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新生·密室結束

七點二十分,離密室結束還有四十分鐘，距離許醫師把零號實驗體從研究所帶出來正好三小時整。

中心廣場上紀念日的慶典還在舉行，這是城區每天的保留節目,從晚上六點持續到晚上十點,整四個小時。

顧笑感受到從許卿那裏收繳來的通訊器在震動,震動聲被慶典的聲音吞沒,應該是研究所來催許卿回去。

她牽着許卿的手,從如織人流中穿梭出來，通訊器啪嗒一聲被她丢在地上，無人在意。

顧笑像只是憑借自己的感覺判斷時間，“好像三個小時了。”

她沒發問，卻又的确是在問許卿：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你不想回去,我也不想回去,我們出城吧。”

許卿如是說道。

如果他沒猜錯，對許卿和顧笑來說，出城意味着他們兩的游戲結束；而對密室世界裏的醫師和實驗體來說,出城是一段新旅程的開始。

既然不想在書寫好的命運裏繼續，那就一起迎接未知的人生好了。

他們站在路燈照射不到的一處暗角，顧笑聽到許卿的回答，不自覺彎唇一笑,随即說,“你猜他們會不會抓我們回去？”

“肯定會。”

許卿想都不用想，十分肯定,“我們的速度要比研究所的人快。”

他和顧笑不約而同的望向了路燈上的一個微型攝像頭，這個攝像頭是純黑的，沒有淡藍色的印着C34的文字标識，應該是樂園為了監控密室進程及時反饋後續劇情放置的。

而那些印着C34的攝像頭——研究所裏遍地都是。這種攝像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密室世界裏能夠調閱的。

同理，沒有印着C34的攝像頭，密室世界裏調閱不了，比如眼下，路燈上的這一個攝像頭。

許卿脫下在夜晚過于顯眼的白大褂，兜裏剩餘的實體硬幣放到了顧笑的手上。

那我們走吧。

曾經，我救了我自己。

現在，我來救你。

在【書】波瀾不驚的文字描述下，真實的靈魂。

許卿從前想，顧笑應該是一往無前的、十七八歲的天真孤勇，以熱血澆冷血，把他身上的鎖鏈一寸寸剝離，一伸手，把他拉回萬丈紅塵，拉回被許多人眷戀着的人間。

但今天，路燈一圈圈散開的昏暗之中，他驚覺他想錯了。

顧笑也是迷茫的、無處的。

她在人間，又陷在悲嗔癡喜的軟綢裏，不得脫身。唯一一點願意尋找同類的勇氣，落着在許卿身上，成了孤勇。

她想來帶他走，但也需要他帶她走。

那就帶她走好啦。

只要心是自由的，在哪裏都一樣。

七點二十五分，研究所，負三層。

秦懷雪與秦所長面對面坐着，氣氛沉凝。

秦懷雪方才撥了第六通許卿的短訊，無人接聽。

“小雪。”

久違的聽到這個稱呼，秦懷雪微微哆嗦一下，哥哥很久沒這麽喊她了，從來都是喊“秦組長”，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換回以前的稱呼。

“你之前可不是這麽和我承諾的。”

秦懷雪無力辯解，“……也許只是他沒聽到。”

“不。三個小時，我們足夠看清他了，許就是A1城區派過來搶奪零號的卧底——”

“小雪，我只有一個問題，A1城區為什麽會發現零號？”

秦懷雪抽抽嘴角，“天底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十九年……零號正式投入研究已經十六年了。”

“那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區長信息部截獲了一封密信，收信地址是A1城區。信的內容……”

秦所長眸光幽深，“信的內容是，已确認零號實驗體在治愈藥劑上的功能。”

“這不可能！”

秦懷雪脫口而出，“零號的血液提純只有我來經手，你不相信我嗎？！”

“你是我的妹妹，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懷疑你的研究組裏有內鬼罷了。”

秦所長冷漠的說道，“你接下來只有一個任務，徹查研究組的內鬼。而我——”

“我已經聯絡區長發送逮捕令了。”

秦懷雪問：“……抓活的？”

“生死不論。”

秦所長起身，再也沒看自己的妹妹，“零號真的落到A1城區那幫人手裏，你覺得他們會放過我們C34城區嗎？”

“不會的。所以我們的家園，只能我們自己來守護。”

七點三十分，離密室結束還剩三十分鐘。

李斯年跟在已經找到秦潇的明離身邊，紀赫依舊在邊上打醬油，忠實履行臨時助理……不對，無業游民的職責。

他并沒有通過臨時助理的入職測試，所以依舊是無業游民。不過……反正密室都要結束了，無業不無業也無所謂吧？

因為賴在警官身邊，沒人來驅逐他出a區。

紀赫揉揉肚子，看了看路邊開張的店鋪，“吃飯嗎？”

李斯年瞥他，“餓了？”

紀赫點點頭。

李斯年擺擺手，“當警官的，貧窮，沒錢。忍忍吧。”

秦潇注意到他們的聊天，“我餓了，要不買點東西吃？”

“這……”

李斯年的話被響起的通訊器打斷。

“小李。”

“廳長。”

電話對面的人是警視廳廳長，李警官的老大。

“你還在做監察明先生的任務對吧？”廳長問完話，沒等回答，“這個任務不用做了，廳裏有個新任務交給你。”

“抓捕一名犯人，他涉嫌拐帶研究所重要實驗體出走，實驗體應該就跟在他身邊，能帶就帶回來，不能帶就地處理了。”

好熟悉的描述……

李斯年摸了摸自己的配槍，是那種拟真的玩具激光槍，他問了警視廳裏的同仁，被激光掃到就算中彈。當然，在劇情背景裏這個玩具激光槍也有另外一個高大上的名字：S-76激光放射槍。

廳長語氣微微壓低，“你今天下午見過并且保釋了他們。如果你上心一點，當時完全可以控制住他們！小李，你在廳裏工作這麽久了，小問題我不追究，但是，你要把他們親自抓回來，功過相抵。”

甭管內心怎麽想的，先答應下來把NPC打發了再說，李斯年挂斷電話，對上兩雙好奇的眼睛，解釋了一下來龍去脈。

紀赫大驚，“那我們快點去找他們兩個吧。”

“總不能真讓他們被抓回去！”

李斯年：“……”

他掂量了一下紀赫話裏的意思，紀赫是發現自己的陣營了呢，還是純粹發自內心說的實話呢？

最後他覺得是後者，狗勾思考不了那麽遠。

他看向同樣在此地的兩人，他并不熟悉，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面。

秦潇還沒表示，明離說道，“我們一起去。”

李斯年沒拒絕，也沒重新走動，顯然是在等明離解釋為什麽要一起去。

“秦潇是秦所長的兒子，是一個失敗的實驗體。”

“诶？”

先前沒做聲的秦潇插話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假扮零號啊。”

李斯年：“……倒也不必。”

他默認了四個人一起行動。

途中，他和明離發生了簡短的對話。

李斯年：“我以為你們不會跟過來。”

“打破劇情比順應劇情更有趣。”

明離說，“只不過，警視廳恐怕不止有你來抓捕他們。”

城區內所有區域的燈火次第亮起，驅散迷霧黑夜，從中心區擴散出去的明光，伴随着城內廣播通報的通緝令。

李斯年：“……”

紀赫也看到了這一幕，耳畔還是循環的通緝令內容，“我們去哪裏找許卿他們？”

李斯年和他确認，“之前城門的守衛士兵不讓你出城，對嗎？”

“對，我說過啦，不讓我出城，還讓我去明離那裏應聘助理。”

“當時出城應該等于密室結束……但現在也快結束了。”

李斯年說，“我們去城門堵他們吧，我估計許卿會往城門走。”

七點三十五分，離密室結束還有二十五分鐘。

c34城區，第一研究所，內部審訊室。

“……沈欲。”

秦懷雪表情複雜，“為什麽要背叛研究所？你是我親自提拔入組的研究員，本該前途遠大。”

“前途遠大……？”

沈欲被綁在椅子上，嗤笑，“你們吃肉，我們喝湯，這叫前途遠大？”

秦懷雪雙手抱胸，“我們不能給你的，統治者能給你？”

沈欲眼帶厭惡，“不要用統治者來稱呼我的合作者，他有自己的名字——蝙蝠。”

“他能給我一個方舟的名額，你們能嗎？”

“你們不能。”

“方舟？”

秦懷雪重複一遍他的關鍵詞，随即斬釘截鐵，“這不可能，統治者能帶上方舟的名額也是有限的，沈欲，你被他騙了！他給你開了一張空頭支票，你就要為他賣命？”

“何況如今，并沒有到窮途末路之時，只要城區還存在，人類不會放棄自己的家園，方舟永遠不會啓動。這是所有城區高層之間的共識！”

沈欲聽了她的勸說，心情毫無波動，“沒關系。欺騙是關系的常态，坦誠是殺人的利器。你們，你和秦所長，不也在欺騙我們嗎？”

“說好了，進化藥劑研究出來，會給我們優先服用。”

沈欲提高音調，扯着嗓子，“可是，你們給我們研究員喝的，都是假冒僞劣的仿制品，是用子體血液制作的進化藥劑。而子體！而子體的血液根本就沒有母體的效果！”

“你們欺騙了我們！蝙蝠都和我說了，真正的進化藥劑被你們用來交換利益，相比之下，我們這樣的研究員，乖乖待在密不透風的實驗室裏更符合你們的要求！”

“……”

确實如此，秦懷雪反駁不了他。

“你和組長真的以為只有你們兩個聰明人，其他人都是傻蛋？蝙蝠，以及其他統治者早就發現了——你們送出去的所謂零號，都是子體，是從真正的零號身上克隆來的。他們和零號最大的區別在于，體內的抑制細胞和興奮細胞不能再生，即使儲存在克隆體內不提取出來，也會漸漸失去活性。”

“同時，他們缺少了一個很關鍵的不知名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為什麽零號血液能夠制作進化劑，而子體血液不能制作的關鍵。”

沈欲被關押，逃不出實驗室的五指山了，秦懷雪坦然承認，“不錯。我們把那個處理器官命名為中和器，能夠融合興奮細胞和抑制細胞，融合産生的細胞被我們命名為進化，是制作進化劑的主材料。”

“每一個子體上都無法誕生中和器，它是天然的奇跡，是科學無法複刻的遺憾。”

“可是……沈欲，你想一想，服用進化藥劑，獲得能出城對抗S-73的力量，對你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嗎？獲得力量，沉迷力量，最終在失衡的力量裏走向滅亡，你的頭腦不該是一次性消耗品，為什麽要執着肉體的力量呢？”

沈欲不為所動，“你這是狡辯。真像你說的那樣，為什麽統治者要來和你們交換進化藥劑？”

因為力量只有放在自己手裏才能安心。

秦懷雪搖搖頭，“冥頑不靈。”

她轉身欲走，沈欲問她，“你不殺我？”

“你對研究所的無端指控讓我很失望，我決定讓你看一看結果再死。”

秦懷雪沒有回頭。

她走出內部審訊室，面對空蕩蕩的冰冷走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就要結束了。

真正的零號已經死在“黎明”手中，秦所長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會認為是他自己殺了零號。

這件事情，和研究所的秦懷雪沒關系了。

七點四十分，離密室結束還有二十分鐘。

許卿顧笑和沈佳奈陳蘇葉在一條暗巷裏狹路相逢。

“笑笑！許卿！”

許卿二人組的悠哉悠哉，和陳蘇葉二人組的氣喘籲籲形成鮮明對比。

顧笑：“……你們這是？”

“長話短說，就是有人想滅我的口，在追我們。”沈佳奈平複呼吸，她也聽到了廣播播報的通緝令，“應該也有人追你們吧？你們怎麽這麽輕松？”

……因為下午逛街的時候就規劃好了逃跑路線。

許卿表示，“我們記住了攝像頭的分布地點。”

“哎，你們也是出城嗎？我們一起吧。”

說着話，沈佳奈就看到陳蘇葉丢了個藍片片在地上，“……什麽東西？”

陳蘇葉無辜一笑，表示：“定位器。”

沈佳奈：“？”

許卿：“？”

顧笑：“？”

“定位器？？”

沈佳奈伸手指着躺在地上的小藍，“葉子，你這個卧底！合着我說怎麽對面兩個人次次都能追上我們，原來是你搗蛋啊！”

“嗐，刺激點才有意思嘛！”陳蘇葉振振有詞。

“哦。”沈佳奈冷漠，“那你怎麽現在又丢掉了？”

“坑你無所謂，坑到笑笑和許卿我過意不去啊。”

沈佳奈：“……定位器哪來的？”

一路上她都和陳蘇葉在一起，沒看到有人給她東西。

“49號房的老父親給的，我們還不跑啊，對面估計又要追上來了。”

沈佳奈無語，“還不都是怪你嗎！”

顧笑咳一聲，“跟着我們走吧。”

跟着許卿和顧笑，完全不用動腦子，動腳就行了，遠離追捕人員，十分安全的逃跑路線，沈佳奈有閑心繼續找陳蘇葉算賬了，“他給你定位器幹嘛？”

陳蘇葉聳肩，“我問了，但他沒說。不過我躺床上的時候，他一直在說‘S-73應該被銷毀’‘用S-73的人都是傻x’這種話。”

十分鐘後。

他們來到城門前。

“我記得下午守城門的是兩個人啊，怎麽變六個人了。”

陳蘇葉摸摸下巴，“佳奈你身上的定身藥粉還夠嗎？”

沈佳奈沒好氣，“本來嘛是夠的，因為某些人貪玩呢，好像不夠了。”

陳蘇葉嘿嘿一笑，“不要這樣，我相信你，肯定夠。”

許卿問：“定身藥粉是什麽？”

顧笑也很好奇。

“就是佳奈操作臺上的珠光閃粉，我們逃跑前打包帶出來了，試了一下，如果灑到NPC身上，他們真的會按照描述表演定身一分鐘。”

顧笑已經看清城門口的六個人，“我覺得用不到定身藥粉了。”

兩個守城士兵NPC被李斯年他們就地取材，放倒失去戰鬥力。

見到許卿四人，紀赫揮了揮手，“你們終于來了！我們等好一陣了。”

“全員到齊！”

李斯年手裏拿着威逼利誘得來的城門鑰匙，挑眉，“八個人都從城門出去結束游戲？”

他這話說得意有所指。

距離八點還剩七分鐘。

紀赫憨憨，摸摸頭發，“不從這裏出去，從哪出去啊？”

其餘四個人默契看戲。

顧笑附和，“對啊，不是只能從城門出去嗎？”

她義憤填膺，“難道李警官你想把許卿交給警視廳？我絕對不允許！”

李斯年：“？”

怎麽還倒打一耙呢。

他半是做戲半是認真的對許卿說，“卿哥！我舉報！顧笑扮演的零號是假的！她不是零號！真正的零號在劇情裏被她幹掉了！”

“呃……”

許卿遲疑，不忍傷害李二三幼小的心靈，但他還是直說道，“……我知道？”

他肯定，“我知道。”

李二三：“。”

他看着許卿身邊的顧笑眉宇眼角滿滿寫着得意兩個字，憤憤撓牆，“你怎麽知道的？”

許卿：“我說是直覺你信嗎？”

李二三心想，廢話，肯定不信啊！但還是謝謝你敷衍我。

“我還知道你和她是一個陣營的。”

李二三：“……”

他尴尬一笑，轉移話題，“那啥，時間差不多了，我開門吧，再拖一會，可能NPC又追過來了。”

兩分鐘倒計時。

每一份密匙都完美對上，城門緩緩開啓，他們身後傳來大片腳步聲。

不僅負責追捕他們的警官們到了，秦所長和警視廳廳長也露了面，試圖把他們勸回去束手就擒，甚至挑撥明大作家極限反水。

明作家說了句《夜莺》裏的臺詞，“夜莺要死在流亡的荒野裏，燒着火，燃着心。”

“再見了。”

秦所長皺眉，神色凝重的舉起手，“醫師，零號……”

“我們……”

他示意警官們出槍的動作做到一半。

兩分鐘倒計時還剩最後十秒。

醫師和實驗體一句話都沒有留下，義無反顧的奔向流亡的荒野。

激光從槍中射出，徒然的落到了緊閉的城門上。

流亡的夜莺

奔向夜的黎明

在荒野中

荊棘枯萎

只有我的血

如此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