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蠢得叫人生氣
墨勒氏雖然狠,到底也是聰明人,不然也不能磋磨靜嘉十年。
她聰明在将自己不待見靜嘉和安寶赫的原因鬧得人盡皆知,哪怕是對原配所出子女不好,也從不瞞着自己的恨毒。
外頭人開始是憐惜靜嘉和安寶赫,時日久了,就有不同的聲音傳出來,如同那日在千秋亭裏嚼舌頭的一般。好些覺得定是她和弟弟實在惡毒不成器,才會讓墨勒氏這般吞咽不得,下狠勁兒規弄他們。
靜嘉并不頭疼墨勒氏耍陰超,人家次次都是陽謀,反倒叫人避之不開。
即便是犯愁,日子還得照樣過,在忙碌中,端午很快就到了。
靜嘉半夜就爬起來收拾,仔細選了顏色壓得住的香色百蝶紋旗裝,配了件月白色琵琶襟鑲領邊坎肩,既不失莊重又鮮亮。
收拾好她便帶杜若提着羊角燈籠緊往慈寧宮趕,趕到時,妃嫔們已經在容妃和德妃的帶領下,站在天井裏候着了。
二人趕緊避進大他坦裏,聽着蓮心輕輕拍手心的動靜,靜嘉才擦洗幹淨手進了寝殿。
太後如今看重她,叫她和劉佳嬷嬷扶着出了門。
“請老祖宗安,老祖宗萬福金安!”
容妃和德妃等人跪地請大安,娉婷的嗓音合在一起,并着宮女太監們的聲兒,恍惚間竟也是山呼海嘯的壯闊。
常久忠和劉佳嬷嬷站在太後轎子兩邊,一人扶一側把手護着,靜嘉斂神走在劉佳嬷嬷身邊。
這種大日子,太後的轎子可以走隆宗門,過月華門後從隆福門進,經交泰殿去坤寧宮。
路過月華門時,有侍衛立在門外臺階,單膝跪地請大節安,靜嘉在靠近門口的一邊,突然瞧見個侍衛悄悄擡起頭沖她笑。
靜嘉定睛一看,竟是納喇淮駿,她立時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兒,抿唇端正走過去不看他。
等太後等人過去後,納喇淮駿才皺起眉來,心裏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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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了,關門咯。”另一個侍衛碰碰他的胳膊調侃道。
侍衛不準進內廷,只大日子能提前在門外臺階上候着請福安,等主子過去是要立刻關門的,不然叫人看見就是麻煩。
納喇淮駿進了值房,盯着桌上的茶盞好一會兒,才悄悄去外頭,找了個值守的小太監,塞給他一塊銀元寶。
“勞小谙達幫我個忙兒……”
小太監歡喜接了,忙道着不敢,不沖銀子也得沖這位家世,聽着不是什麽難事兒,一口應下來。
到了隆福門,靜嘉和劉佳嬷嬷伺候着太後下轎,進了舉行立杆大祭的坤寧宮,靜嘉一眼就瞧見了立在廊子下頭,與各家福晉和命婦們站在一起的墨勒氏。
像是感覺到她的眼神,墨勒氏擡起頭,沖着她緩緩露出個冷笑。
靜嘉面色不變,安寶赫如今在京郊大營,杜若又不在跟前,她突然發現,當自己在乎的人墨勒氏都不能掐在掌心時,她對墨勒氏的惡意竟也能無動于衷,沒她想的那般頭疼。
正想着,一抹明黃色的昂藏身影驀地填進了她眼眶子裏。
見皇帝冷冷掃她一眼,靜嘉心裏打了個機靈,趕緊伺候着太後上前。
他一現身,早就站定的嫔妃們都忍不住精神了些,就連容妃嬌豔的眸子都熠熠生輝。
皇上不愛進內廷,就前些時日多翻了幾次牌子,也是僧多粥少的局面。
平素少能得見天顏,逢年過節大家便都拿出最好的風姿,将争寵無聲地融入骨血裏。
抱養二阿哥的敏嫔和生育了二公主的景嫔,手裏拉着孩子,神氣之餘臉上更期待些,都盼着能得皇上多問幾句。
可皇帝并不是個好阿瑪的料子,瞧見五歲的二公主和四歲的二阿哥都緊緊縮在母妃身邊,他只淡淡掃一眼,就在祖宗牌位前站定。
靜嘉扶着太後上前站在皇上左手邊,不經意掃過攜大公主淡定垂眸而立的德妃,心裏贊嘆。
大阿哥今年七歲,即便身子骨不好,如今天氣暖和又不曬,正是能出來走動的時候,偏偏抱養大阿哥的德妃沒将他帶在身邊。
若真是有人說道,德妃也能以香火氣重,大阿哥身子骨弱怕沖撞了為由解釋,絲毫不會讓太後和皇上不虞。
這種大日子,即便皇上無心當個好阿瑪,畢竟是唯一的嫡子,不去看看也說不過去,要論争寵,不得不說還是這位手段高。
斂住發散的心思,靜嘉安安靜靜戳在太後身邊,看着她和皇上祭祀天神和祖宗,随後便是薩滿太太打妖魔鬼怪的表演。
等薩滿太太跳了一通,完成儀式呈現出安寧太平景兒的時候,靜嘉腦仁兒已叫這滿院子的香火薰得發漲。
皇上從頭到尾沒多說話,果不其然是帶着德妃和大公主離開,留下一群失魂落魄的妃嫔好險沒能蓋住面上的沮喪。
連容妃那帶着星光的眸子都黯淡了許多,太後見她這樣子心裏無奈,到底不好在這裏說什麽,只叫劉佳嬷嬷去扶了容妃,一起往外走。
墨勒氏這時候湊上來,給太後行了個蹲安禮:“請老祖宗安,奴才僭越,許久沒見靜嘉,臨進宮前國公爺托奴才給靜嘉捎幾句交代,還請老祖宗允準。”
靜嘉心裏嘆氣,一點也不意外,墨勒氏到底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
太後不好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下安國公夫人臉面,只讓常久忠攙了,淡淡看着靜嘉道:“早些回來,哀家還有事兒找你。”
靜嘉知道太後這是護着她,恭敬應下,目送太後穿過交泰殿遠去。
等瞧不見太後了,墨勒氏才笑着慢條斯理道:“怎麽,我這個填房,當不起你這位嫡女的孝心?”
靜嘉對周圍奴才們打量的目光視而不見,平靜蹲福下去:“女兒請額娘安,額娘福壽安康。”
墨勒氏并不叫起,只笑吟吟地好整以暇看了靜嘉好一會兒。
“前幾日馬佳府上老夫人竟然請我過府聽折子,可是新鮮了。你也知道,受你們帶累,我這名聲多不好。”許久不見,墨勒氏又恢複了溫柔樣子,聲音輕婉得能叫一聲順耳。
可那話卻是讓靜嘉心寒:“打聽了才知道,原來馬佳府的小公爺近來時常入宮,跟你……相談甚歡。啧啧……入宮這些時日你看着長進不少,可我這個當額娘的,忠言逆耳也不好不說。”
墨勒氏彎了彎身子湊近靜嘉,笑得更溫柔:“你不會真以為我能讓你嫁得這般展揚吧?”
靜嘉突然想起元宵節時,常久忠親自來請她入宮,墨勒氏知道安寶赫做了什麽,靜嘉又為何入宮,從來都将瘋意藏在平靜裏的墨勒氏第一次歇斯底裏。
她笑着讓人請常久忠喝茶,關起來門來惡狠狠掐着靜嘉的手腕子,将她逼在門上。
以往墨勒氏恨毒也有分寸,磋磨她都是攻心,逼着她自己受罪,這還是她頭回自個兒上手。
“我兒若是還在,沒幾年也該娶妻生子了!這腌臜的破地兒,男人是軟腳蝦還天天往臭娘們兒帳子裏鑽,女人滿嘴仁心,背後幹得全是畜生事兒,我這輩子逃不開這個鬼地方,你以為你和安寶赫能好好嫁人娶妻?做夢!我就是做鬼都要拖着你們下地獄!”
那時墨勒氏向來端方的臉,扭曲得如同地獄裏的妖鬼魔神,靜嘉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墨勒氏眸中深不見底的惡意和瘋狂。
所以這會兒她沒說話,打小她就失去了天真的權利,有太後和皇上做主已經比她想得好很多,她自不會叫墨勒氏有機會再行惡。
“前頭叫你避開了,如今老祖宗護着你,我也不好替你做主,不過等大婚,你早晚要從府裏嫁出去的吧?”墨勒氏直起身,依然不緊不慢的,居高臨下笑道。
不等靜嘉回答,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進來,給墨勒氏打了個千兒:“請安國公夫人安,老祖宗叫大格格回慈寧宮呢,說是有要緊事兒。”
墨勒氏笑得不知道多和善,對靜嘉道:“那你還不快去,可不敢耽擱了老祖宗的差事。”
靜嘉起身忍不住晃了晃,扶了小太監的胳膊,在墨勒氏溫柔到吓人的目光裏,匆匆穿過交泰殿後,小太監突然扶着她停住。
靜嘉楞了一下,順着他眼神兒瞧過去,才看見立在弘信偏殿角落的大樹下,那抹溫潤的身影。
“大格格無事吧?”淮駿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叫小太監傳的話,大格格別見怪。”
靜嘉垂眸,納喇淮駿也是幫她,反正她被嫡母磋磨的事情,在京城裏已經不是秘密,墨勒氏就是這般光明正大。
“若是無事,我就先告退了。”她面上露出些微窘迫,只後退幾步端正屈了屈膝輕聲道。
“大格格且慢。”淮駿突然叫住她,“不知我是哪裏失了體面嗎?叫大格格這般避之不及。若是有,還請您說出來,我也好改了壞習慣。”
靜嘉頓了頓腳步沒回頭:“不是您失了體面,是……你我男女有別,本就不該說這麽多,您留步。”
說完她匆匆出了隆福門,只留下納喇淮駿遙遙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許久沒動。
他上次其實騙了靜嘉,靜嘉進宮那日并非他第一次見她,他第一次見她時,還是個被嫡母罰得偷偷跑出府哭鬧的孩子。
柔和溫軟的風兒吹過,頭頂的樹葉輕輕晃動,将花壇裏圍繞着樹木擺得整整齊齊的木槿花香拂散開來,遠遠望去,樹下花開似錦,公子無雙,竟也是幅美景。
略在南三所坐了會子就回來的皇帝,遠遠站在乾清宮後窗前,帶着幾分冷意和興味打量了好一會兒,淡淡開口問:“那是納喇家的庶長子?”
“回萬歲爺的話,瞧着像是。”孫起行趕忙回話,偷偷瞧着主子的臉色,卻什麽都沒能瞧出來。
有了上回的教訓,孫起行再不敢随意忖度主子心意,只是聽着主子這語氣,怎麽都不像是高興模樣。
皇帝眼神裏閃過嘲諷:“她倒是敢招惹,偏蠢得叫人生氣。”
孫起行不敢吭聲,只晃神肚子裏琢磨,是蠢得不知道該選九五之尊,還是蠢得挑錯了人叫萬歲爺生氣?
咦……好像都是差不多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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