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葉清硯從現世醒來時天還未亮, 他坐起身一眼就看到旁邊挂着的官袍,正三品的戶部侍郎, 就是之前在禦花園差點當着他的面被淩遲的那個。
當然,最後這位還是被淩遲了,只是私下裏李大人下的手。
因為淩遲了,戶部侍郎這個位置就空缺下來,按理說,葉清硯之前一個縣令,怎麽着也不可能一來到連跳幾級直接成了戶部侍郎。
但這個位置……沒人敢坐。
上一個剛被淩遲, 指不定下一個下場也不太好。
所以葉清硯前幾天被閻帝突然任命為戶部侍郎時, 百官的表情可謂是精彩極了。但大部分都沒有嫉妒,反而是同情居多。
畢竟這麽一個位置……這葉大人又是先帝駕崩前最為信任的,甚至當初先帝還在時, 這位葉大人也是最年輕的三品大員,也是被破格提上來的。
這三年後, 依然是三品,上一任還是淩遲的……這怎麽看, 都像是皇上這是在給葉大人下馬威啊!
葉清硯想到這幾天上早朝, 諸位大人看着他的眼神那叫一個同情,那叫一個欲言又止。
葉清硯老老實實爬起來踩着朝露去上早朝了。
葉清硯又是一上午頂着百官同情的目光站了一上午, 等終于早朝結束, 百官緊繃的神經剛松懈下來。
只聽上首沉默一個早朝的閻帝開了口:“葉侍郎留一下,稍後随朕去一趟禦書房。”
葉清硯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了下來,他懶洋洋擡擡眼皮看了眼上首的人:他又搞什麽?昨夜在虛世都見過了, 該說的也說了,這現世還有啥好說的?
但嘴上卻不敢這麽說,老老實實應了。
葉清硯走出金銮殿, 好幾位相熟的大人嘆息一聲:“葉大人,委屈你了。”
葉清硯:“委屈?不委屈啊。”一回來不僅不用砍頭了,還直接升官了不說,還有大房子住……唯一要說的就是這天不亮就要來上早朝,睡眠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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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葉清硯走遠,幾位大人對視一眼,搖頭嘆息:葉大人真是個好人,自己一個人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痛苦不說,他還不說,反過來還安慰他們這些人。
而他們口中受了大委屈的葉大人到了禦書房,一進去,還沒開口,先嗅到一股子濃郁的香氣。
禦膳的味道。
上首的閻帝看他這瞬間精神的模樣,掩唇低笑一聲:“葉卿家可用過早膳了?要是沒有,可要陪朕用一些?”
葉清硯偷瞄一眼大總管,後者低着頭眼觀眼鼻觀鼻,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仿佛他自己個兒不存在一樣。
葉清硯低咳一聲:“能陪皇上用膳,是臣的福分。”
大總管本來想着這葉大人好歹客氣客氣,誰知不愧是葉大人,不管心裏多怕,這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太厲害了。
大總管就這麽瞧着葉大人一頓吃了三大碗,還吃了皇上給夾得菜。
大總管望着葉清硯愈發佩服,不過……雖然但是,葉大人您也沒必要當成最後一頓飯來吃吧?
葉清硯是真沒客氣,他平時胃口就這麽大,加上禦膳到底美味,多吃一碗飯也沒啥。
等早膳撤了下去,殷崇一揮手,大總管帶着人下去了。
頓時禦書房裏只有二人,殷崇才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
葉清硯捋了捋官袍的寬袖:“皇上留臣下來可是有吩咐?”
殷崇也不着急:“也沒別的,朕想與葉大人商議接下來一段時日在宮中留宿的事。”
葉清硯:??
他詫異擡頭,“留在宮裏?為何?”他一個外男,留宿在宮裏不好吧?
殷崇道:“為何?自然是接下來這最後一關極為重要,也方便多花一些時辰商議,更何況,葉大人每日早朝從宮外到金銮殿上早朝,至少要耽擱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若是拿來睡覺。”
葉清硯:“……”每日多出來一個時辰,那他絕不會再睡眠不足了。
殷崇看他眼神閃爍,顯然是心動了:“更何況,宮裏禦膳也是随時可以吃的,當然,最重要的一點,你與朕雖說現世剛認識,可到底虛世是共患難的……嗯?葉大人覺得呢?”
殷崇将道侶兩個字隐藏了去,否則,怕是一旦說出,面前這人絕對炸毛。
葉清硯沉默下來,按照殷崇列舉的這幾條,的确他住在宮裏能留出不少時間。
第四關關系到他在現世的生死,如今系統說是消除怨氣值,但按照系統的尿性,絕對不可能這麽簡單,肯定還有隐藏的關卡,一旦失敗或者有個萬一,的确九死一生。
只是……他本來是沒打算說的,畢竟他一開始以為自己與殷崇現世不認識,所以忽悠了殷崇自己是為了一張臉才入的虛世。
當然,殷崇肯定也騙了自己。
但要現世朝夕相處怕是殷崇早晚會發現不對,他沉默下來,在考量要不要說出來。
這麽久下來,他對殷崇已經很信任,對方好多次救他于危難,他也正是因為知曉殷崇對他無害這幾日才過得這般自在。
殷崇說出口心裏并沒有底,他想留葉清硯在宮裏,一方面是出自私心,想更多相處才能将人鎖在身邊,另一方面,他擔心最後一關,一旦出了差錯,他饒是皇帝也無法改變。
這幾日不知為何一直心裏不安,讓他不願再循序漸進等下去。
葉清硯終于下了決定,他上前一步:“皇上你是為何要進入虛世?”之前他問過殷崇,他說自己是來尋找一個答案,“那麽你找到那個答案了嗎?”
他怕殷崇是騙他,他難道也與自己一樣?是身死了?
殷崇順着葉清硯的視線,發現他盯着自己的心口看:“還沒找到。但朕覺得……這個答案到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從知道自己心意開始,他已經覺得那個最開始尋求的答案并不重要了。
甚至不如面前這人的心更為重要。
葉清硯又朝前走了一步,甚至他再朝前走兩步,就能靠近龍椅。
可饒是兩步的距離,也算是這段時日以來兩人靠得很近的時候了,近到殷崇很可能會發現他的不對勁。
旁人也許不會注意,甚至不會想到一個人會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還能存活,可閻帝不一樣,他會武功,內力雄厚,加上他知道許願池。
殷崇一開始并沒意識到葉清硯問他這個問題的緣由,随着葉清硯靠近,他甚至想将面前的人朝他這邊拉過來,可他怕把人吓走,所以并未動手。只是視線卻也忍不住一直落在葉清硯幾乎近在咫尺的面容上。
只是一開始的愉悅卻随着葉清硯靜靜看着他,随着時辰的推移漸漸讓他嘴角揚起的弧度緩下來。
殷崇的目光越來越凝重,一雙鳳眸越來越深,他皺着眉,視線從葉清硯的鼻翼到他的脖頸,最後慢慢落在他平坦沒有任何起伏的胸膛。
殷崇原本平靜的面容終于出現一絲裂紋,他死死盯着葉清硯的心口。
仿佛想要憑借目光穿過一層層的官袍,觸碰到他的心髒。
殷崇放在禦案上的手慢慢攥緊,随後又松開,他最終将手擡起來,因為壓抑的情緒,讓他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明明他什麽也沒說,葉清硯莫名鼻子發酸,他突然後悔了,如果他沒有進京,也許就遇不到殷崇。
也不知二人本是同處于同一個現世。
如果這樣即使他最後在虛世沒能活下來,對方也不會……
殷崇的掌心最後還是貼在了葉清硯的心口上。
葉清硯沒阻止。
一分一秒,最後……一刻鐘過去了……
殷崇沒有收回手,他就那麽靜靜瞧着,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低低笑了一聲,只是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什麽時候的事?”
葉清硯有那麽一瞬間差點沒繃住情緒,他緩了緩,才裝作不甚在意道:“幾個月前吧,捉拿匪患時,被捅了一劍。”
殷崇斂下眼,因為葉清硯是站着的,所以他看不清殷崇的表情。
葉清硯道:“最後一關瞧着還挺簡單的,之前你不也說了,虛世是虛世,現世是現世。”他瞧不清殷崇的模樣,突然後悔不該說的,或者說,不該這時候說。
可他想活,正如來京的時候,以為自己第四關之後再也見不到面前的人一般難過,他想活着,頭一次這般迫切想活着。
殷崇喃喃一聲:“對,虛世是虛世,現世是現世。也沒什麽,第四關的确簡單,朕是皇帝,會讓你活下來的。”不惜一切代價。
最後一句他沒告訴葉清硯。
葉清硯望着他擡起頭時面上并無任何情緒起伏,才松口氣,只要他分得清虛世現世,只要面前的人沒對他用太深的感情,即使真的失敗了,其實……也沒什麽是不是?
葉清硯:“那皇上還要将我留下來麽?萬一有人發現怎麽辦?”
殷崇:“他們發現不了,你晚上歇在朕的寝殿。”
葉清硯:“??”不、不是,就沒別的宮殿了?
殷崇:“朕這也是為葉大人着想。畢竟葉大人如今是三品官,又是公認的大殷第一美男,若是宮裏的宮人想爬床,半夜偷偷闖入葉大人的……再說,朕的龍榻睡幾個人都夠,若是葉大人不放心,寝殿裏還有單獨的軟榻。”
葉清硯想到那畫面,打了個激靈:“那算了,左右也就幾日,那臣……就叨擾了,借軟榻歇幾日。”
殷崇一直等葉清硯離開禦書房,原本淡漠的模樣徹底消失,望着他離開的身影久久都未收回目光。
身死嗎?
沒想到當年他與老天争命,如今,再次要與老天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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