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商學院和對不起

那天晚上,琵琶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一個下大雪晚上,她拉着奶奶手去吃肯德基。肯德基裏面開着很足很足暖氣,一點都不冷,奶奶吃了一塊雞翅，喝了一杯可樂，然後她哮喘病就好了。奶奶拉着她手，笑得可開心了，她笑得開心。

清早起來去晨練，琵琶一反常态沒有和大黃糾結，一路小跑着想心事,差點撞到樹上。

“怎麽了,想什麽？”紀司令看到女兒反常,放慢速度等她趕上來。

琵琶看她爹一眼,抿唇道：“爸，我決定了，不去留學。”

“博士也不讀了？”

“讀博士，還是國防大學好。”琵琶沉吟道，“不過要求有兩年基層部隊工作經驗，所以我準備先去部隊歷練兩年，然後再進修。”

“都想好了？”紀司令一臉平靜，似乎并不驚訝。

琵琶點頭，“想好了！”

“那你奶奶那邊，你要自己去說服她。”紀司令淡淡一笑，“如果說服不了，該去留學還得留學。”

琵琶頓時垮下臉一陣氣餒，多說無益，就知道老爹不會幫她忙。

吃過早飯，老爹老媽周末不上班，各自回屋忙去了。奶奶蓋着毯子坐客廳落地窗那裏曬太陽閉目養神，一邊聽收音機裏播放昆曲《玉簪記》。琵琶趴二樓欄杆上看着奶奶，內心裏正進行激烈鬥争。要不要開口，這是一個問題。

好幾次給自己加油打氣，琵琶握着拳頭走下樓梯，結果多沒下十個臺階她又走回來。終她氣餒地跑回自己房間，懊惱地趴床上，揉着腦袋一陣糾結。

要怎麽開口？

就直白地說：奶奶，我要帶你去吃肯德基？

好蠢啊次奧。。。奶奶鐵定會詫異地看她一眼，然後慢慢閉上眼睛，冷淡道：你自己去吧。

可是她真很想帶奶奶去吃肯德基，很很很非常想！

想起昨晚和蘇葉打電話，琵琶頓時一陣心悸。她很害怕那樣遺憾，雖然這個想法着實有點大逆不道。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種事，總是先避免才不會後悔。

想到這裏，琵琶爬坐起來，使勁吸了一口氣，打定主意。

翻出手機打電話，琵琶預定一輛出租車，叫司機師傅上午11點準時趕到軍區大院門口，到時她會去大門口接應。然後跑去盥洗室洗把臉，對着鏡子整理一下衣服。

忽然聽到一陣狗吠，樓下有響動聲，琵琶跑到樓梯口張望。只見是爸爸警衛員小張鍋鍋來了，手裏拿着一個牛皮紙文件袋交給奶奶，說了幾句話很就走了。

琵琶又給自己鼓一把勁，步走下樓梯，微笑地朝奶奶走過去。

“你來正好，”奶奶從搖椅上站起來，朝她招手，“跟我過來。”

琵琶愣了一下，有些莫名，連忙走過去扶着奶奶，兩個人挪到沙發上坐下。

從兜裏摸出老花鏡戴上，奶奶打開那個牛皮紙文件袋，抽出一摞打印紙，眯着眼睛細細看了起來。琵琶不知道奶奶做什麽，規規矩矩坐旁邊，不敢打擾。

看了十來分鐘，奶奶把那疊紙遞給琵琶，擡起眼皮看她一眼，“這是入學申請書，你填好，法語班我已經讓小張給你報名了，下周一就去上課。”

琵琶頓時頭皮一緊，接過那疊紙翻起來，只見前面幾頁都是看不懂法文，後面有中文譯版，什麽大學就讀申請書、要求填寫各種資料等等。眉頭越皺越緊，琵琶忍不住一陣窩火，她放下那疊紙看着奶奶，一臉鄭重道：“奶奶，我不打算出國留學！我讀博士可以上自家軍校，不比外**校差！”

“你說什麽？”奶奶臉瞬間板起來，目光掃視着她，十分銳利。

琵琶硬着頭皮站起來，站直身子沉聲道：“外**校雖然很好，經驗多技術強信息來源廣泛，但是我們自己軍校一點也不差，為什麽非要出國留學！社會主義制度下軍事戰略體系不管是攻擊還是防禦根本沒有先例可考，只能如今實戰中積累經驗，即使外國有再多先進思想作指導，也根本無法照搬照套！兵種兵制不同，戰略戰場不同，義務兵役制難道要靠政府雇兵制來裁決選拔嗎！亞非戰場難道要靠歐美大炮才能平息怒火嗎！邊疆遼闊海防薄弱，放着四周虎視眈眈強禽緊鄰不顧，千裏迢迢去一個山南海北法蘭西國家學習戰術，不是搞笑麽！我是不會去，堅決不上外**校！”

擡手将眼鏡摘下來，奶奶抿着嘴角，臉色淡淡地看着她，“我什麽時候讓你去上軍校了？”

琵琶有些發愣，“不是軍校，那是什麽？”

“我讓你大哥給你申請是商學院，女孩子家家，做軍事沒前景，還是老老實實學習經濟比較實用。”奶奶兩手交叉放膝上，面色是不容置疑沉靜。

“奶奶你開玩笑吧？”琵琶忍不住失笑，“我一個學軍事測算，你讓我去上商學院？”

“我知道你學校學得不錯，軍事方面也繼承了一點你父親天賦，但是你不能跟你父親比，因為說到底，你是個姑娘家。”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奶奶望着茶幾玻璃上倒映出琵琶影子，緩緩道，“姑娘家就應該有個姑娘家樣子，溫婉娴靜、知書達理，那些軍事、戰場，不是你該碰東西。當初你上大學，要學什麽專業，我沒幹預，包括你讀碩士，我也沒插手。因為那時你還小，但是現不行了。”

“你一天一天漸漸長大，我也一天天老了，趁着這把老骨頭還有用，自然要把你安排好。”奶奶終于擡起頭，靜靜看着琵琶，犀利目光鎮定自若，洞若觀火，“就算你是老紀家閨女，就算你再厲害再能耐，又能怎樣？說到底，閨女家終都是要嫁人。所以奶奶不圖別，只是希望能給你找個好人家，一輩子順順當當，不至于受苦。”

兩手身後攥成拳頭，琵琶忍不住想哭又想笑，她默默看着奶奶，冷笑着問道：“那不知奶奶給我找了個什麽樣好人家？”

“這個不急，先把商學院讀完再說。”老太太向後靠椅背上，淡淡道，“等你學成歸來，憑着紀家門第，自然會……”

“謝謝不用了！”琵琶冷不防打斷她話頭，硬聲道，“我是不會去！”

“你說什麽？”奶奶臉色瞬時就變了，坐直身子看着琵琶，嘴角抿成一條線，“你再大聲說一遍？”

“我說了我不去！”琵琶飛地擡手擦了把臉，怒氣沖沖大聲道，“要去你自己去吧！”

說完她一甩手，轉身就往樓上跑去。

“回來！”奶奶生氣了，站起身扶着沙發椅背，身體都氣得打顫，“你給我站住！”

琵琶悶頭往樓上跑，忽然被人擋住去路，一擡頭看是她父親。

“你吼什麽！誰教你那樣跟奶奶說話？”紀司令臉色鐵青，揚起巴掌就舉到琵琶面前。

琵琶她媽也跑出來，一看這架勢，連忙上前拉住紀司令胳膊，惱聲道：“姓紀！敢打我閨女，我跟你沒完！”

樓下奶奶依舊氣得不輕，扶着沙發背站那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孟姨連忙過去扶住她，輕輕拍着她後背給她順氣。

紀司令拖着琵琶走下樓梯，将她拽到奶奶面前。

“給奶奶道歉。”紀司令聲音冷冰冰，臉色是陰沉得吓人。

琵琶轉頭看向一邊，咬着嘴角直發顫。

紀司令火了，擡手又舉起巴掌，“我叫你道歉！聽見沒有！”

“奶奶對不起！”琵琶彎下腰鞠了一躬，吧嗒兩顆碩大淚珠掉落下來，打濕了墨綠色地毯。她直起身，飛地打開門跑了出去，不顧媽媽身後呼喊，徑自發足狂奔。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哭，真是沒出息透了。

口袋裏手機響起來，是預定出租車到了，琵琶跑到大門口，拉開車門就坐了上去。報出地點，去近肯德基。

腳上還穿着拖鞋，但是幸好帶了錢包，琵琶付完車資，去肯德基買了個全家桶，随便找個角落位置坐下來。呼嚕嚕喝完一大杯加冰可樂，又啃了一堆炸雞，撐得胃疼。無聊地趴桌子上，其實她并不喜歡吃這些東西，只是覺得肯德基很好玩而已。周末來這裏大都是父母帶着小孩，看那些吵吵嚷嚷鬧騰撒嬌小孩，覺得很好玩，很有意思，他們很幸福。

閉着眼睛想睡一會兒，可是四周太吵鬧，睡不着。

終究是自己不對，不該朝奶奶大吼大叫，不該頂撞她。

很不孝。

記得奶奶愛吃紫薯做香芋地瓜球，琵琶叫店員打包一盒紫薯蛋撻帶走。

出門攔一輛出租車，飛地趕回家。

可是奶奶已經回屋了，門上挂着免打擾牌子。

那盒蛋撻，奶奶終究沒吃。

第二天壞了，被孟姨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