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你兒子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做完筆錄, 又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課,陳斜走出美食街派出所,此時已經很晚了, 天黑得徹底,天上連星星也見不上幾顆。他一邊往公交站臺的方向走, 一邊拿出手機給孫斯堯打電話。

這破爛攤子他本來不想收拾, 但馮翔拿出陳民鋒做文章, 他只好麻煩孫斯堯去一趟醫院,幫忙處理一下徐島那邊的情況。

他還沒來得及翻出孫斯堯的微信框撥通語音, 孫斯堯恰好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張口就一副大事不妙的語氣:“老斜, 你趕緊過來一趟醫院吧,你家老爺子受傷了!”

陳斜腦子轟隆一響:“怎麽回事?”

他揚手就攔了一輛出租車:“不是說不要讓老爺子知道嗎?”

孫斯堯也很惱火:“你他媽別一上來就給老子噼裏啪啦一頓訓!你當你家老爺子開個四合堂是軍事機密呢,你要是想讓老爺子過舒坦清淨的日子,你至于為了那個賣水果的重蹈覆轍混這傻逼人渣堆裏麽!”

“廢個屁的話!誰幹的?!徐島?!”

“紫毛找人打的!你這戰略布局真他媽有問題,我來醫院殿個屁的後, 就應該給你守着後院!人根本不在乎你賠不賠這點醫療費,還是那句老話,打你一頓最實在, 偏偏他們不是你對手, 打不到你,就找四合堂去了!你家老爺子死活不相信你在背地裏跟人打.黑架, 跟人急了眼——喂——喂喂!”

孫斯堯還有很多話沒說完。

比如紫毛是怎麽帶着人把四合堂一頓砸的,又比如老爺子為什麽非要來醫院和刀哥對峙,再比如老爺子是如何跟紫毛一行人從口舌之争發展為肢體沖突的。

老爺子仗着自己會養生愛鍛煉身體素質不錯,揮着拳頭就去揍罵他孫子是沒爹沒娘養的狗雜種的紫毛同夥,結果他忘了自己是單槍匹馬而對方是團隊作戰, 幾個來回拉扯,老爺子撲通一下被搡到了地上,後腰直直地磕在了醫院側門外堅硬參差的臺階上。人都疼得身體蜷曲、龇牙咧嘴了,還不忘爬起來繼續戰鬥。

可能是嫌這老頭兒太煩人了,其中一個被惹惱了的小碎催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擡腿就踹了一腳,直接把老爺子踹到筆挺躺屍、無法動彈。

而剛給刀哥繳完費的孫斯堯一走出急診,就看到了這讓人心悸的一幕。

心都吓得差點從胸腔裏蹦出來。

老爺子第一時間被送去急診。

在等檢查結果的間隙,孫斯堯才給陳斜打了這個怒氣騰騰的電話。

等陳斜趕過來時,老爺子的拍片結果也出來了,診斷為髋骨骨折,好在老爺子平時注重鍛煉和養生,骨骼比一般人硬朗,所以是輕度。

然而老爺子身上有幾處嚴重擦傷,短時間內情緒波動又大,導致血壓居高不下,此刻還頭昏地靠在病床上,喘着氣無法平複。

陳斜在安全通道裏點了支煙,抽了一半抵牆熄了,又在急診病房外的走廊上靜默地倚牆待了一陣,等孫斯堯出來告訴他老爺子緩過來一點後,才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陳民鋒靠坐在床頭,胸腔微微起伏着,看上去很虛弱,一只手背上紮着針頭,輸液袋裏的液體順着細管緩慢而有節奏地往下滴落。

“拿出來。”陳斜甫一坐下,陳民鋒便開了口,語氣中倦意深重。

陳斜情緒一直繃着,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煙。”陳民鋒說,“說戒了是騙我的吧?”

“聞着了?”陳斜低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啥也沒嗅出。

“猜的。”

陳斜認栽,從口袋裏摸出一包軟中華,擱床頭桌上:“沒騙您。當初戒了,後來偶爾抽一支,只能說是瞞着您了。”

“瞞着我你還有理了?!”因為病房裏還有其他床的急診病人,陳民鋒遏制住了自己爆發的怒火,用氣音低吼道,“那瞞着我簽生死狀、跟人打.黑架你還不得驕傲上了?!過去八面威風、縱橫馳騁當大哥的生涯想要重振旗鼓了是不是?!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我有分寸,不會再像當年一樣了。”

“你有分寸!你要是有分寸,也不會把人打出腦震蕩,現在還躺在隔壁病房裏神志不清了!”

陳斜平靜道:“您別激動,身體要緊。”

怒傷肝,憂傷肺。身為中醫,陳民鋒深知負面情緒對人身體的影響。他好脾氣了大半輩子,總共也就那點怨和怒,那點憂和思。

只是都耗在了這個殘破的家上。

他嘆了口氣,輕聲問:“不是都想好了以後的路嗎?這一年多爺爺看你過得不也挺自在的麽,為什麽還要去和人打架,打的還是黑架?錢不夠用?”

陳斜沒法說實話,以陳民鋒對岳瑛的嫌惡程度,他一旦說出這個名字,陳民鋒的血壓得直接飚到一百八。

當年他親眼見過好脾氣的陳民鋒渾身戰栗地指着岳瑛一頓狂躁的控訴,目之所及所有能摔的東西都被他用來洩憤。

那種瀕臨極限的憤怒,以及憤怒過後滿地慘烈的狼藉,一度像一團濃稠的暗色陰影,長久地覆蓋在陳斜幼時頭頂的那一小片天空。

父親的死,他沒有親眼看見,于是小時候的他,窮極想象力去美化那個畫面。他想,父親應該是一只鳥吧,從高樓之上飛走了。

鳥兒飛走之後,巢穴岌岌可危。

那無聲卻洶湧的內讧,遠比父親的死更讓陳斜感到壓抑、無法喘息。

因此,陳斜知道,陳民鋒平時在自己面前掩飾得有多好,那他對岳瑛這個兒媳的憤恨就有多深。

如果他知道自己打.黑架的事情和岳瑛有關,估計當場就得氣得腿一瞪眼一閉過去了。

所以他不能實話實說,只能對老爺子睜眼瞎扯淡:“沒有,就是去玩玩。願打願挨的事兒,和平時打架鬥毆不一樣。”

陳民鋒顯然不吃這套,怒意只漲不消:“你爺爺年紀是大了,腦子還沒糊塗!我當然知道和平時打架鬥毆不一樣,打架鬥毆還有個下手輕重的掂量,這個跟黑.幫火并有什麽區別?半斤八兩!”說着他壓下一點怒火,嘆道,“你是不是還在怨我?怨我當年逼走你媽?”

陳斜沉着嗓子,緩緩道:“沒有。她自己要走的。”

“是,腿長在她身上,是她自己走的。”陳民鋒說,“你爸走後,我和你媽關系很僵,也就只能在你面前勉力維持。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們幾乎無法在一個屋檐下共處,我看到她就惱火,看到她就跟看到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差不多。她看到我,也只會哭哭啼啼,一面自我開脫,一面又自我貶損。

“到極限了你知道嗎小斜?都撐不下去了!我不可能讓她帶你走,她也自知沒有本事、沒有資格一個人撫養你長大,那只能是她走了。那個家從來就沒有對不起她,她不僅讓老陳家蒙了羞,她還讓一個渴望兒孫繞膝的老頭子白發人送了黑發人。你爺爺我不懂什麽宰相肚裏能撐船,也沒什麽容人之雅量,即便她不走,我也會帶着你走。”

這番話似乎耗盡了他全部氣力一樣,越說嗓音越低,越氣喘。

陳斜把手探到他身後,一下下撫着他的背,幫他順氣:“我知道,我都知道。”

“所以你就是怨我對不對?你就是在和我怄氣對不對?”老爺子似乎篤定了陳斜戒煙不徹底、背着自己打.黑架就是因為怨他,所以才暗自賭氣、較勁兒,藉此發洩那些無處宣洩的不滿和怨怼。

“我說了不是,就是不是!”陳斜語氣強硬起來,他不能讓老爺子在這種無端的肖想中不斷下沉,“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成為不了你們所期望的那種好學生了,我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争氣,不上進,得過且過!”

陳民鋒愣了下,大幅度地搖頭:“爺爺對你沒有那種期望,從不要求你一定要站在同齡人的金字塔頂端。可是你去打.黑架,萬一被發現了,檔案上記上一筆,那就不是小事了。這檔案會跟你一輩子,你以後要是要考公、編制審核,這一關你過得去嗎?!這不是跟你對自己的未來規劃沖突了嗎?”

陳斜有想過,但沒有想得那麽深、那麽細,他覺得自己混個差不多的分數,能達到要去的那所學校的分數線,就能遂了自己心中的願,至于其他的,是渾渾噩噩也好,是渾水摸魚也罷,都會随着時間的消逝成為記憶裏模糊的、無足輕重的光影碎片。

被陳民鋒這麽一反問,他一瞬間竟不知怎麽反駁。

陳民鋒動了動那只沒有紮針管的手,在陳斜肩上拍了拍:“答應爺爺好嗎?不要去打那勞什子的架了,遠離那些混亂、灰色的東西,至少不要成為混亂、灰色的一部分。爺爺允許你當一個懶人、頹人,甚至是廢人,但你不能去做一個壞人、惡人、小人。”

陳斜動了動嘴唇,半晌才啞聲道:“好。”

“怎麽保證?光說沒有用。”

又是漫長的停頓。

陳斜好一會兒,才緩慢道:“我明天去一趟爸爸墓前,我跟他說。”

陳民鋒怔住。

陳斜又說:“我不會對他撒謊,他會替我作證的。”

陳民鋒沉默着,再也無話。

淮西的雪後半夜越下越大,第二天一早,天上地下霜白一片,陳斜頂着如刀子一般割人的隆冬寒風,去了淮西城郊的墓園。

那天他在墓園裏站了很久,冰冷堅硬的墓碑上,黑白色彩的陳啓耀始終微笑地看着他。

陳斜低身放下一捧花。

“陳啓耀,就叫你這個吧。別怪你兒子沒禮數,實在是……口生,體諒一下。”

他頓了頓,似乎在腦海裏想了想措辭,有一會兒才開口:“你走後,這麽多年,你兒子沒太學好。我有分析過原因,一開始覺得應該是源自于你這種‘撒手人寰,不顧後代’的行為。後來一想,不對啊,你可是大家口中的‘凡人英雄’,還差點被追授烈士,所以應該是我自己的問題。”他鼻腔裏發出一聲自嘲的哼笑,“在心裏讓你背了好幾年的鍋,不好意思了。”

“今天過來,是想讓你幫忙做個證。你兒子昨天答應你老子了,決定好好做個人。”說到這兒,他哼哼嗓,“其實我平時還挺做人的,你聽到這個,別把我想太差,不然我會感到有點兒委屈。行吧,那就做個更好一點的人。從不打.黑架開始。”

“你說這件事兒我該怎麽解決呢?我覺着吧,有點困難。岳瑛那邊,我可以想個法子讓她搬走。但是徐島那傻逼,估計會想盡各種辦法繼續壓榨你兒子,畢竟你兒子挺能打,是個能給人賺不少錢的超能工具人。驕傲嗎?”

“算了,驕個屁的傲。”他低聲說,“所以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回答他的只有尖嘯的北風。

陳斜把手埋在掌心,狠狠搓了一下凍得冰涼的臉。

許是有一段時間沒過來了,這一絮叨,還有點停不下來。

“哦,差點忘說了,你兒子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學霸,是個乖寶,特漂亮,是我心裏的小仙女。你別在下面罵你兒子早戀啊,我倒是想早,這不還沒戀嗎?”他輕啊了一聲,“說到這個,倒是自我提醒了,我可能短時間內真的不能和她戀了。徐島這逼貨要是不解決,人小姑娘跟着我,日子可能不會太.安生。老爺子昨天不就受我牽連了嗎?不好意思啊,沒能替你照顧好你老子。”

雪花紛紛揚揚而下,陳斜的眼睫被雪粒壓得往下垂,視線跟着模糊起來。他眨了眨眼,雪粒落下,眼神複又清明。

他又說了些有的沒的,直到被落雪覆了滿身。

“今天就和你唠到這裏了,話有點多,希望沒吵到你。”臨走前,他看着碑上的黑白照片,笑了下,“我努力一點吧,努力做個配得上‘凡人英雄’兒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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