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折脊 “世子的絡子我見了十分喜歡”……

容莺被禁衛強硬地拽起來, 然而沒走幾步就撞上了反殺回來的王府親兵和蕭氏族人,有人認出了容莺是府裏今日來的公主,忽然躁動起來, 指着她大喊:“她是公主, 快抓了她去威脅太子!抓住她!”

禁衛不敵對方人多,遭遇滅族之災的蕭氏族人拿他洩憤, 亂刀砍在他身上, 最後幾乎辨別不出人形了, 一地的腸肚碎肢。容莺鼻腔裏只剩下令人反胃的腥氣, 她望着眼前的場景, 只覺得眼睛發黑, 幾乎站不起身來,胃裏翻江倒海般叫她幾欲作嘔。

蕭氏族人對下令誅殺他們的皇上怨恨, 對待公主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容莺走不起來, 被粗暴的拉扯了一把,手掌和小臂在粗粝的地上磨過去, 留下一大片血痕。

然而禁衛太多, 根本躲不及時, 不等他們走多遠,立刻又是大批禁衛來捉拿他們,有怕死的跪下求饒,也有寧肯玉碎不願背上逆反污名的人。兩方搏殺的時候,容莺趁機甩開拽着自己的女婢,搖搖晃晃地逃開。

她感覺自己雙腿都在發軟,手掌也抖得厲害,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樣的場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朝哪個方向跑, 只是心慌得厲害,走了沒兩步,俯身扶着樹幹嘔起來,眼淚克制不住往外滾落。

身後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容莺猛地一顫,下意識就要跑,卻被一只手緊緊拽了回去。她正要掙紮,就被對方強硬地掰過身子。

封慈見到容莺慘白的臉上滿是淚痕,緊攥她肩膀的手忍不住松了些,他口不能言,無法出聲安慰,發覺到她在發抖,也只能學做聞人湙往常那般,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而下一刻,容莺的身子忽然一軟,輕飄飄地朝一邊倒去,霎時間就不省人事了。封慈低頭掃了眼她身上的血跡,發現不是來自于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将她打橫抱起帶離此地。

——

平南王是自戕而死,就死在蕭成器的面前,當着蕭氏族人的面伏誅,跪在了容霁身前請求放過他剩餘的兒女。

蕭成器後背被劃了長長一道口子,染血的衣衫下是外翻的皮肉,下手的人是去捉拿他的李恪,然而相比之下李恪還算留了情,他的兩位幼弟卻一個身死一個斷了腿。

平南王妃夫婦感情甚篤,見夫君自戕後,果斷撿起殘劍殉情。

不過半日的時間,榮華昌盛的平南王府淪為煉獄,血流成河,屍體堆積成一座小山包。

蕭成器已然是精神恍惚,被押着跪在容霁腳下的時候一動不動,眼裏只剩一片死灰。四周擺着他父母與血脈手足的屍身,身後是痛哭流涕的族人與瑟瑟發抖的奴仆。他眼睛充血似的通紅,呆呆地望着磚縫中尚未幹涸的暗紅血跡。

平南王府在靖昌侯府上重建,十六年前是他父親領兵抄了侯府滿門,老幼婦孺一個也沒放過,太子妃和太子年幼的兒女盡數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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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輪回,世事無常,如今這厄運如同詛咒般又落到了他們蕭氏一族身上,平南王府終于也迎來了滅門的禍事。

容霁挑開簾子,走到蕭成器面前,說道:“平南王意圖謀反,本是抄滿門滅九族的死罪。聖上仁慈,念及舊日情分。爾等只要認了,便可免去死罪。”

蕭成器一日之間從高高在上,榮華一身的平南王府世子,變成謀逆不忠的罪臣被抄家滅族,無異于從雲端跌落泥潭,摔得他頭昏眼花久久不能平複。

他聽着容霁的話,心中的悲怆與憤怒無法表達,一瞬間已經有了死意。他不願背上謀逆的罪名,更不願意茍且偷生如蝼蟻般活着。

正當他萌生死意的時候,一人踩着染血的磚石,衣衫白淨如雪,緩緩走至他身前,那點白在此刻猩紅下襯得格外紮眼,他下意識握緊了拳。

聞人湙垂眼看着他,說道:“世子是聰明人,你若自盡,蕭氏才算真正族滅。”

平南王生前不知結了多少仇,蕭成器雖然頑劣,卻是他唯一真心教養的兒子,幾乎所有的寵愛和心血都付諸在他一人身上。平南王死,他就成了蕭家的頂梁柱,成了所有族人活下去的期望。

蕭成器聽到身後蕭成妍的嗚咽聲,心口一抽抽的疼。

他閉了閉眼,如同有千斤山石壓在身上,逼得他折脊彎腰,額頭重重磕在染血的磚石上,嗓音幹澀到仿佛能磨砺出血。

“罪臣蕭成器,謝陛下恩典。”

他叩首的那一刻,身後的王府衆人失聲恸哭

聞人湙漠然地看着這一切,眸中映出猩紅的血和屍身,眼前的場景猶如那個将他困住的噩夢,只是這次他只是一名旁觀者。

平南王府中的剩下的罪人都被關押獄中等候發落,王府親衛和侍從全部處死,僅有蕭氏血脈尚存。如果不出意外,最後無非是男子流放,女子充作官妓。

容霁忍不了府中血氣沖天,帶着侍從匆匆走了,聞人湙也不準備逗留。他得了傳話,讓封慈先帶容莺回他在京中的別院,此刻應當到了。

要走的時候,蕭成器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帝師留步。”

他駐足,等待蕭成器開口。

蕭成器眼神中盡是蒼涼悲哀,只是方才那自暴自棄的求死模樣再也不見了。

他問:“今日九公主也在府中,在下敢問帝師,公主如今可安好,若受到了驚吓,還請替我轉告一句,是我連累了她。若是那只兔狲還活着,請帝師将它抱養給公主。”

聞人湙這才仔細打量他,即便如此,神情中還是帶點隐約不耐的。

若不是蕭成器,容莺也不會走這麽一遭,更不會惹出什麽麻煩。

蕭成器等了片刻,沒等來聞人湙說好,還以為大度又雅正的帝師不肯幫忙,心中失落的同時還略有不滿,誰知下一刻就聽他開了口。

只是依舊不是說好,反而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說話時語氣雖平緩,卻讓人覺着藏了鋒芒,像是夾了把冰刀。方才還平靜無波的臉上,似乎也出現了一絲裂痕,浮現出幾分似笑非笑,若譏諷若冷笑的神情。

“世子的絡子我見了十分喜歡。”

聞人湙位極人臣,只要他想救,必定能有法子幫助蕭家,即便此刻他說喜歡蕭成器的胳膊,蕭成器也會毫不猶豫砍下來。

因此在聞人湙提到絡子後,他只是略猶豫了一下,立刻就把絡子解下遞了上去,同時在內心給容莺道了許多次歉。

聞人湙修長手指拈起絡子,繩上沾了血,依舊能看出其中的金線紋路,做工只能說上一句稚嫩,雖華貴卻和精美沒什麽幹系。

他背過身走了幾步,驀地停下腳步,終是覺得郁氣難消,待平複了氣息,再去看手中的絡子,不由狠狠攥緊,幾乎想将它捏得粉碎。

在此之前,聞人湙認為平南王府經此一難,此後能更好的為他所用,蕭成器也還算堪堪可用。

只是現在,他需要極力克制,才能不讓人立刻去殺了蕭成器。

——

封慈将容莺送去了聞人湙在京城的別院,許三疊在處理公務,如今并不在府苑中。此處沒有女子的衣裳,他只能将暈倒的容莺放置在聞人湙休息用的軟榻。

聞人湙不久後回來,天色已經漸漸暗沉。

王府中如同人間煉獄,只是看一眼就叫人永生難忘,容莺驚夢中蘇醒,冷汗涔涔,屋子裏昏暗得令人害怕。夢中現實都可怖血腥,恍惚中難分虛實,她吓得哭喊出聲,身子蜷縮成一團躲在角落不停發抖。

內室的門被推開,容莺顫了一下,哭得更厲害了,頭也不敢擡。

感覺到有人走近,緊接着她就陷入了一個微涼的懷抱,清淺的苦澀藥香包圍了她,使她鼻尖仿佛揮散不去的血腥氣在此刻消失殆盡。

封善捧着一沓嶄新的衣裙進來,看到的就是聞人湙将容莺抱在懷裏輕拍的模樣。而容莺就像個兔子一樣縮成一團,伏在他肩頭小聲抽泣,肩膀一顫一顫的。

本來聞人湙回來的時候臉色很差,提到容莺的名字都帶着點微妙的咬牙切齒,整個人已經在一種隐怒不發就等算賬的姿态了。這樣神态的公子,連他和封慈都會避着點,以免被遷怒後遭殃。

不過一個時辰,怎麽變化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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