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身殒 殒命洛陽
容曦的女兒和平安差不多月份, 李願寧曾遠遠見過她幾次,托人将一些長命鎖銀項圈之類的小孩兒物件送給了她。都是之前為平安打造的,只是沒想到平安還不曾用上就遭了難。容曦對此十分不滿, 按道理李願寧該算她的弟媳, 如今背叛了朝廷轉投聞人湙之流,她自然是多有不齒。約莫也是這個原因, 自從回到長安後李願寧從未去拜見過她, 即便是想看看容曦的女兒容妱, 也只是隔着很遠瞧上一眼。
容曦并不待見這個與趙勉所生的孩子, 産子後便讓人将她從身邊帶走, 不哄她也不抱她, 即便孩子哭啞了嗓子也不多看一眼。
小容妱的名字是聞人湙取的,容莺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
王馥雪的兒子年紀小, 對容莺卻有印象,因此時常黏着她, 還會問她蕭成器何時回來。城中那些關于蕭成器王馥雪的風言風語,起初容莺是不信的, 直到王馥雪毫不避諱地問起了她與聞人湙的房事, 并在她面前好一番點評蕭成器, 她這才知道傳言非虛。
杏花落盡,聞人湙始終沒有消息,容莺的信石沉大海,一直到夏至将近,聽聞洛陽軍中躁動生亂,容霁趁機攻城,洛陽危在旦夕。
而後不久,洛陽那邊傳來急報, 容霁領軍占據洛陽,而聞人湙舊疾複發又被刺客圍攻,已經殒命在了無名山丘。
容霁乘勝追擊,蕭成器退守潼關與他殊死一戰,落敗之後戰死,餘部倉皇而逃。
消息如蔓延的烈火如何也阻止不了,京城百姓開始惶惶不安,而長安衆官員也漸漸開始人心松動,生了要投敵的心思。奈何趙勉如今大權在握,又是個笑裏藏刀的陰狠人物,誰也不敢将這心思放到明面上來。更何況長安還有容恪這尊大煞神,在關外駐守多年,容恪血性不比普通的官宦子弟,砍人是從來都不眨眼的。
容莺早已放棄了給洛陽寄信,得知這樣的消息時臉上并無悲戚,只是呆站在庭中許久,最後才失了魂一般動作僵硬的走回房中。
聞人湙敗了。
容莺努力消化“帝師殒命”四個字,分明簡潔明了,她卻像聽不懂了一般。
聞人湙竟會敗,他運籌帷幄這麽多年,辛苦經營到了今日,卻還是栽在了洛陽,死得也不甚壯烈,讓人只能生出幾分惋惜來。
若他身體康健,以他的雄才偉略本可以逐鹿天下。
容莺聽到了各種人對他身死一事發出的感嘆,似是說他英年早逝實在可憐,又說他是逆天而行死了也是平常。
容莺沒有他們想得那樣多,她只是坐在那裏什麽也不做,就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漸漸的眼睛也十分酸澀,一直撐到容恪闖進院子推門而入,将她一把擁到懷中。
容莺這才眨了眨幹澀的眼,淚水頃刻間滾落。
“阿莺別怕,哥哥會保護你。”
容莺的額頭抵在他冰冷的鐵甲上,茫然道:“三哥,臨別前他問我何時成親,我并未回答。你且告訴我,他是真的死了嗎?”
容恪沉默着沒作聲,過了好一會兒,容莺坐直身子,自言自語般說起來。“我大抵心中還有怨氣,即便是與聞人湙在一起,也是因為他最合适,始終不肯對他承認是我念着他想着他。你說在人死前最後一刻,心中會想起什麽事來,他可會想到我,心中是否有憾……”
容恪知曉容莺與聞人湙之間糾葛甚多,見她神情恍惚不願相信,便也有些不忍了,嘆息道:“成王敗寇,他早該知道有今日。”
容恪的話顯然不起什麽作用,容莺突然就消沉了下去,将自己關在房中整日不出,王馥雪的消息要比她更靈通,潼關危難時便馬不停蹄趕去尋找蕭成器,
腹地各處失陷,他們已經退無可退,只有拼死守住長安城争取生機。
容恪在陣前遇到了容麒,與他在兩軍交戰時破口大罵,容麒顯然罵不過在軍中混跡多年的将軍,最後氣急了便一頓猛攻,反讓李願寧找出破綻給生擒了。榮國公也沒能幸免,被一同帶了回去。雖說戰敗是容麒用兵無能又不受将士信服的緣故,卻也跟容霁背後的暗算離不開幹系。
容麒欺負容莺也不是一兩次了,因此在殺他之前,趙勉還好心叫來了容莺。
她漠然地站在容恪身後,偶爾迎上容麒仇視的目光。
榮國公為容麒早已操碎了心,一身脊背挺得筆直,也不肯辱沒了風骨氣節。
臨刑前容曦闖了過來,将衆人推開,哭着抱住了衣發淩亂的榮國公,而容麒則在一邊急忙求她想辦法。
“趙勉,算我求你,放了我阿弟與舅父!”容曦絕望地仰起頭,眼白中爬着紅血絲,眼淚在打着轉始終不曾流下,悲戚之下顯得表情有幾分猙獰。
容曦撲過來求趙勉,又一一去向容恪等人求饒,幾乎是強忍着哭腔,憋着眼淚道:“容莺容恪,我們才是一家人,僅僅是放他們一條性命而已,你們幫幫我,我們可是手足親人,為何要彼此相殘!”
容恪面色冷硬,刀劍上凝着風幹的血珠,站在衆人面前像一尊殺神,吐出來的話也冷漠至極:“手足相殘?此話你該先問問你的好弟弟,我将他當兄弟,他又是如何算計我性命,算計我軍中數萬将士,今日他的血必将用來告慰那些慘死之人的冤魂。”
容莺沉默着沒說話,如局外人一般,半個字也聽不進去。
容曦絕望地伏在地上,見無一人來幫自己說話,突然朗聲大笑了起來,面上滿是辛酸怨恨。趙勉無奈去扶她起身,容曦卻突然朝他跪了下來,顫抖着肩膀不擡頭,生怕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幾乎是祈求地說:“趙勉,我求你,你讓我做什麽都好可以,我只求你放他們,日後我再也不忤逆你的意思,再也不驕縱跋扈,即便你要讓我為奴為婢,要折辱還是要殺了我,只要你不殺他們,我什麽都心甘情願。”
趙勉從未見過這樣的容曦,高高在上即便是被拉下高臺也不敢驕傲的人,今日卻穿着一身華服,跪在一個她從前肆意羞辱打罵的人面前,做盡卑微模樣苦苦乞求。
可他沒有半點揚眉吐氣的快感,他只覺得不忍心。
容曦扯着他的袍角,一聲聲哀求,姿态低到了塵埃裏。容麒起初看着并未動容,直到後來見她越發姿态卑微,也開始憤怒起來:“你有種就把我們都殺了,你這逆賊撐不了多久了,你敢動我,就等着被淩遲吧!阿姊你站起來,死便死了,我們莫要去求他!”
容曦不管不顧,仍是在求趙勉,作勢就要磕頭,被他忍無可忍地一把拽了起來。趙勉幾乎是恨了,咬牙切齒地問她:“他不過一個跋扈的廢物,你何苦為他做到如此地步,你不是公主嗎?不是死都不向我低頭嗎?”
容恪不想聽她多話,直接命人将他們帶下去處死,趙勉要将容曦帶回去,扯住胳膊轉身便走,她喉嚨中發出類似野鳥瀕死的悲鳴,幾乎是癱軟地要往下倒了,仍是淚流滿面地懇求他:“趙勉,你救救我阿弟,救救他們,我求求你了……”
趙勉将她扳過身子的一瞬,容麒大喊了一聲“阿姊”,随後她便聽到了有重物落地的聲響,方才還罵聲洪亮的容麒徹底沒了聲音。
容曦睜大眼,臉上是絕望到木然的表情,突然卸去渾身力氣跪在地上,俯身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一聲一聲如同鐵鈎牢牢嵌入趙勉的心髒。
——
在回王府前,容莺見到了穆桓庭。
如今的穆桓庭穿着一身樸素灰袍,見到容莺後似是想與她親近,卻又因各種原因而生疏,二人之間的氣氛顯得十分古怪。
容莺神情漠然:“何事?”
穆桓庭環顧四周,只發現了一位封慈,想讓他退遠些。
“我有話與你說,不便有人。”
“不用避着他。”
穆桓庭嘆了口氣,湊近了才說道:“城中有人在調查你的身世,三皇子那裏恐聽到了什麽傳聞,再者沒了聞人湙,長安一戰必敗再拖下去也是無力回天。我與故友相托,将你暫且送出城,屆時你南下在蘇州等我,等長安的事平息,我便回去看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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