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心悅大格格
皇上離開後,靜嘉徹底沒了好好泡個腳休息會兒的念頭,只歪在萬字炕的軟枕上壓驚。
杜若心疼她,拿着美人錘替她敲腿解乏。
算計着時候差不多,靜嘉才勉強提起精神氣兒,換上身石蕊深粉繡百花一色的旗裝,搭了花枝彩蝶的雙襟坎肩,怕實在撐不住,選了雙低些的粉花旗鞋,與杜若一起去禦花園。
她們兩個剛過隆福門,就叫個小蘇拉給攔住了。
“請大格格安,劉佳嬷嬷怕老祖宗晚上受涼,蓮心姐姐她們又都走不開,特命奴才回去取披風,勞您在這兒稍候些功夫可好?奴才進不得禦花園。”
五月初的天兒白日一忙活要見汗,晚風硬的時候還有點涼,靜嘉倒不覺得奇怪,只這小蘇拉既進不得禦花園,劉佳嬷嬷怎會讓小蘇拉取披風?就是叫福順跑一趟都好。
察覺出不對,好在這地界兒也不怕出事,她不動聲色點點頭:“你去吧。”
等小蘇拉掂着腳快速拐進永康右門,過了會兒,靜嘉才聽着意料之中的動靜。
“對不住,只能這麽着跟大格格見面,還請大格格原諒子恒孟浪。”依然溫潤的聲音裏帶着幾分赧然,是納喇淮駿。
杜若眸子亮了亮,趕忙左右瞧着,生怕人看見。
靜嘉倒是繃得住,畢竟更吓人的今兒個也經歷了,她只輕聲問:“敢問您可有事兒?”
夜色中納喇淮駿看不清靜嘉的神色,聽見她聲音冷淡,一腔子熱切叫他多了幾分忐忑,忍不住上前幾步:“我心悅大格格,想求老祖宗給個恩典,怕唐突了大格格,所以提前問問您的意思。”
杜若扶着靜嘉的手緊了緊,歡欣躍雀就差露在臉上了,她就說自家格格才不是攀想,納喇家這位大少爺就是對自家格格有意思,真有眼光!
靜嘉不是沒感覺到杜若的歡喜,甚至對納喇淮駿的熱切也感覺出來了,可她沒什麽能回報的,只有一盆冷水:“我們身份不合适,這話您還是別再提了。”
納喇淮駿期待的目光在羊角燈籠映射下眼見的黯淡了些,心裏的苦澀帶到嗓子眼:“大格格說的是,我只是庶出,是子恒冒失了。”
靜嘉心下微轉,輕輕嘆口氣出來:“我不是這個意思,安國公府什麽光景您清楚,我這嫡出也就是聽着好聽,是我配不上您,你我沒這個緣分,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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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格格可知道,我們認識的。”納喇淮駿眼底又升起一抹希望的光彩,略倉促打斷靜嘉的話,溫俊面上有些發熱,“大格格可能忘了,小時候你救過我一命,就在安國公府斜對過的谷帽胡同。”
納喇淮駿七歲時,姨娘叫人算計失寵禁足在了院子裏,他哭喊着被人拉扯出姨娘院子,送到了嫡母那裏,日子突然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下,人人都開始敢欺負他。
因為姨娘受寵時他也被寵得太天真,不懂得藏拙,在先生面前比嫡弟優秀得多,戳了嫡母的眼眶子。自那以後,他動不動莫名就會犯了規矩被罰,挨打的地方都是阿瑪從來看不見的地兒。
他委屈極了,跟阿瑪告狀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更嚴厲的懲罰,十歲時有一回奴才使壞,險些将他的右手給打折了,他再受不住跑了出來,被拍花子的看上,哄着自己跟他回家。
一個漂亮得如同仙女下凡般的小姑娘,站家門口脆生生喊了他一聲哥哥,吓跑了拍花子的,過後還蹲在谷帽胡同口安慰了他好久,教他從此懂得了該如何在府裏生存。
納喇淮駿永遠忘不了當時靜嘉跟他說過的話——
“這世上總還是有人疼你的,若是你跟別人走了,你阿瑪該多傷心啊?開心的是恨不得你消失不見的人。”
“如果沒有人疼你,你就疼愛你自己,偷偷的疼,別叫人看見你有多好,你自己知道就行啦。”
“我見過你阿瑪帶着你出府趕廟會,只要你阿瑪疼你,你更懂事一些,讓着弟弟妹妹,哪怕讓着所有人也是值得的不是嗎?”
回到家裏,他學着藏拙,學着對自己更嚴格,不動聲色讨好阿瑪,甚至襯托嫡弟的優秀,慢慢的阿瑪越來越重視他,才有了他如今在宮裏的前途,才讓姨娘能夠在後院好生活着。
他感激靜嘉,知道她是誰後,就一直偷偷關注着安國公府,偶爾能見着靜嘉便歡喜好久。
慢慢等知道了靜嘉的境遇,他越來越心疼,後來感激和心疼就變了味兒,他也不知從何時起,連夢裏都開始是她的身影。
“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我想給你一個家,可能不會大富大貴,也會受委屈,可我會護在你前頭,不需要你讓着所有人。”納喇淮駿輕聲道,眸光一刻都沒從靜嘉身上挪開。
靜嘉聽得眼眶子發熱,她咬着內唇緊着眨了眨,才壓下心裏的酸澀。
“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靜嘉低低回答。
她記得的,只是與納喇淮駿想的不太一樣,從墨勒氏那裏受到的磋磨讓她自小就懂得算計,算計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來護住自己和弟弟。
遇見納喇淮駿時,墨勒氏剛剛被禁足,卻仍然能指揮着下人為難她們姐弟。
靜嘉那時對安國公還抱有幻想,起碼他讓墨勒氏禁足了。
所以靜嘉選擇在安國公會從外頭回來的時辰,站在胡同口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花銀角子買通了個小孩子做戲。
巧的是納喇府就在安國公府前頭,正碰上納喇淮駿被拍花子的差點騙走,她幹脆讓小孩子躲開,選了納喇淮駿這個更有分量的。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算計安國公的憐憫,得知自己的阿瑪除了花天酒地什麽都不會管,她就徹底死心了,再沒有嘗試過。
在宮裏第一次碰上納喇淮駿,得知他的身份靜嘉就明白那不是偶然,靜嘉知他還記得這事兒,她隐下不提,甚至此刻不肯将話說絕,只為着人情要用在恰當的時候。
這樣小心翼翼還滿心算計的自己,确實配不上這般溫潤君子。
納喇淮駿又上前一步,離靜嘉只隔了半個人的距離,他認真道:“我知道你這些年為了在府裏生存付出了什麽,我們都一樣,你不必自謙。”
見靜嘉後退,納喇淮駿略讓自己鎮定些,又溫和笑起來:“大格格不必現在就答應我什麽,君子一諾比不過千裏之行的一步,只要大格格不讨厭我,一切都由我來張羅便是。”
靜嘉擡起頭對上納喇淮駿的目光,那雙溫和的眸子似是能包容萬千,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後頭小蘇拉端着剔紅托盤趕過來,見靜嘉接過托盤兒,納喇淮駿不再耽擱,點點頭扭身出了隆福門。
她們在千秋亭前站定時,聽見打嗤警跸聲兒,知道太後和皇上剛過瓊苑右門,靜嘉深吸口氣,壓下心裏各種思緒,揚起唇角。
等太後進了門,靜嘉帶着早就準備好的宮人一起請安:“奴才請老祖宗安,祝老祖宗吉祥如意,福壽安康!”
“好好好,都有賞!”太後笑着叫起,對着靜嘉伸手。
靜嘉笑着上前扶住太後的胳膊往前,低眉順眼并不往皇上那邊看。
所以她沒能發現,有個小蘇拉跟站在聖駕後頭的林守成悄悄說了些什麽,才偷偷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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