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晉州 “好在今年你在我身邊”
晉州離潞州很近, 兩處都在抵禦燕軍,因為常年戰亂,城內百姓許多都逃亡去了。
容恪平日裏都住在軍營中, 容莺身為女子多有不便, 他本想将容莺安置到太守府上,誰知她卻堅持要跟着他, 寧願在軍營中過枯燥乏味的日子, 不肯和其他的娘子們游湖賞花。
容恪與容莺本就分離已久, 一路上她又受了太多苦, 因此只要她一哭, 稍微撒個嬌, 他便沒辦法将拒絕的話說出口。
容莺收整好衣物,和劉缙告知一番, 便帶着包袱住進了軍營。容恪心疼容莺,又擔心她在軍營被人冒犯, 直接命人挨着他的營帳又紮了一個,寬敞齊全布置得暖和又典雅。
經過一路颠簸, 容莺比在長安的時候消瘦了許多, 加上在晉州水土不服, 食欲不振了許久,整日都窩在營帳中睡覺,醒了就看書。容恪則照常訓練将士們,忙于加固城防,有戰事了便領兵出去,每次臨走前都要去看容莺一眼。
容莺夜裏醒來做了噩夢,跑出帳子去找容恪,得知他上陣殺敵去了, 便坐在營帳門口一直到天亮,生怕他再也回不來。
起初容恪有些擔憂,容莺見他一身是血會不會害怕,直到容莺四處找他,撲上來隔着冰涼的甲胄抱住他哭,一點也不在意他滿身是血,他也再沒有避諱過了,一回來就去找容莺報平安,好叫她放心睡個安穩覺。
在軍中無趣時,容莺也沒有閑着,她還記得自己在泾州城外被人綁了去,拿着弓|弩也沒派上用場,總要學着強身健體,以免日後遭了難連跑都跑不及。軍中的将士們都很樂意教她騎射,雖然她身形纖弱手腳無力,弓|弩卻用得很好,稍加練習便能射中靶心。
劉缙偶爾路過馬場,便見到容莺穿着一身狩獵紋圓領袍,坐在馬上英姿飒爽地馳騁而過。似乎和在秦州初見時變了不少,整個人有精神多了。不久後他上陣殺敵受了傷,去找軍營中的大夫醫治,又見到了容莺在大夫身邊擺弄草藥。
她蹲在地上正在發愁地問:“這幾種草在我看來都長一個樣子。”
大夫則邊給人治傷邊回答她:“區別大着呢,公主再看仔細些。”
容莺乖巧地點點頭,将它們拿起來仔細對比。
劉缙有些疑惑,問道:“公主認這些草藥做什麽,總不是要學做大夫吧?”
她扭頭看到劉缙,見到他胳膊的傷,關心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他本來還疼得龇牙咧嘴,容莺一問就立刻收斂,正色道:“并無大礙,皮外傷罷了。”
大夫冷笑一聲,手上用力,疼得他立刻叫出聲,忙說:“你這大夫怎麽淨拆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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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莺忍俊不禁,這才回答他方才的話。“我資質不佳,不能去濟世救人,幫些小忙還是行的。”
劉缙點點頭,在此處上完藥又坐了一會兒,看到一個面色痛苦的營妓走了進來,似乎也認識了容莺,上前跟她說了些什麽,緊接着容莺就帶她去了自己的營帳。
劉缙略顯驚訝,看向一旁的大夫,問道:“公主怎麽又和營妓混到一處去了,讓這種人進她的帳子,三皇子知道了肯定要發火了。”
大夫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沒好氣道:“你是男子,自然不懂公主的想法。營妓多是苦命之人,礙于我是男人,她們身有惡疾卻羞于啓齒,遲遲拖着不肯說,公主這是在幫她們。”
劉缙和容莺走了很長一段路,對她的所作所為已經不像起初那麽奇怪了,只點點頭,說:“我還當公主這樣的身份,會瞧不起這種賣身子的營妓呢。”
大夫眼睛都不擡一下,繼續去秤量草藥。“我看公主應當會更加瞧不起嫖妓的男人。”
劉缙不免替自己的同袍臉紅,聽到也沒有出言反駁。
軍中将士在戰場上厮殺,等回到軍營便會想法子發洩,而營妓多是他們發洩的對象,軍營中被玩弄至死的女人不在少數。此處也沒有特意替營妓看傷上藥的地方,容莺偶爾會收留她們到自己的營帳中,因此便見過了她們身上的各類傷痕。有些營妓出于無奈,一日接客百人,疼到走路都難。
容莺也是因此才主動提出去幫大夫整理藥材,也好在營妓求助的時候幫襯一二。
漸漸地這件事容恪也知道了,準備和她好好商議,就怕容莺聽了什麽污糟東西。
容恪穿着便服,屏退身邊人以後留容莺在營帳中,語重心長地說:“你近日去幫營妓的事,我也有所聽聞。關于這些人,作為兄長,我還是想勸你幾句。她們中多為罪臣妻女,早已打入賤籍,只能做這些事,你還未出嫁,總與她們來往只怕有損你的名聲。”
容莺這幾日也正想和他說起這回事,便問:“軍中營妓共百人,本來都是良家女子,因為丈夫夫君的所作所為而讓她們遭受這些,似乎不大公平。”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這……”
容莺又道:“可是三哥也清楚,自古以來并不代表都是對的。”
容恪嘆了口氣,說道:“曾經不是沒有人提出過取消軍妓一事,只是軍中将士如此多,總有不服管教的,一陣子沒碰女人就心癢,将那良家姑娘給拐去玷污了。幾乎年年都有,防不勝防,索性才在軍中設下營妓,讓他們得個消遣,不禍害普通人家的女兒。”
容莺此前也知道這類事層出不窮,因此也并不指望立刻說服容恪取消營妓,便改從另一處說道:“兄長的擔憂自然是有道理,只是這些日子我去檢查營妓的傷勢,才知道她們染上的髒病會傳給軍中将士,反而更加不好。”
“那依你之見,想要如何?”容恪聽容莺坦坦蕩蕩地說起這些,才意識從前那個躲在她身後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才是真的長大了,竟也變得有幾分威嚴氣勢了,不笑的時候很是能唬人。
容莺前幾日就想過了,還與大夫提過此事,他認為可行後她才敢說給容恪聽。
“我聽劉缙說過,營妓中一些是城裏的妓子收錢辦事,一些則是被被迫落入賤籍的女子。如今軍中傷兵格外多,王大夫總說草藥不夠用,人手也忙不過來。兄長可以在軍中下令,每人一月僅有一次宿妓的機會,而這些營妓輪流來幫王大夫去采藥,還可以為軍隊出力,也并非要賣身才能抵消罪責。”
容莺考慮地已經很周到了,容恪仍覺得心中不大對勁,只好說:“你等我再想想。“
他苦惱地撐着下巴,随手拆開一封密信,看了兩行就将正要離去的容莺叫住。
“阿莺你等等。”他眯着眼又讀了一邊這才确認字沒有出錯。“這封信上說,李願寧私自出走,已經半月未歸,從揚州傳到晉州來,怎麽想也該有一個月了。”
他繼續道:“要是我記得沒錯,李願寧也快生産了,你覺得她回跑到哪兒去?”
“潞州,她一定會來潞州找她的父兄。”
容恪看出了容莺的激動,笑了笑,安撫道:我有了消息定會讓人告訴你,這兩日我們大敗敵軍,他們必定好一陣子不敢來攻城,我就帶你出去狩獵,打只鹿皮回來給你做帔子。順帶你也該補補了,瘦了這麽多不說,頭發都白了幾根。”
他其實至今都有歉疚,若不是為了他,容莺身為公主,何須奴顏婢膝地讨好聞人湙。也不知放走他以後,容莺受了多少苦頭,才成了今日的模樣。
“好在今年你在我身邊,總算讓我有家人陪着吃團圓飯了。”
容莺聽到“家人”二字,心中像是被一根細小的刺紮了一下。
若是容恪知道了她并不是什麽公主,不過是趙姬背着她父皇生下的皇室恥辱,她如今擁有的一切還會照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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