正在向這裏靠近,漸成包圍之勢,如果沒猜錯,就是古門的人。
如今袁玖跟齊江天對峙,常教無法輕動,古門作壁上觀。至于他們的目的是想坐收漁人之利還是另有所圖,就不得而知了。
袁玖感覺到了,也想到了這一層,因此,他現下唯一的辦法就是速戰速決。
他這才認認真真地看向水寒衣,水寒衣也看着他,并沒有說“不用管我”之類的傻話,而只是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開,随後閉上眼睛,好像這一切,都不那麽重要。
袁玖沉了沉氣息,道:“寒衣放心,我一定保你平安。”
水寒衣仍未睜眼,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雙唇輕動,“我信你。”
聲音很低,但袁玖聽到了,孟散也聽到了。
袁玖看向齊江天,目光一凜,足尖點地,提劍上前。
今日是陰天,暗沉的天色裏只見兩道劍光相交相纏,月白人影對着黑色人影窮追猛打——袁玖沒時間耗,必須主動出擊,逼出齊江天的絕招。
他用的是常教獨門劍法,招式詭谲,偏走死角。齊江天接得不算輕松,但也能應付。他的劍招樸實穩重,不露鋒芒,卻招招實在,從不浪費。袁玖看出來了,想必當初他與那幾個探子過招時也如此,一招不費,專挑對手露出破綻時一擊致命。
袁玖越發小心起來,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念之間。
孟散目不轉睛地看着,雖然袁玖和齊江天比試是君子之諾,但萬一有個什麽,他必須保證袁玖平安。院子周圍的兩小撮人不動聲色,相互之間卻虎視眈眈。
過了百來招,袁玖發覺齊江天在速度上不及他,時間一長,更有漸緩之勢。他一個騰身,極快的身形向齊江天飛撲過去,長劍猛然刺出。趁着打照面的空當,清楚地看見他額上的汗珠。
看來他确實不适應快戰,袁玖心中一喜,腳下步伐走得更快。
不出意外的話,五十招之內,必能拿下他。
突然,古怪的斷裂聲響起。
袁玖正奇怪着,猛然一驚,看向水寒衣,果然,那繩子眼看就要斷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袁玖一招格開齊江天的招式,騰躍而走,翻身将水寒衣撈進懷裏,與此同時,麻繩斷開,可謂千鈞一發。
兩人落地,有驚無險。
袁玖剛有些安心,就聽耳邊傳來風聲,餘光一瞥,竟是齊江天射來一枚袖箭,直刺他後頸。袖箭快如閃電,袁玖未及防備,已無力躲閃。
孟散出劍來擋,盡力而為,卻不知能不能趕上。
倉皇間,水寒衣猛地推開袁玖,袖箭刺入他肩頭,剎時一片殷紅。
齊江天挑人破綻從未失手,因此袖箭先到,他便緊随而至。
誰料袁玖未傷,此時便占了先機。他将水寒衣推給孟散,怒沖腦頂,身形一低,直接用左手抓住齊江天持劍的手腕,将人向身前一拉,又提膝往他腹部一頂。
就這一下,袁玖發現了異樣。
他驚異地松開手,只見齊江天面色慘白連連後退,跌坐在地上,埋頭不起。他甚是奇怪,雖然那一頂力道十足,但以齊江天的修為,應該不會受不住。
緊跟上前,劍尖挑開他身上的大氅,直指頸嗓。
袁玖這回看清楚了,也确确實實被吓到了——齊江天的腹部極不協調地高高隆起,竟與他前陣子戴上那捉弄人的布包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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