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老天爺從來都護着我(……
第40章 老天爺從來都護着我(……
衆人到坤寧宮時, 天還沒亮起來,自隆福門開始幾步就是一盞紅色羊角宮燈,自帶着股子燈火的輝煌氣息。
随着寒風凜冽, 宮燈時不時飄蕩, 将人臉波瀾出通紅模樣,似是沾染了喜氣一般。
坤寧宮大殿前的天井內, 早就立起了松木長杆,那光滑的杆子得有三丈餘, 就着黑蒙蒙的天兒看不見頭, 像是能戳破天似的。這是除夕立杆大祭要用的, 小年是祭祀竈君, 皇帝并不過來,不然他也不必特意叮囑靜嘉。
竈君老爺就設在坤寧宮正殿內, 一應獻醴獻牲都在殿內,也好叫皇親國戚和班命婦們少挨些凍。
只進得殿內,對這些貴婦人來說, 也未必就不難受了,坤寧宮正殿并不住人, 三面條山炕做成了大廚房樣式, 向來是用來祭祀的地兒。
靜嘉跟在儀貴人身後進了殿, 早先就仔細盯着柔嫔呢, 很快便瞧見她捂嘴兒臉色蒼白起來。
要知道宮內嫔位以上能抹紅穿綠, 自貴人起這種大日子跟宮人差不多, 不能盡情打扮, 必須保持清水臉盤以示對神佛和祖宗們的虔誠。
柔嫔即便是抹了粉,都錯辯不了那點子憔悴,靜嘉垂着眸子不動聲色挪動腳步, 看來她這是遇上了程太醫冊子裏最嚴重的情況,只怕是個愛吐的。
等站在柔嫔身後,靜嘉也沒忘了防備墨勒氏。
叫她驚訝的是,墨勒氏今日沒跟國公府的夫人們站在一塊兒,倒是站在了納喇老夫人身側,只低着頭做端莊模樣,看都沒看這邊一眼。
她忍不住蹙眉,來不及多想,柔嫔搶忍幹嘔的動靜就從前面傳過來,她幾乎是斜靠在自己的宮女身上,站都站不穩。
在主子們來之前,禦膳房的大師傅們早就準備好了禮豬,碩大的豬被剃幹淨毛,只留頭上一小撮,整只掏幹淨內髒放入鍋裏,由司禮局的姑姑們看鍋,掌禮司的司祝和司俎等豬肉煮好,再負責擡到一側被做成案板模樣包了鐵皮的條山炕上。
靜嘉趁着鼓樂齊鳴,太後上前準備舀老湯做樣子的時候,快速湊近柔嫔,壓低聲兒開口:“姐姐,這是你掉的帕子吧?您小心些,今日人多,若是被撿了去,是要添膩煩的。”
柔嫔光忍吐就用盡了渾身力氣,聞言詫異看了靜嘉一眼,卻沒心腸說話,随意接過帕子在手裏,沖她混亂點個頭。
柔嫔的宮女蓉娟忍不住皺眉,明明小主的帕子別在壓襟扣兒上呢,怎麽可能丢了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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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話,只礙着如今的場合不敢開口,可挂心着小主的身孕,心裏急成了熱鍋。
“我剛剛沒瞧分明,您聞聞看這帕子可是您的?”靜嘉見太後澆湯動作要結束,語速更快幾分,“姐姐放心,這種地方我萬不敢拿您身子開玩笑。”
柔嫔昏昏沉沉努力看了靜嘉一眼,見她神色認真,盯着帕子意有所指,許是腦仁兒确實快被熏暈,她不自覺就将帕子往鼻子下放,看得蓉娟睚眦欲裂。
可不待蓉娟拼死說點什麽,柔嫔聞了帕子,突然頓住動作,随即那帕子就沒放下來,她只更詫異去看靜嘉,眸底還帶着幾分疑惑和慶幸。
靜嘉已經回到儀貴人身邊低下頭去,并沒再看她,蓉娟着急從嗓子眼裏蹦出聲兒來:“小主……”
柔嫔捏緊她胳膊沖她搖搖頭,臉色卻好了不少,帕子上姜味兒不算太重,還帶着股子青梅酸漬的味兒,叫她好受許多。
靜嘉這番動作別人沒注意,卻是落在了儀貴人眼裏,可儀貴人滿心腸只顧着去打量敏嫔那頭,倒是也沒多尋思。
太後叫容妃和德妃伺候着祝醴奠酒,随後叫二人扶着她在殿內轉了一圈,向天地和竈君各奠一杯酒,禮也就成了。
接下來就該是分肉,煮肉的老湯是從盛京宮裏專門運過來的,由老湯煮過的祭物,祭過天地和竈君後,需得由在場所有的主子們分食。
那肉有多腥臊且不說,裏頭還不放鹽,即便常人吃着都膈應,更別說金尊玉貴的女人們。可這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規矩,意在保留滿人彪悍族性兒,女子也需慎終追遠。
老一輩兒的人宮裝袖口裏都偷偷帶着鹽或者醬粉,好歹能勉強入嘴咀嚼,過後偷偷吐在怕子裏或者幹脆咽下去,這祭竈才算是徹底結束。
太後胃口也不怎麽好,先帝時候她都是托病避了的,若非這份體面是她一輩子的執念,她都不定能在這氣味兒古怪的殿內堅持下來。
好在常久忠妥帖準備了醬粉,起碼一小塊肉還是不成問題。
這食肉的習俗已經好幾年沒在大祭上舉辦過,都是分派到各宮裏,今年進宮年輕些的準備都不充足,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包括同樣沒什麽準備的後宮女人們。
她們大都頭回參加這般大的陣仗,都不知道還得實實在在吃肉,還是……那看不清模樣的湯裏,煮出來毫無滋味兒的肉,光想着好些人就都捂住了唇。
德妃和容妃倒是早就知道,二人也都準備了胡鹽和醬粉。
德妃更細心些,她不只是給自己準備了,還早早吩咐司禮局的姑姑們多準備了些,挨個兒給妃嫔和班命婦們都發點,好是叫這儀式圓滿些。
容妃是想不到這個的,太後心裏嘆氣,拍着德妃的胳膊給了她個贊賞的笑,也沒心腸多說什麽。
德妃恭謙低着頭不居功,也沒朝着別處看,可靜嘉見司禮局的姑姑們鳥悄分派東西,還是忍不住提起心腸來。
她在中秋時便不知不覺中了算計,如今都沒查出到底是怎麽中招的,細思量久,無非是進口或者進鼻子的東西。
如今殿內主子衆多,德妃必不敢從入口的地兒做什麽手腳,祭祀燃香是掌禮司專門準備,德妃插不得手。
只是……靜嘉眸底帶着幾分冷光,想要算計人落胎,可不只是無毒便可,涼性甚至是相克的東西亦或是香味兒不對,都有可能叫女子落胎。
這裏四周燃着祭祀香,本就味道古怪,最是好算計,她絕不能叫柔嫔将肉吃進嘴裏。
這時偏偏墨勒氏走過來,自司禮姑姑手中接過醬粉遞給靜嘉,語氣輕柔極了:“還沒恭喜貴人,我倒是沒想到安國公府有這個運道,你阿瑪高興極了。”
靜嘉不敢叫墨勒氏發現自己注意柔嫔,只抿唇微笑:“多謝額娘記挂,若是沒有您,我也沒這個福分。”
墨勒氏笑着點頭,語氣還是輕輕柔柔的:“我想也是,你是該好好謝謝我。”
見靜嘉還是平靜模樣,她驀地話題一轉,瞧着還在案板上分肉的司俎笑道:“不過往後你要謝我的地兒多着呢,倒是不着急,好是你姓安塔拉,往後額娘等着你展揚,好給你見禮呢。”
靜嘉輕笑:“承您吉言,那我等着謝您。”實則她已經着急起來,司禮姑姑已經開始給主子們送肉了,柔嫔就在景嫔後頭,前面只有三兩個人。
墨勒氏還是不肯走,仿佛閑磕牙似的:“寶赫那孩子已許久未歸家了,你阿瑪想他想的緊,過了春兒便是你阿瑪的壽辰,到時寶赫也該回來一趟的。”
“豐臺大營自有規矩,您說這個,我也不懂。”靜嘉只能耐下心神應付,半點不敢叫墨勒氏發現她的急迫。
墨勒氏呵呵笑着打量司禮姑姑将肉奉給景嫔後朝着柔嫔去,眸子裏多了幾分薄涼:“如今你好歹是萬歲爺的人,侍寝時候吹個忱邊風還不是輕而易舉,到底萬歲爺是孝順的,定不忍心叫你阿瑪失望,你說是嗎?”
司禮姑姑端着肉給柔嫔奉上,眼見來不及,靜嘉心思急轉,反而不再想着脫身了。
看樣子墨勒氏這是非往刀口上撞,那她也不好違背墨勒氏這番心腸。
靜嘉驀地湊到墨勒氏面前,清淩淩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眸中惡意絲毫不加掩飾:“您這是跟人做了交易,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好對皇嗣下手是嗎?我猜有人答應你,會從內務府安排人到我身邊來,好是算計我死無葬身之地?啧啧……可老天爺從來都護着我,湖底的淤泥也只能留給四弟了,畢竟只有他的血脈叫安塔拉祖宗蒙羞呀。”
墨勒氏眸子驀然冷得仿佛淬了冰,她跟着冷笑:“這會子不再裝糊塗了?你真以為自己聰明,就能擺脫……”
“啊——”靜嘉突然拉住墨勒氏的手,而後像是被推了一把,猛地倒退幾步跌倒,撞翻了司禮姑姑正遞給柔嫔的肉。
太後本來正在前頭擰着眉咀嚼,聽見動靜看過去,就見司禮局的姑姑跪在地上,靜嘉倒在四分五裂的盤子邊,地上擦出了血跡,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
“放肆!分不清什麽場合嗎?你們這是鬧騰什麽?”太後本來忍着惡心咽下肉心情就很不好,見墨勒氏鐵青着臉站在那兒,靜嘉倒在地上,即便不用別人說,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
墨勒氏緊縮着瞳孔跟着跪在地上:“求老祖宗恕罪,奴才只想跟安貴人閑話幾句,不小心沒扶住安貴人才叫她跌倒,奴才無心的,絕不敢在這地方撒賴。”
太後臉色依然不好看,看着靜嘉道:“安貴人你說,怎麽回事兒?”
靜嘉蒼白着臉叫半夏扶着跪地,聲兒顫抖中還帶着點子委屈:“回老祖宗話,額娘她……說的句句屬實,都是奴才不小心,求老祖宗責罰。”
“墨勒氏規矩不好,年底就不用進宮了。”太後冷冷道,随後對着靜嘉吩咐,“你也是,粗手笨腳,一點體統都沒有,禁足三日,罰三月月例。”
“多謝老祖宗恩典!”靜嘉和墨勒氏都不敢說別的,一起叩頭道。
只腦袋碰到手背上,話分兩頭卻不是那麽個事兒。
墨勒氏眼底狠意幾乎溢出眼底,唇角卻勾起抹得意的弧度,她沒看錯,靜嘉是在幫柔嫔,這可是比幫襯着害皇嗣更貼合她心意的把柄。
靜嘉雖然算是得了便宜,腦門貼在手背上,卻忍不住心裏嘆氣,若不是人多眼雜,又實在沒別的法子,她絕不會親手送墨勒氏機會好讓她圖謀更多。
看樣子皇上的好處也不是那麽好拿的,光嫔位就不知道得添多少不順氣,以後等妃位,貴妃……靜嘉心窩子抽縮着,腦仁兒也隐隐約約漲疼。
随後司禮姑姑又重新端了碟子肉遞給柔嫔,靜嘉沒再做別的,柔嫔由着蓉娟伺候她吃肉。
只拿帕子擋住不雅的功夫,那肉連她一分一毫都沒沾上,叫蓉娟岣嵝着身子迅速塞進口中,硬生生吞了下去。
待得出門時,柔嫔帶着蓉娟遲疑了一瞬,見靜嘉微微搖頭,她只能撇開頭随着大家一起出了大殿。
倒是德妃稍稍錯後幾步,瞧着靜嘉的方向沖她淺淺笑了一下,等扭回頭去,那溫軟的笑絲毫不變,可眸底的冷戾比墨勒氏不逞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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