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青樓一夜

“馬兄,這……我們畢竟還帶着孩子。”袁玖面露難色。

“實不相瞞,我與這裏的老板很熟,這裏也一直備着我的房間。我們住在後園,離做生意的地方有段距離,我保證不會讓冬兒看到聽到不好的東西。”孟散頓了頓,語氣也有些無奈,“如今天色已晚,只好委屈尚兄和冬兒将就一下了。”

袁玖抱着冬兒,沉吟半晌,最終還是走進了這家“環春館”。

孟散果然是熟客,很快便安排了一間十分雅致的卧房,又備了宵夜。袁玖不動聲色将屋裏查看一遍,确定沒有青樓常用的迷香媚藥之類,才将冬兒塞進床上層層疊疊的錦被裏。

他向孟散道謝,繼而露出一抹心知肚明的微笑,“原來馬兄是個風流公子。”

孟散顯得很不好意思,“尚兄見笑了,只是因為我與這裏的花魁是知己。”

袁玖露出了然的神色,“紅顏知己,紅袖添香,馬兄好福氣。”

孟散尴尬地笑着,看看四周,換了話題,“尚兄,後園清靜,你我去喝一杯如何?”

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冬兒,袁玖有些猶豫。

“尚兄放心,就在樓下,擡頭便能看見窗子,有任何動靜都能立刻知曉。”

袁玖心想也是,冬兒絕不可能在這樣兩個高手眼皮底下出事,他确實保護過度了。和孟散一起将酒菜搬下樓,進入花園,淡淡的清香傳來,令人心曠神怡。

兩人互敬一杯,孟散突然問道:“尚兄和冬兒在外留宿,可有告知家人,免得他們擔心?”

袁玖以為他指的是郁景兮,便道:“出門前,我那兄弟就說恐怕一天回不來,叫我放松行程,在城中住一夜,既然來了,就帶冬兒仔細看看。他知道我不回去,不會擔心的。”

孟散點點頭,繼而又道:“都說女兒像父親,但我看冬兒是例外,想必她是與尊夫人相像吧?”

這話裏試探的語氣十分明顯,袁玖聽出來了,也明白原來第一個問題就是想引出他的“尊夫人”,誰知他竟完全沒有察覺。

“嗯……是,是不像我。也幸好不像我,否則便不漂亮了。”

輕松地開着玩笑,孟散也笑起來,“尚兄莫要過謙,初次相見時,尚兄的君子氣度叫在下好生敬佩欣羨,這才十分想交你這個朋友。”

“馬兄謬贊,馬兄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才是更叫人佩服。”

“哈哈,我們還是不要互相吹捧了,喝酒吧!”

袁玖舉杯,嘴角挂着舒适而享受的笑容,孟散看得幾乎移不開眼。突然,那笑容一斂,袁玖突然道:“在冬兒面前還是不要提起娘親比較好。”

孟散一怔,露出不解的神色。

“冬兒自打出生就跟着我,從未見過娘親,漸漸的,也就當自己沒有娘親了。”

袁玖露出黯然之色,孟散知道以他們的交情這時不該多問,可話到嘴邊仍是忍不住。

“怎麽會從沒見過娘親?是……過世了麽?”

沉默了一陣,袁玖搖搖頭,道:“一言難盡。”

氣氛變得僵硬,孟散見對方仍是守口如瓶,連忙道:“尚兄見諒,是在下交淺言深了。”

袁玖不自在地笑了笑,“沒什麽,只是因為事情久了,便不想再提起。”

孟散點點頭,心裏卻嘀咕,冬兒不過三歲出頭,再久能久到哪兒去?可見袁玖情緒低落,便忍不住想哄他高興。他叫袁玖等等,徑自回房,然後很快出來,手上拿着白天買給冬兒的牡丹紙鳶和一個盒子。盒子打開,袁玖探頭過去,一臉疑惑,那分明是女人上妝的東西。

就見孟散用畫筆将不同的色彩描上紙鳶上的牡丹花瓣,道:“冬兒要是沒睡,她看到了一定會高興地大叫。這個紙鳶,其實也會發光。”

孟散很快畫完,将紙鳶撐起來,自己站在下風向。雖然園子小,但今夜風大,孟散又使了內力,紙鳶很快便飛上天。

袁玖擡頭一看,不禁發愣。原來,真的會發光。

化妝盒中的脂粉花钿本就帶着亮光,現在塗在花瓣上,映着夜空上的明月,五顏六色,好像真有牡丹花在空中漂浮,朵朵閃亮,随風而動,熠熠生輝。

袁玖有些癡迷地望了一會兒,繼而又看着放紙鳶的人,不禁疑惑。他是要讨好自己才突然想到這個主意,還是經常游走于秦樓楚館,早已習慣,信手拈來呢?

那邊的人卻突然嘆了口氣,呆呆地看着空中華美的紙鳶,道:“其實人和紙鳶很像。”

袁玖饒有興致地問:“馬兄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孟散拉線的手輕輕晃動,眼神依然看着天空,“紙鳶雖飛得高,卻逃不開人的控制,如今很多人也一樣,他們所做的事并不是真心想做,而是因為很多原因,不得不那麽做。風大時,紙鳶可以掙斷繩索,人豁出去了也能跳出一切,可那大多不會有好結果。進不得,退不得,最是痛苦。”

袁玖看着他面上的苦笑,不着痕跡地問:“馬兄是在為自己叫屈?”

“也是為那些同我一樣的人叫屈。”

“甘于受制茍且偷生的,大多不是為名就是為利,但我看馬兄并不是追名逐利之人。”

“多謝尚兄擡舉,在下的确不為名利,只是為了一個人,為了贖曾經的罪孽。”

“為人……贖罪?”袁玖眉梢挑了挑。

“是啊……”孟散感嘆一聲。他擡着頭,臉上突然露出向往而幸福的笑容,想必,他是想起了那個人,那一定是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袁玖這麽想着。

“我從未與人說過這些,今日與尚兄投緣,相見恨晚,加之良辰美景,這才有感而發。”

“在下十分願意做個傾聽者。”

孟散扭過頭,發現袁玖正悠然地靠在石桌上,左手做支撐,右手端着酒杯放在唇邊,笑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目光流轉,明明是張平凡的臉,卻透着無限的風流潇灑。那人仿佛能看到你的心底,孟散心裏一動,眼睛一花,差點兒認錯了人。

眼前這人,只是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就将他震住了。他不知是因為太過思念産生了移情作用,還是真覺得此人不一般。張張嘴正想說,手中突然一沉,緊接着頭頂被水珠砸過,擡頭一看,原來是下雨了,雨滴壓着紙鳶直往下墜。

這陣雨來得急,風勢也大,等孟散收好紙鳶,兩人回屋,身上幾乎都淋透了。

孟散首先擺弄起淋雨後有些走形的紙鳶,道:“得想個辦法弄好它,否則不好跟冬兒交代。”看了看兩人的狀況,又道:“尚兄,我找人将你我的濕衣漿洗漿洗,你先去我那裏,找一身将就穿上?”

“好啊。”袁玖欣然前往,一則因為濕衣服穿着很不舒服,二則,古門馬淺夕在青樓常住的房間,一定不簡單。

兩人同時換衣服,因此也沒時間相互打量,只是袁玖無意間看了眼旁邊的人,怔了一下,而後又收回目光,繼續穿自己的衣服。

那人身上傷倒是不少,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自己竟會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剛換好衣服,袁玖眉頭一皺,跌坐在床邊,身體僵直。

孟散忙問怎麽了,他說是多年的老毛病,動不動就腰疼,尤其是陰天下雨時。還開玩笑說自己年紀不大,有這麽個毛病,倒像是老家夥了。

“那可有吃什麽藥?”

“有,一直吃藥。前些年一疼起來人都動不了,現在已好多了,只是去不了病根,這也是沒辦法。”袁玖笑着,捶了捶後腰,撐着勁兒站起來,示意自己沒事。

孟散本想扶他,卻覺得沒地方下手,邁出一步又縮了回來,“那……你平日裏要多注意。”

“嗯,今日多謝你。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袁玖并不遺憾,雖然這次沒什麽收獲,但他摸清了馬淺夕的老窩之一,以後不愁沒發現。

躺回冬兒身邊,給她拉緊被踢開的被子,自己卻遲遲睡不着。與馬淺夕相遇至今的事在腦中過了一遍,總覺得不那麽簡單,卻始終找不出疑點。

這樣思考着,便越來越清醒。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他翻身而起,服下藥丸解開用藥封住的內力,準備盯一盯馬淺夕,直覺告訴他,那人今晚不會只是睡覺。

将藥瓶放在懷裏,他又想起郁景兮的話。這種藥吃多了不僅傷身,還會折壽,然而對他來說,現在活着的目的除了女兒外,就只有一個,折不折壽,也不那麽重要。

馬淺夕果然不在房內,袁玖将整個環春館找了一遍,才發現他在另一間屋裏,那一看便是女人的房間,裏面也毫不意外地有個女人。

袁玖找了個方便偷聽偷看,位置适中的地方隐匿了氣息和身形,心裏暗暗盤算,如果馬淺夕要與這女子做點兒身在青樓必做的事,自己就立刻離開。結果他們只是聊天,而且聲音很低,如若不是他內力深厚,這個距離根本聽不到。

那女人衣着華美,妝容精致,長得也漂亮,氣質尤佳,看來就是馬淺夕口中的花魁知己了。只是花魁此時心情似乎不好,神色和語氣都帶着不滿和責備。

“不過萍水相逢,你将那一大一小帶來這裏,太不妥了。”

馬淺夕卻笑着說道:“就是因為萍水相逢才帶來的,他們就住在城外的村裏,雖說不像莊稼人,最多就是落魄公子或者背井離鄉的,你想得太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最近……”花魁眉間緊蹙一下,“不太平,你小心被那家夥抓住把柄。”

馬淺夕想了想,面色嚴肅,道:“我有分寸。給他們賣命那麽多年,難道連自己的生活都不可以有?那家夥自視甚高、恃寵而驕,這兩年越發目中無人,太過分了。”

“沒錯,可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讓他有找茬的機會。”

“我知道。”馬淺夕皺眉想了想,突然笑起來,“不是說尚兄麽,怎麽扯到那家夥身上了?看來你确實對他不滿極了。好了,只是交個朋友而已,你不必擔心我,早點兒睡吧。”

馬淺夕起身,快走到門口時,花魁突然沖上來抱住他,咬着下唇閉着雙眼,一臉的難耐和不甘,半晌才艱難地說道:“難道你真的,真的……一夜都不肯留下?”

屋外的袁玖有些驚訝,有些愕然。

馬淺夕沒任何反應,只是任由她抱着,讓她等着那不知是喜還是憂的答案。女人惶恐着,期待着,想要聽見,又害怕聽見。其實袁玖也在等,如此美人在懷,他會怎麽做?

然後,他看到馬淺夕輕輕地拽開抱着他的兩條胳膊,推開門走出去,頭也不回。

袁玖眨了眨眼睛,原來是這樣。

關于他們的談話,關于什麽那個家夥,他已有了自己的判斷。

騰身返回屋子,很快便睡着了。他做了個夢,一個奇怪而久違的夢。他夢到自己和一個男人糾纏在床上,兩人一絲不挂、肌膚相親,唇齒相交,甚是熱烈。

那人從背後壓着他,壓得他喘不過氣,腦中的弦越繃越緊,情緒越來越高。他急于想看看那人的臉,所以努力地轉身,結果先是驚訝于兩人昂揚之處突然相觸的火熱,他渾身顫抖,然後,那張臉出現在眼前,他愣了,傻了。

不是孟散,也不是從前的任何一個人,竟然是……馬淺夕。

他驚醒過來,渾身是汗。

身體的中心正誠實而驕傲地挺起,他看看身邊熟睡的女兒,越發羞愧。

趕緊下床,出門找了個隐蔽之處,手掌從小腹滑下,緊緊握住。呻吟聲脫口而出,這不怪他,三年來他幾乎清心寡欲,發洩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是今夜,卻突然有了欲罷不能的強烈沖動,他微微仰起頭,修長的指節上下滑動,不由自主地,腦中的畫面與夢境結合。不知過了多久,他靠在假山背後,手指猛然停住,液體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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