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沐浴

冬兒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滿載而歸。回到家把三只漂亮的紙鳶和孟散買給她的東西一股腦兒往勤兒跟前一堆,然後就迫不及待地講了起來。從吃的喝的到玩的住的,以及這每一件東西的來歷,還有城裏如何如何漂亮,馬叔叔如何好,舞劍如何如何威風。

勤兒一手托着腦袋,擺弄着堆成小山的東西,眉頭輕輕皺着,好像有些後悔。

“那……馬叔叔以後還來找咱們玩不?”他很聰明地用了“咱們”,堅決不許冬兒把他排除在外。

“他說有時間就來。”

“那下次咱們一塊兒玩!”勤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好啊!”

袁玖對着各式各樣的珠花犯了難。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給冬兒紮兩個最簡單的小辮,此時想給女兒打扮一番,卻有心無力。每每看着冬兒捧着珠花把玩,眼睛都亮閃閃的,他便更是自責。

第二天早上,袁玖便趁着梳頭的時候選了幾個試着給她戴上。

冬兒從鏡子裏一看,高興得不得了,拼命叫爹爹再給她戴幾個。

于是早飯時,另外那一家三口便看到了一個頭上頂着花叢的小姑娘。

冬兒眯着眼睛咧着嘴笑,好像她是天下最漂亮的人。

“勤兒,你看妹妹好看嗎?”郁景兮突然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

勤兒頭一歪,“好看,可是跟畫裏畫的不一樣,畫裏的人不像她戴那麽多。”

袁玖很是汗顏,道:“我們這是瞎折騰呢。”

領着冬兒在桌邊坐下,卻發現她似乎是怕珠花掉下來,吃飯都不敢低頭,不禁笑了,“冬兒,吃完了飯,你去找隔壁的嬸嬸,讓她教教你怎麽梳頭戴花,以後自己會了,能打扮得更漂亮。”

“嗯,”冬兒捧起碗,小心翼翼地喝了口,道:“爹爹,這個沒有跟馬叔叔一起喝的那個好喝。”

“酒樓的飯菜自然比自己做的好吃,但你要知道,酒樓不能天天去。”

“我知道,”冬兒又喝了一口,“席叔叔煮的飯我也愛吃。”

郁景兮笑起來,“出去一趟,小家夥嘴養刁了,也甜了。”

勤兒左右看看,郁悶地捧起碗扒飯。冬兒雖然只去玩了三天,可他怎麽總覺得她有些變了呢?好像懂得東西比他多了,而且膽子也更大了。

正好郁景兮時不時問問冬兒出外的見聞,冬兒很興奮地講着,比前日跟勤兒講得還要豐富多彩,期間更是不斷提到馬叔叔。齊江天不說話,只是在覺得“馬叔叔”出現的次數太多時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袁玖。袁玖淡定地笑着,一副于己無關的模樣。

他知道齊江天在提醒他別做得太過,但他以為,這不是太過,而是根本不夠。

說曹操曹操就到,飯後冬兒正準備去隔壁學習如何戴珠花,孟散就上門了。

“馬叔叔!”冬兒撲過去抱住孟散的大腿,興奮的叫聲讓院子裏的人都愣了一下。

勤兒很開心,沒想到所謂的“有時間”居然這麽快,便打定主意這次一定要跟馬叔叔搞好關系,最好能讓他教自己打拳,不像那個冷冰冰的爹,完全沒有一點兒教他的意思。

冷冰冰的齊江天扭身回屋,郁景兮收拾桌子,示意袁玖去招呼客人。

袁玖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些摸不準這人的意思。

原來他是專程來送上次被雨淋濕的衣服,還有袁玖的一根發簪,不知怎麽落在了他那兒。他手上拎了一個食盒,打開一看,正是冬兒那日吃過的點心,好幾種不同的口味。

于是,兩個小家夥早飯後又加了餐,但他們并沒吃多少,而是抱着一種要将好吃的留到最後的态度一起把食盒放進竈房,然後不由分說地拉着孟散去玩。

孟散沒辦法,只好抱歉地對袁玖笑笑便跟兩個孩子出去,讓小家夥們鬧得,他進門後茶只喝了兩口,話也沒顧上說幾句。

這一玩就又是整整一天。

黃昏時三人歸來,兩個孩子滿頭大汗,臉上卻都洋溢着快樂。勤兒煞有其事地将孟散教他的幾招簡單拳法打給郁景兮看,郁景兮鼓勵了幾句,又向孟散道謝,緊接着便邀請他今夜留宿,袁玖也跟着附和。小家夥們一聽馬叔叔要住下來,更是高興。孟散不願拂了大家的好意,便答應下來。

孩子們睡着後,世界總算清淨了下來。

兩人坐在敞快的院中聊了一會兒,袁玖帶孟散去卧室,順便準備浴桶和熱水。

孟散這才仔細地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袁玖,道:“今天本是為這個來的,卻因為兩個小家夥纏着,沒機會給你。”

袁玖接過來一看,正是自己的銀簪,道了聲謝便随意往頭上一插。

“歪了。”

“嗯?”

往浴桶裏倒熱水的袁玖一愣,再看時,孟散已至他面前,淡淡笑着将銀簪從頭上拔下來,又再次插上,然後退了一步,看看位置,點頭表示很好。

袁玖怔了下,想起那夜在青樓做的夢,想到他方才細膩的動作和神情,加之身處這彌漫着騰騰水汽的卧室,突然生出些異樣的情愫。

他連忙掩飾道:“旁邊桶裏還有熱水,需要的話你自己加,我先出去了。”

袁玖匆忙回到自己房裏,再次拔下頭上的簪子仔細查看。

其實他是故意将這東西落下的,因為這并不是普通的銀簪,而是用來試毒的,能夠試出幾乎天下所有的毒藥。如果馬淺夕真是有意接近,一定會小心對待對他的随身之物,現在這簪子完好無損,根本沒有被動過的模樣,看來這次的相遇确實是偶然了?

冷靜之後,他不禁自嘲起來,一個男人而已,想當初他身邊來來往往形形色色多少男人,至于那麽大反應麽?倉促間竟忘了給那人準備替換的衣服,這下說不得得再跑一趟。

再往孟散房裏去,那人正靠在浴桶上閉着眼享受,看到袁玖幫他準備衣服,連忙道謝。

“需要擦背嗎?”袁玖将衣服放在床邊,問道。

孟散愣了一下,随即擡起身子,“有勞了。”

溫熱的水流,柔軟的棉布,一雙略顯粗糙的手掌。孟散雙手撐着浴桶邊緣,不自覺地微微提氣,兩個肩胛骨頓時更為突出,寬闊有力的雙肩将男子氣概盡顯。

袁玖一邊汲水給他擦身,一邊仔細觀察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

“馬兄身上的傷……倒是不少。”

“身為江湖人,難免如此。”

“不知馬兄是哪個門派的?”

孟散頓了一下,道:“尚兄可聽說過古門?”

“古門是江湖上名氣響亮的一個大派,我雖不是江湖人,但也有所耳聞。”

“我在古門門主手下辦事。”

“噢……馬兄果然是年輕有為。”

“見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上次也跟尚兄提過,這口飯,并不容易吃。”

“生活百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當然,馬兄若是煩了躁了,盡管跟我說說,雖然幫不上忙,就權當是解悶了。”

“實不相瞞,這幾日與尚兄和冬兒在一起,總算嘗到了幾年來久違的快樂。”

袁玖的手頓了一下,想說什麽,卻找不到合适的詞句,最終還是作罷,什麽都沒說。

第二日一早,趁着兩個孩子沒起,孟散便走了。

只有袁玖送他,簡單吃了早飯,囑咐了幾句。他們之間明明只是最普通的朋友,明明什麽都沒發生,但他卻記得,昨夜沐浴後相互對望的眼神,帶着明晃晃的暧昧和糾纏。

孟散直接往古門總壇而去。

此時淩中南剛起,室內殘留着情愛的氣息,他批了件衣服,來到與卧室相連的一間大屋,推開兩扇門進去,裏面充斥着藥物混雜的味道,巨大的藥爐正冒着騰騰熱氣。

那個單薄的人背對着他忙碌着,不知是太專注了沒注意,還是顧不上理他。

淩中南嘴角微微抿着,眼中不經意露出複雜的神色,有無奈,有愧疚,有自責。

昨夜的事,以及無數個類似昨夜的過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凡與水寒衣歡好,他總是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一定可以一定投入,可結果總是讓人難堪。就如昨夜,他很努力地想進入狀态,可一次次的失敗只會讓兩人越發情緒低落,痛恨着,煩躁着。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服藥才能順利地享受一次,可這掩耳盜鈴的方式無異于自打嘴巴。一次次地發誓對袁玖早已沒有任何念想,可是身體,卻總是不聽話。

對此,水寒衣最開始難以接受,而現在幾乎不會再說什麽。但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努力,通過各種方法,要讓淩中南從身體到內心都屬于自己。

淩中南知道,水寒衣只是一個因為太愛自己而越發任性的孩子。聰明漂亮、心狠手辣,他願意包容他的一切,因為這世上唯獨這一人,深深愛着他,永遠不會背叛他。

不知站了多久,那個人轉過身來,晃晃手中的瓶子,笑道:“我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眼下兩個重重的黑眼圈,笑容透着深深的疲憊,但神情卻是幸福的。

“你成功了?”

“是啊,花了三年時間,終于成功了。”

“恭喜你。”

“日後,就要辛苦你了。”

一個時辰後,淩中南帶着水寒衣與手下兩員大将在偏廳議事。水寒衣站在他身後,兩人面色嚴肅,舉止也與普通的主仆沒有分別。

淩中南看看左手邊負責對外打交道的馬淺夕,又看看右手邊負責管理探子、收集彙總情報的秦虹瑤,道:“這幾年來你二人為門中做了不少大事,當立首功,但有一件極重要的,卻耽擱了三年都遲遲沒有消息,你們,也該給我個合理的交代。”

兩人互望一眼,秦虹瑤道:“門主恕罪,三年來屬下不斷派人尋找袁玖和孟散的下落,從未放松,期間也有幾次有了線索,但是……”

“但結果還是什麽都沒找到!”淩中南提高聲音,面露薄怒。

女人住了口,面上有些不甘。

“門主,虹瑤确實盡力了。如今屬下手裏的事不多,不如就由屬下負責此事?”

秦虹瑤扭頭看看馬淺夕,雖有感激,卻也不想把他牽扯進這件麻煩事來。

淩中南皺起眉,似乎在想究竟該怎麽辦。

就在衆人都沉默的時候,水寒衣突然道:“我倒有一個辦法,能引袁玖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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