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清樂 “你又為何總是怕我”
趙姬留給容莺的東西并不多, 即便只是幾壇青梅酒,在她眼中也意義非凡。聞人湙開口索要,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已經給過你了, 為什麽還要?”容莺不大情願地說道。
聞人湙輕笑一聲, 理直氣壯:“既然說了要等你出嫁,送與夫婿一起喝, 那遲早也是要給我的。”
她不樂意了, 回道:“世事難料, 說不準日後這酒日後被我送旁人了呢?”
“那也不打緊”, 他眯着笑眼, 讓人一時分不清他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你的出嫁酒自然只能我來喝。旁人若喝了, 我雖無法叫他吐出來,償命也可以。”
本來還算輕松的氣氛, 被他這麽一說頓時就變了味兒。容莺坐直身子瞪了他一眼,說道:“我自己留着, 誰也不給!”
她說完後,聞人湙竟罕見的沒有在此事上糾纏。
青梅酒的事她不想再提, 給聞人湙也是糟蹋了, 不如留着她自己喝。
書案邊的湯藥已經變得溫熱, 聞人湙端起來一飲而盡,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喝藥就像喝水一樣平常。容莺看着都覺得苦,不禁問了一句:“你病得很重嗎?這藥不會要喝一輩子吧。”
他飲了茶水漱口,拭去唇邊藥漬,答道:“也算病重,至于是否要喝一輩子的藥,我也不大知曉。”
“那你究竟是什麽病?我還沒聽你說過以前的事。”她有些好奇, 聞人湙的過去到底是什麽樣的。從無上尊榮的皇太孫到逆賊,他這一路到底經歷了什麽。
聞人湙其實無所謂那些過去,他的人生早在靖昌侯府被滅門後,就發生了翻天地覆的改變。身為皇太孫時想到都會覺得惡心的事,他為了活下去卻做過不少。
李皎曾是他父親的門客,也随着秋華庭之變遭了難,全家被殺手臂也被砍去。他與李皎比起義父義子的情分,還是師生情誼要更多。他從前并不避諱那些不光彩的過去,只是後來再遇到容莺,她倒真如自己名字的寓意一般,如明媚的春光,輕而易舉驅散他經年難融的霜雪。
也正是如此,他第一次在回憶過去這件事上,産生了抵觸的情緒,以至于在她問起時避開了她的目光。
“以前替人辦事受過些傷,當時初出茅廬,被人暗算也是常有,時間久了便積累了傷病,不打緊。”他盡量用委婉的說辭,将最艱難的一段日子輕描淡寫的帶過。
容莺聽他說的簡單,卻也能明白,背後一定還有許多事,不過是不願說給她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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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容莺仍在好奇,他笑了笑,說道:“等你日後恢複記憶,我們可以慢慢說。”
她雖面上應了,心中卻依舊在暗暗地想,等她恢複記憶又如何,總之是不會留在聞人湙身邊。這麽多日的相處,她也多少能發現聞人湙的表裏不一,即便是說着最殘忍惡毒的話,面上卻依舊是溫和俊朗的笑容,如何不教人毛骨悚然。
料定她過去也是被這副迷惑人的好皮相給騙了,沒發現他這層君子外衣下的惡鬼心腸。既如此那時候的情意又怎能作數,究竟是喜歡他聞人湙,還是喜歡他僞裝出的表象。
春雨過後,轉眼入夏。
燕王按捺不住,占據北方數十州郡後便急着要攻打洛陽。反而京畿道早已被聞人湙占據,連同各州郡都依附他,願意奉他為新主。聞人湙久久不稱帝,底下流言四起,時常有對他的各種揣測,除了身世的曲折以外,往往也少不了些英雄美人的風流韻事。
容莺雖然在宮裏,偶爾也會在封慈的看護下去城裏去找白簡寧,逃出長安的法子沒想到,卻聽了不少有關于聞人湙的傳聞來。
很快,其中關于英雄美人的當事人之一,就讓她撞見了。
崔清樂随着兄長崔照來到長安,第一件事就是入宮拜過聞人湙。她今年已經二十,身為崔家的獨女,才情與名氣并不比她從仕的父兄小,連京城都有閨中女兒背讀她的詩集。大概也是因着這層緣故,在面對其他男子的時候她從不卑怯,在遇到女子時亦會有幾分傲氣。
崔家當年被秋華庭之變牽連,雖沒有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卻也是元氣大傷從此沒落。她與兄長肩負着扛起崔家的重任,勢必要讓崔氏福澤綿長,光耀崔家門楣。
這次突然來長安,正是由于聽說聞人湙與一不知名女子的傳聞,她與兄長有意來探查一番。說到她與聞人湙的親事,曾經也是被明公點頭應下,斷沒有讓其他人捷足先登的道理。
聞人湙對待崔照多有關照,而崔照也十分能幹,領軍鎮守汴州時将敵軍擊退多次,當地百姓對他十分尊崇。崔清樂站在兄長身旁,和聞人湙寒暄了兩句,望見他淺笑的模樣,女兒心思被觸動,臉紅着低下頭。
崔照正在與聞人湙說着話,崔清樂已經将這間處理公務的小殿打探過一遍,四處布置都十分簡潔利落,只在細微處能看出奢華來。聞人湙在吃穿上倒是從不會委屈自己,衣料總是要用最好的,食材也要用最上乘,還真像個養尊處優的皇子。
崔照瞥見那金鑲玉的鳥獸紋的香爐,正在心中暗自感嘆,便又瞧見了桌案上放置的點心和果脯,以及半碗沒吃完的甜酒釀。
她怔了一下,倒是沒想到,聞人湙竟然喜歡吃甜的,從前在崔府竟讓她漏掉了這點細微之處。
聞人湙察覺到了崔清樂的目光,面帶笑意地問她:“泠泠喜歡?”
她聽見聞人湙喚自己小名,這兩個字在他口中總像是比旁人念出的好聽。
她面上微熱,忙說:“沒有,就是從前不知,湙哥哥喜歡吃甜的……”
聞人湙并沒有否認。
從紫宸殿離去時,崔清樂還在與崔照談及聞人湙的喜好,想要回去親自學做糕點,博得他更多歡心。
聞人湙年歲并不小,身邊從未有過女人,她自認是一個例外,能讓他另眼相待。若他真的要娶妻,無論是名聲還是才情,他們二人都是最匹配的。
崔清樂正出神,背後的聲響将她的思緒給打斷。
容莺從宮外回來,無意間看到了被人在坊間撕扯的聆春,立刻上前喝止,将她救了下來。聆春吓得說不出話,抱着她就哭。封慈不能做主讓她帶人回宮,加上口不能言,只好不斷比劃,臉都急紅了。容莺只好将聆春暫時托付給白簡寧,自己先回宮找聞人湙求情。
她因着聆春受苦,心上正悲憤,風風火火地跑去紫宸殿,腳下也沒留神,猛地往前一栽,封慈拉她不及,還是讓她摔倒了。
幾人紛紛看向她,容莺這才注意到有人來拜訪聞人湙了,恰巧見她摔跤,還是有些丢人的,起身拍了拍灰一聲不吭就要繼續走。
崔清樂見鬼了一般睜大眼望着她,容莺掃了她一眼,看到這眼神不禁心底發憷,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頭,問她:“你認識我嗎?”
崔清樂記得容莺,容莺卻不記得她,這番對比,她心中有些不平,便說:“去年臨仙湖上,我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你我二人曾一同落水。”
容莺驚訝:“落水,原來還有這些事。但是我們怎麽會一起落水?”
“公主不記得。”
容莺已經習慣了,失憶也不知和人解釋了多少遍:“我生了場病,記憶不大清楚。”
崔清樂皺了皺眉,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都是過去了,公主如今可還好?”
她雖明面上關切,實則卻想知道容莺在這宮裏的地位。
畢竟是揚州那位天子的女兒,如今還留在皇宮中做養尊處優的公主,說出去實在有些奇怪。如果她過得好,也不知該說聞人湙宅心仁厚,還是說他優柔寡斷狠不下心了。總之一個能在敵軍手下過清閑日子的公主,多半也和氣節沒什麽幹系。
崔清樂可憐過後,又在心底生出一絲輕蔑來。
容莺沒瞧見她的表情,正低頭撥弄自己摔跤時擦破的裙子,唉聲嘆氣地說:“能活着就挺好的,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她話音剛落,就聽背後有腳步聲,不等她回頭,聞人湙先一步問她:“今日怎得這麽早回來了?”
崔清樂和崔照齊齊看向聞人湙,盯着他的溫柔面容,想從上面找出一絲嫌惡來。
容莺:“我有事問你。”
他應了一聲,又問:“你裙子怎麽了?”
封慈在一旁比劃,示意容莺方才啪得摔了一跤。容莺覺得他的手勢十分誇張,紅着臉糾正道:“沒有摔那麽醜,你不要添油加醋。”
聞人湙皺起眉,拉過她的手要看有沒有傷,容莺立刻抽回來,不願與他在人前表現出親切的模樣。
他無奈道:“走路那麽急做什麽,也不見人追趕。”
容莺搓了搓擦紅的手掌,向崔清樂行了一禮,轉身朝紫宸殿走去,被聞人湙扯住。“說了別走那麽急。”
“你好像夫子,規矩總是格外多。”她不滿地小聲抱怨,落入了崔清樂和兄長的耳朵中,又有另一種滋味。
崔清樂攥着拳,端莊的表情幾乎要繃不住了。
她并不認為有深仇大恨的堂兄妹之間該如此親近,尤其是聞人湙語氣中,盡是內斂的溫柔。為何行事果決從不心軟的聞人湙,願意對待滅門仇人的女兒如此親近,簡直像是昏了頭。
崔照沒忍住,先她一步發問,艱難地擠出一個笑來,詢問道:“殿下待九公主和善,看着倒像是親兄妹。”
“是嗎?”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反看向面色尴尬的容莺。“連外人都看得出來我待你和善,你又為何總是怕我?”
容莺都能聽出話外之意,她就不信聞人湙不明白,分明就是故意膈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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