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店奇遇記

周六一早,安婧接到安晟軒的電話,他說他會和舅舅過來看她。對此安婧有些為難又有些無奈。平時舅舅工作非常忙,她不想打擾到他,不過既然他要來,她決不能他見到邋遢窮酸的一面。起床之後安婧就把房間仔細打掃了遍,還買來束百合插在花瓶裏。到了下午一點半左右,門鈴響了,她立馬解下馬尾弄松頭發,收拾起宅女模樣走過去開門。

“你好,舅舅。”

安婧善睐的眼睛和笑容代替了語言。安舅舅見到她十分高興,将禮物放在玄關處後上前給了個擁抱,熱情又不失分寸。

“舅舅您坐,我去幫你倒杯茶。”安婧打了個手語,然後走到廚房泡了一杯冰紅茶、一杯綠茶。當她把茶放到茶幾上時,安晟軒已經在樓下停好車進了門,他看到安婧正在往紅茶裏加檸檬便舉起手裏的紙盒笑着說:“正好,我帶蛋糕過來。”

安婧微微一笑,把那杯加了檸檬的冰紅茶遞給他。

“這段時間過得如何?習不習慣這裏的生活?”安舅舅很關心她的近況,在他面前安婧從來不會說不好的事情。學校的孩子們很聽話;老師間的關系很融洽;食堂的夥食很不錯,總之這裏是個沒有任何缺點的地方。

安舅舅很認真地看着她的手勢,從頭至尾臉上都帶着慈祥而又愉悅的笑,不同于聽工作報表時的嚴肅冷酷。聊了一段時間後,安婧就問:“舅媽怎麽樣?”

這句手語是出于禮節性的,停頓之後氣氛起了一絲很微妙的變化。安舅舅臉上的笑也變得僵硬起來。

“她還是老樣子,過得不錯。”

安婧點頭,接下來她起身拿起蛋糕盒指了指廚房,意思是要分蛋糕。安晟軒自告奮勇陪她一起過去,他從廚櫃裏拿出三個淺藍色花紋瓷盤,随後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他們離婚了。”

安婧大吃一驚,差點打翻手裏的蛋糕,她轉過頭看着安晟軒沉默的側臉,平靜無瀾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什麽時候的事?”安婧極力保持鎮定,可是她的手卻在顫抖。安晟軒勾下唇角,伸出手包裹住她的手掌,溫暖而有力。

“三天前,這不是因為你,你別自責。”

“可是……”

安婧發不出完整的字音,也沒辦法形容此刻惋惜內疚的心情,她一直認為他們關系的破裂,大部分是她的原因。

安婧永遠記得她第一天到舅舅家時,舅媽那張震驚得扭曲的美麗臉龐。當天夜裏她聽到舅媽和舅舅大吵,其中一句就是:“你幹嘛把她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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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人讨厭了,甚至說是憎惡。之後雖然沒有明顯的火藥味,但是無言的冰冷同樣讓人難受。只要有她存在,那棟華麗的大房子就會變得很沉悶。吃飯時各自埋頭,似乎有人開口就會引爆藏在角落裏的炸彈,會把他們炸得粉身碎骨。

安婧沒辦法讨舅媽歡心,她一靠近她就會走開,好似她是病菌污物,碰到就會弄髒那身香奈兒。這種令人窒息的關系一直維持到她的初中,之後她上了寄宿學校,她松了一大口氣,舅媽也松了一大口氣。

為了彌補安婧所承受的惡意,舅舅給予的關愛幾乎賽過世上任何一個父親,可是這無意中也帶來惡性循環,舅媽讨厭她,而他總是護着她,到最後他們便是一拍兩散的結局。

“這是他們兩人的事,和你無關。”

安晟軒并不是安慰,只是陳述事實,但是安婧鑽在牛角尖裏沒辦法出來。一個蛋糕大約切了十幾分鐘,或許舅舅也察覺到了什麽,走進了廚房。

“馬上就好了。爸,你再等一會兒。”

安晟軒站在中間,挺拔的身軀正好擋住安舅舅的視線。安舅舅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坐回沙發上。安婧深吸口氣,收起所有負面情緒,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然後端起餐盤擺上漂亮的藍莓芝士蛋糕。

晚飯過後,舅舅和安晟軒就開車回去了,走之前安舅舅特意囑咐說:“過得不開心,你随時随地可以回家。”

很輕的一句話,含義卻很深。安婧有些難過,但是她沒有表露,面帶微笑揮手和他們道別。紅色尾燈拖着兩道殘影消失在她的視野裏,失落和內疚趁機混雜在漆黑中從四面八方壓來。安婧慢慢消化這樣的情緒,可是它們一直堵在那裏。

安婧不擅長向人吐苦水,她覺得那些痛苦、無助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明白,旁觀者很難去理解,而且她也不喜歡去麻煩別人,不喜歡讓自己看起來很柔弱,很需要同情的樣子。

時間還不算太晚,安婧不願一個人呆在房間裏被回憶包圍。她出門沿着林蔭道往人多的地方走,然後在甜品店買了一個香草味的冰淇淋,正當舔得開心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在前面的街角閃過。

“是他?!”

安婧清楚地記得那件藍色短袖連帽衫,沒有多想她就追上去,跑到街角卻找不到那個人。安婧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三分鐘,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她看到那人再次出現,他從一間BAR出來,和門外兩個男人說了幾句話後又進去了。安婧擡頭看着那個不停閃爍的霓虹燈,猶豫一會兒便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一進BAR,震耳欲聾的音樂就像只無形大手壓在安婧胸口,吹過來的風混沌無比,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安婧小心翼翼地摸牆進去,五彩鐳射激光柱從她眼前掃過時,她不由往後退了幾步。進來的人用很怪異的眼神看着她,她緊張地咽下口水,裝作若無其視走向吧臺,然後挑了個角落位置站好。

“你要喝什麽?”服務生說話都是用喊的,安琪看不懂熒光黑板上的飲料名稱就随便指了一個。趁酒保調酒的時候,她就像間諜小心謹慎地掃視四處,光怪陸離的世界中并沒有她要找的人。

“你的酒。”

服務生把酒放到安琪面前,小小的一杯藍色液體很漂亮。她淺淺地呷了一小口,酒精腥辣從舌尖立即灼燒到心口。

好難喝!安婧皺起五官像小狗一樣連連吐舌,又一個勁地倒抽冷氣。有人在笑,或許覺得她剛才的表情像吃了芥末的猴子滑稽。沒多久,一瓶礦泉水放到吧臺上,緊接着一個穿着時髦的黃發男人自認潇灑地往她面前一站。

“美女,以前沒見過你,第一次來?”

他長得不算醜,但是流露出的氣質讓人不适。安婧覺得是時候該走了,她沒對那男人有任何表示就轉身離開。

音樂仍在癫狂,填補着男男女女的空虛,明暗交替間扭曲身影如同閃光燈下的雕塑,一亮一拍、一閃一頓,快速交錯。那個男人就跟在她身後,随着閃爍燈光越靠越近。安婧忐忑不安,不由加快腳步。這時BAR裏突然響起一聲粗犷的叫喊,瞬間點燃全場氣氛,湧來的人潮擋住了安婧的退路,安婧被撞得在原地打轉,無意間她看到站在臺上的DJ一下子沒了離開的欲望。

他就如天王巨星站在最閃耀的地方,底下都是他的信徒,他們極力伸長雙手爆發式的叫吼歡呼,場面如同朝聖。BAR內的背景音樂變得更加猛烈刺激,閃光地板随着勁爆強烈的節奏一同震顫,仿佛要将人的靈魂震碎。

安婧聽不清拿麥克風的家夥在說什麽,不過他把手指向DJ的那一刻衆人都在尖叫。那人左手拿着耳機耳罩貼在耳上,另一只手熟練地擺弄面前那臺機器,不管底下的尖叫有多狂熱,他都沒有擡頭,冷酷得不近人情。

安婧敢肯定他就是圖書館裏的那個男人。他換了件白色的T恤,頭上多了頂鴨舌帽,不過這個造型似乎也很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衆人在沉迷,安婧在沉思,終于殘缺的記憶沖垮了腦中的牆,一切變得明朗。

竟然是他?!是搶她錢包的兇徒!安婧無比震驚,惶恐沖走了先前的欣喜,她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迫不及待想要離開。

“走,一起玩。”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并在她耳邊叫了一句,緊接着不由分說地把她拖到旁邊的VIP間。是那個黃發男人,他就像條蛇猛地咬住了獵物。安婧想要掙脫開他的手,而那人明顯帶着幾分酒意,硬拖着她不放。情急之下,安婧用手肘狠狠地捅在他的腹處,趁他彎腰哀嚎的時候匆忙逃走。

“賤貨!”

那個男人不好惹,他一把揪住安婧的頭發把她拉了回來。安婧叫了一聲,可是這含糊不清的嘶啞轉眼就被喧嚣吞沒。她被拖進了VIP間,一窗透明玻璃門阻隔了外面的嘈雜,而門內的世界更加糜爛。

安婧的頭皮都快被那人掀掉了,她很疼可是叫不出聲。黃發男人發覺了異樣,松開她的頭發後又鉗住了她的臉頰。

“你是啞巴?”

話音剛落,就響起很誇張的大笑。安婧匆匆掃了眼,七倒八歪坐在沙發上的一群人都不像善類。她想了會兒點頭承認,接着又是一陣笑。有人吹起口哨,幸災樂禍。

黃毛沒有放她走,反而攬上她的肩,興奮地對他的狐朋狗友說:“還沒上過這種貨色,今天晚上試試。”

安婧真的吓壞了,她用力把他推開奪門而出,卻意外地撞上一堵堅硬的肉牆。還來不及反應,她又被人拉了回去,這一次他下手更加狠重。

“你來幹嘛?不要多管閑事!”

黃發男人的口氣很嚣張,似乎一點都不怕進來的兩個人。安婧深吸幾口氣,硬逼自己鎮定,她擡頭向來人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是一看到是那個男人,她先是怔了下接着怵怵不安。

“別在這個的地盤上鬧事。”那人冷冷地回了一句,帽沿投下的陰影正好遮住他的眼神,但絲毫沒有減去他的威懾力。

黃發男子明顯一愣,接着氣惱地叫嚣:“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大筆錢,竟然敢對我這麽嚣張?!”

安婧心裏咯噔,不知道“欠一大筆錢”是什麽意思。後面進來的矮個子男人連忙打起圓場,低頭哈腰,笑咪咪地說道:“哲哥,Ray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生氣。”

黃發男人火氣還是很大,安婧的手臂都快要被他捏斷了,她扭動掙紮着,看來極為不适。

叫做“Ray”的男人依然淡定,和先前一樣冷聲而道:“一碼事歸一碼事,欠你的錢我會還,但是你別在我的場子裏鬧事,鬧得大了誰也撐不住。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那今天晚上的消費算我頭上,玩到你HIGH為止。”

“好。”

既然給臺階下,哲哥也就松開了手。安婧的小臂上多出幾個紅通通的指印,她一邊揉着痛處一邊跑出BAR,到了街上她急不可耐地連做幾個深呼吸,好讓新鮮空氣快速補充到身體裏。不知道是不是那口酒的關系,安婧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彎腰就忍不住吐了起來。心砰砰跳個不停,難受得像是要在胸腔裏炸開。

“這裏不歡迎你,下次別來。”

忽然,有個聲音從背後響起,聽起來冰冷無情。安婧拿出紙巾擦下嘴,然後站起身回頭看去。是Ray,他站在身後手裏拿了瓶未開封的礦泉水,見她回頭他就把水放到旁邊垃圾桶上轉身離去。

“等等。”

安婧心裏在叫,冷不丁地伸手抓住他。Ray停下腳步側過身,她急忙打了個手語。“你記得我嗎?”

Ray看了她好一會兒,昏暗中的表情難以捉摸。

“我看不懂。”

話落,轉身,毫不拖沓。

安婧急于找尋答案,不管他是否搶過她的錢包,她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安婧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摘了他的鴨舌帽。Ray愣了愣,似乎不适應突然暴露在微弱的光線下。他有張很英俊的臉,可以說帥到讓人流鼻血,但是左額上一道兩厘米左右傷疤存在得很突兀。安婧直勾勾地看着他,沒有一點女孩子矜持的味道,她迅速翻找從前的記憶,想把他和那張模糊的小臉匹配起來,不過她失敗了,只不過幾秒的時間,Ray就搶回鴨舌帽戴上,頭也不回地鑽進那處混濁而又黑暗的地方,不過離去之前那閃爍的眼神正在告訴她:“我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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