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汽車連開了八個小時,路上只在服務區休息了兩次,幾個人晚飯都沒吃,也沒有吃的心思。淩中威、淩靖軒和岳思元輪流開車。淩晨1點多,汽車開進了東莊村。這時候是淩靖軒開車,他來過一次,準确地把車停在了白景的家門口。

祁玉玺先下車,他走的時候沒有拿自己的背包,鑰匙在包裏。他直接從牆上翻進了院子,從裏面打開了門。祁玉玺雖然很氣岳崇景,但他沒有阻止讓岳崇景見師傅。開了門,祁玉玺不管他們,直接進屋去找師傅。

祁玉玺推門進屋沒有刻意掩飾聲音。在樓上卧室睡覺的白景立刻聽到了樓下有動靜。他開了臺燈迅速坐了起來。

“師傅!”

安安回來了?不是說明天上午才能到嗎?白景立刻穿衣下床。祁玉玺打開了客廳的燈,岳崇景眼裏含淚地仔細觀察師弟生活的地方。看着看着,眼淚就又掉下來了。淩靖軒和岳思元一左一右扶住他。

白景從樓上下來,嘴裏喊:“安安,你怎麽這時候回來了?不是說明天上午才到嗎?”

樓上傳來一道陌生的,充滿了上京口音的聲音。但那說話的語氣,卻又和記憶中熟悉的人重疊。岳崇景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白景下來了,看到了徒弟,但他沒有跟徒弟說話,武者的靈敏讓他下樓的時候就察覺到屋子裏還有別人。這一眼,白景楞住了。

岳崇景掙開兒子和徒弟的攙扶,一步步向前。眼前的人,不是記憶中的英俊青年了。頭發,花白了,模樣也有所變化。可是仔細看,卻又依然是自己記憶深處的那個人。白景是傻眼了,不過幾眼,他也認出了這個哭着一步步向他走來的人是誰。白景的眼眶逐漸變紅,淩靖軒拉了拉黑着臉的祁玉玺,把人帶了出去,并且細心地關了門。

“雲鶴……我,找着,你了……我終于,終于……找着你了……我就知道,知道……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百裏元坤,字雲鶴。

嚎啕大哭的聲音随之傳出,淩靖軒拉着祁玉玺一路出了院子,走到了外面。岳思元和淩中威也出來了。

“安安,讓他們這兩個失散了多年的師兄弟單獨在一起吧。我們恐怕要打擾四叔四嬸了。”

祁玉玺甩開淩靖軒的手往爺爺奶奶家走。還是翻牆進去開門,不過他沒把爺爺奶奶叫醒。幾個人都沒吃飯,祁玉玺去廚房找吃的。淩靖軒跟着去了廚房。淩中威和岳思元心情複雜地參觀這個普通的農家房子。牆上挂着老照片,淩中威和岳思元都看到了照片裏還年輕的“白景”,是他和祁四爺爺一家拍的。照片上,白景的模樣就和岳崇景手上百裏元坤的照片重合了。畢竟三十年過去,不管是百裏元坤,還是岳崇景,模樣上都有變化。這也是當初只看過照片的淩靖軒沒能第一眼認出白景身份的原因。

廚房在外面,淩中威小聲問:“百裏爺爺明明活着,他怎麽沒有去找岳爺爺,不回上京?”

岳思元搖頭:“我不知道。不過我看祁玉玺的樣子,當年恐怕還有一些事是我們不知道的。不然他不會對我爸那麽仇視。”

淩中威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說:“百裏爺爺沒有把岳爺爺趕出門,應該問題不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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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吧……”主要是祁玉玺的态度太不對勁了。

廚房裏,淩靖軒和祁玉玺在煮最簡單的面條。兩人都不是廚藝好的人,只會煮最簡單的面條。廚房裏青菜、雞蛋、肉都有。淩靖軒洗了青菜,祁玉玺把雞蛋打在鍋裏。

“安安,我師傅一直在找小師叔,所有人都認為小師叔已經過世了,但我師傅從未放棄。他始終相信小師叔還活着。也可以說,小師叔還活着這樣的希望是我師傅能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祁玉玺把青菜丢到鍋裏,但淩靖軒能明顯察覺到祁玉玺身上的冰冷少了一些。淩靖軒拍拍祁玉玺的肩膀:“安安,長輩的事情長輩們會解決。作為晚輩,我們能做的就是在長輩需要的時候出力。我很高興,能做你的師兄。”

祁玉玺斜睨一眼:“打過我,再說師兄。”

淩靖軒苦笑:“那我這輩子怕是沒希望了。”

不過好歹這人願意跟他說話了。

祁玉玺對岳崇景的痛恨不僅僅是因為師傅當年一身傷重的逃亡到這裏,還有別的事。但這件事他不會跟淩靖軒說。而在看到岳思元之後,祁玉玺對岳崇景的這種痛恨又再次湧了上來,不過這一回他忍住了。添飽了肚子,帶三人去找了空房間休息,祁玉玺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是睡不着的,心裏全部都是師傅,是受了太多年委屈和痛苦的師傅。

隔壁,白景,或者說是隐姓埋名的百裏元坤也正在廚房裏給岳崇景煮面條。岳崇景站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分離三十年的師兄弟再次重逢,兩人都很激動,百裏元坤也哭了。一直到岳崇景的肚子發出饑餓的叫聲,相擁在一起的兩兄弟才分開,百裏元坤洗了把臉,去給師兄弄吃的。

煮面的空檔,百裏元坤問:“嫂子和岳宸還好嗎?”他沒有問父母怎麽樣,三十年了,父母應該,已經不在了吧。

岳崇景摟住百裏元坤的肩膀,稍稍用力:“芙英到美國的第三年就得病走了,流感,她沒挺過去。我,沒有照顧好師傅。師傅當時受了重傷,到美國沒多久,就過世了,臨走的時候,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百裏元坤的眼淚往下掉,他不孝。岳崇景抱緊他:“師娘是師傅走後十年走的。到了美國,我就把小宸的名字改成了思元。”

百裏元坤的身體緊繃了一瞬。岳崇景哽咽地說:“國家改革開放後,我每年都回來找你。我不相信你死了,我的小師弟,那麽聰明厲害的人,怎麽可能跟那些畜生一起死在咱百裏家的祖墳裏。祖宗也會保佑你的。”

百裏元坤強忍悲痛和另一種情感,岳崇景的聲音更啞了一分:“雲鶴,師兄也老了,後半輩子,咱們師兄弟一起作伴,你說好不好?”

百裏元坤轉身就抱住了岳崇景,身體繃得緊緊的,無聲地宣洩心中的悲傷。岳崇景雙手抱住他,眼淚落在百裏元坤的肩膀上。三十年,他終于找到這個人了。

祁四爺爺和祁四奶奶沒想到一覺起來,寶貝孫子提前回家了!淩先生還帶着師傅、侄子和師兄過來了!祁四奶奶馬上打電話給閨女,讓她過來,中午要好好招待客人們。在爺爺奶奶面前,祁玉玺壓住了對岳崇景這位師伯的厭惡,乖乖地任奶奶又摟又抱又摸臉,看得淩中威和岳思元是連連稱奇。沒想到這傲小子在爺爺奶奶面前乖得跟只貓一樣。

百裏元坤把師兄帶了過來。跟祁四爺爺和祁四奶奶解釋了為什麽安安會連夜回來,也說了他和師兄三十年前因為仇人迫害,被迫分離,他不得不隐姓埋名的事情。

百裏元坤當年為了讓師兄帶着父母家人順利逃亡,他以自身做餌,把仇人引到百裏家祖墳,點燃事先埋好的炸藥,準備和仇人同歸于盡。結果炸藥爆炸的時候,他被炸飛進祖墳內的一條隐秘的秘道僥幸不死,但本來就已經受傷的他傷勢加重。

說是秘道,其實是一個暗室。暗室裏放着金條、銀元、傷藥和百裏家的一些珍藏的書籍。百裏元坤也不知道是家裏哪個人放在這裏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裏有暗室。百裏元坤躲在裏面養傷,等能動彈之後,他就帶着暗室裏的這些東西趁夜逃出了上京。只是可惜的是,這場爆炸沒能把主謀謝家的人炸死。不過知道師兄已經把謝家毀了,百裏元坤安慰不少。

百裏元坤跟祁四爺爺和祁四奶奶說的并不詳細,但足夠祁四爺爺和祁四奶奶了解當初的兇險。祁四爺爺氣憤填膺地說:“難怪他白叔來的時候會受那麽重的傷。那仇家真是壞!好在後頭把傷養好了。”

岳崇景握住師弟的手,心疼溢于言表。祁四奶奶很高興:“這還真是緣分。安安認識了淩先生,淩先生的師傅又是岳先生,不然你們師兄弟還不知道得錯過多少年。”

岳崇景附和說:“可不是。這真是緣分。這次多虧了安安。”

祁玉玺在奶奶身邊不搭話,還戴着帽子,明顯是還不高興。在外人面前,祁四奶奶是絕對不會落孫子面子的,孫子要戴帽子,她也就沒讓孫子摘下來。淩靖軒這時候說:“四嬸,我也是安安的師兄,您叫我靖軒就是。”

祁四奶奶本來就很喜歡淩靖軒,現在人家還這麽客氣,她親切地喊了聲“靖軒”。淩靖軒的輩份本來應該是和祁路根一輩的,結果他現在又成了祁玉玺的師兄,這輩份就有點說不清了。

中午,萬玲玲回來了,跟她一起來的還有淩靖宇、淩靖文、淩靖革、葉子敖、葉子榮、淩君凡、冼禮和霍連元。淩百晖本來也想來,但考慮到他的身體和過來後的住宿問題,淩靖宇就沒讓他一起。淩靖宇、淩靖文和葉子敖、葉子榮過來分別代表淩家和葉家,表示兩家對找到百裏元坤的重視,也是對岳崇景的重視。冼禮和霍連元作為岳崇景的徒弟,百裏元坤的晚輩,自然也得來。淩君凡和只比他大了5歲的淩靖革純粹是湊熱鬧來的。萬玲玲的機票退了,一群人開了三輛越野車。

祁家人認不出淩靖宇、淩靖文一個是軍隊的高官,一個是藏區的省委書記,他們就覺得這淩家人和葉家人的氣質很出衆。同樣剛回來的祁良生拉着弟弟祁平生在客廳裏坐陪。祁良生雖然在省委宣傳部工作,但也沒認出來淩靖宇、淩靖文的身份,他畢竟還沒有達到那個高度。但淩靖宇、淩靖文身上的氣質還是讓他有點緊張。

客廳裏,祁路根、祁路坎、萬善全都在。萬善全是被媳婦祁秀紅喊回來的。家裏來了貴客,他這個做女婿的怎麽也要在場。淩家和葉家的人,包括岳崇景都是一個勁兒的誇贊祁玉玺英雄出少年,誇他在武學上是天才,還誇他對姐姐極為保護。

祁家人聽的是很高興,祁路坎和祁良生都知道了祁玉玺保護萬玲玲的事,此刻,他們更覺得大哥(父親)說的對,祁家以後可能真的得靠祁玉玺。田柳在廚房裏比誰都忙活,那樣子就好像自家的兒子要相親,自家的女兒要出嫁一樣,看得祁秀紅是格外不爽。

“人家是沖着白叔來的,一會兒進屋你少說話。看你剛才那熱乎勁兒,你沒看到路根有多尴尬!”

田柳臉上的笑容一僵,就聽大姑子繼續說:“良生、平生都是大學生,懂得人情世故,不需要你這個當媽的去出頭。你不嫌丢人,爹娘還嫌呢。”

田柳不高興了:“大姑,您這是得了好處了這麽說。玲玲現在跟人家淩家人多熟啊,都是做哥哥姐姐的,安安心裏就只有他玲玲姐,沒他良生、平生哥,更沒其他四個姐。”

張芬在一旁低着頭不吭聲,看到萬玲玲跟淩家人那麽熟絡,那個淩君凡還跟她有說有笑的,她也不高興啊。自己三個女兒也是當姐姐的,怎麽就不見安安把自己的這三個姐姐也介紹給淩家人認識。

祁秀紅嗆聲過去:“那當然不一樣了。安安是吃我的奶水長大的。你們這兩個舅媽給他吃過一口奶,花過一分錢沒有?安安小時候都是跟着玲玲一起睡的,其他當哥姐的誰帶他睡過!”

田柳被嗆得說不出話,張芬的頭更低了,她是無比後悔當年不肯奶祁玉玺。

祁秀紅還有話說:“自己沒待到安安那份兒上,現在倒來怪安安了。還好良生、平生他們沒學了當媽的自私,還知道分辨好賴是非。要不白叔也不敢讓平生接管安安的山林,不然指不定哪天賺來的錢全給人送到舅子家去了。”

“大姐!你啥意思!”田柳把手上的菜丢了。

祁秀紅:“我啥意思你自己心裏知道!我侄子一個月也就六七百塊的工資,舅舅家的兒子卻是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沒事就下館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的舅家多有錢呢!田柳,你要怎麽花路根的錢,我這當大姑子的管不了。但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敢動安安的一分錢,我就敢讓路根跟你離婚!”

“大姐!有你這麽說話的麽!”

祁秀紅不理她,直接出了廚房在院子裏喊:“路根、路坎,你們出來下。”

正在客廳裏在某省委書記的詢問下彙報工作的祁路根和祁路坎聽到大姐喊了,想到自家的媳婦兒,兩人趕緊出去了。祁秀紅把兩個弟弟喊到了廚房,一進廚房,看到媳婦在哭,祁路根問:“姐,咋了?”

祁秀紅:“把你們的媳婦領回家去,別叫她們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丢人。這是埋怨安安呢。說安安只顧着他玲玲姐,其他的哥哥姐姐不提攜。”

張芬擡起頭:“大姐,我沒那意思。”

祁秀紅:“沒那意思你縮在那牆角一臉委屈給誰看呢?沒那意思你哭什麽哭!”

田柳心虛地不敢看丈夫,祁路根上前抓住她就往外走,田柳要喊,祁路根扭頭惡狠狠地說:“你給我回家去!你敢今天丢一點的臉面,以後就再也別來了!”

田柳還是怕的,這裏又是公婆家,被祁路根拽了出去。祁路坎也讓媳婦回去,張芬比較怕他,低着頭走了。祁秀紅的臉色很不好看,祁路坎道:“姐,她就是個蠢的,你別跟她計較。”

把媳婦趕回家的祁路根也回來了,進來說:“姐,你別氣,回頭我好好教育她。”

祁秀紅看着兩個不争氣的弟弟說:“連自己的媳婦都管不好,還是當官的呢,丢不丢人。人家都是大人物,要不是白叔和安安,你看人家會不會看咱家一眼。你們要真想安安提攜良生他們這幾個兄姐,你們這做舅舅、舅媽的先做出個舅舅、舅媽的樣。良生他們做兄姐的,也先做出個兄姐的樣!安安除了欠爹娘的,不欠咱家任何人的!”她指着祁路根:“你看看你媳婦兒剛才那樣,我都替你臊得慌。還有你,”指向祁路坎,“你媳婦那委屈樣子好像咱家虧待她了。她要覺得委屈就離婚!”

祁路根和祁路坎被姐姐訓得臉上無光。祁秀紅看這兩弟弟越看越來氣,把他們趕出了廚房。祁秀紅叫了女兒、祁良生的媳婦李華、回家過節的祁雲芳和祁雲英一起來廚房幫忙。媽沒在廚房,爸爸剛才又被姑姑叫出來了,祁雲芳和祁雲英沒問緣由。剛才田柳的熱情勁兒,祁雲芳和祁雲英也覺得十分丢臉,尤其是祁雲芳。這種場合下,母親沒在可能更好一點。

祁雲霞和祁雲香在東浦市沒回來,路上車費太貴,祁雲芳就在省城讀書,跟着哥哥嫂子一起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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