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祁玉玺再次出現在大廳裏的時候,氣氛明顯與之前有所不同。祁玉玺穿着牛仔褲和灰色衛衣,戴了一頂灰色的鴨舌帽,一副青春有朝氣的學生打扮。這樣的打扮可以說和此刻的宴會是格格不入,可絕對不會有人認為他格格不入。

祁玉玺一下樓就去自助餐桌前拿吃的,誰也沒有輕易上前攀談。淩靖軒則是去了滕蒼那邊,對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一手拿着紅酒酒杯的滕蒼說:“滕會長,可方便?”

滕蒼知道他是有話要跟他說,點點頭,放下酒杯跟着淩靖軒上樓了。祁玉玺取了滿滿一盤子食物之後就去了姐姐那邊。萬玲玲見弟弟過來了,急忙往旁邊挪了挪。祁玉玺走過去很自然地在姐姐身邊坐下,萬玲玲立刻心疼地問:“餓了吧,你晚上都沒吃什麽。”

“餓了。”祁玉玺拿着叉子就開始吃。

萬玲玲站起來:“我再去給你拿點兒。”祁玉玺沒反對。

祁雲霞在一旁不知道說什麽好,祁良生這時候走了過來:“安安。”

祁玉玺擡頭,咽下嘴裏的食物叫了一聲:“良生表哥。”

祁良生在剛才萬玲玲的位置上坐下,問:“你,沒事吧?”

“沒有。”祁玉玺繼續吃。

淩君凡道:“玉玺厲害着呢。”

祁良生擡手拍了下祁玉玺,說:“爺爺奶奶要知道,不知會多為你驕傲。”

祁玉玺沒吭聲。若是往常,祁良生不會覺得什麽,畢竟在家裏祁玉玺就是這樣的性格。可此時此刻,祁良生心裏卻有些酸澀。家裏的這些兄弟姐妹們,其實從很早的時候開始,祁玉玺就已經在心中畫了界限。只是他們一直覺得無所謂,沒什麽。說來說去,他也就是一個表弟,一個爺爺奶奶沒理由的過分溺愛的表弟。

“表哥。”

萬玲玲回來了,祁良生要起來讓位置,萬玲玲讓他坐回去。曾黎找了個借口走了,正好讓出一個位置。萬玲玲坐下,把滿滿兩盤子的食物放在祁玉玺跟前,大部分都是肉。

“安安,你想喝什麽?有茶有水還有飲料,酒就不要了吧。”

“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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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茶還是紅茶?”

“随便。”

“好。”

萬玲玲又站了起來給弟弟去倒茶,祁雲霞這時候說:“我去吧。”

萬玲玲:“不用,我去就行了。”

祁玉玺:“姐,我換下來的衣裳在樓上。”

萬玲玲一臉的疼愛:“好,姐姐明天給你洗出來。”說着就走了,去給祁玉玺倒綠茶。祁玉玺繼續大口吃飯。淩君凡和寧旭人精地瞅了眼祁雲霞和祁良生,淩君凡給了寧旭一個眼神,寧旭開口:“玉玺,那個滕會長厲不厲害?”

祁玉玺頭不擡地回道:“還行。”

寧旭是找了個話題聊天,免得祁雲霞和祁良生更不自在。萬玲玲倒了兩杯綠茶過來,放下後她就上樓去了。

祁良生問:“安安,你準備幾號回家?”

祁玉玺:“18號。坐飛機。”

祁良生立刻說:“我要年前才能回去了。到時候讓大舅去接你。”

祁玉玺:“不用。我和姐姐要在市裏住兩天,大姨要買年貨。到時候跟大姨一起回去。”

“……也好。”

淩君凡出聲:“雲霞姐,你過年什麽時候回去?”

祁雲霞臉上帶着幾分不自然地說:“我要考完試才能回去了。在職研究生的考試在過年前兩周。”

祁玉玺停了吃飯的動作,問了一句:“考哪?”

祁雲霞的眼裏瞬間出現驚喜,她立刻回道:“我想考東浦政法大學法律系的研究生。”

淩君凡:“當律師啊?”

祁雲霞:“我本科讀的是法學。以後當律師,當法官,都可以。”

“厲害。”淩君凡,“美國最多的就是律師。”

祁雲霞笑了。表弟主動問她考哪裏,讓失落了一晚上的她心情好了許多。祁良生說:“你好好考,回家的時候給家裏打個電話,讓大伯派車去接你。”

“嗯,我會跟大伯說的。”

祁玉玺沒有再繼續問,這時候萬玲玲也回來了。表兄妹三人說起了家裏的事情,祁玉玺全程保持安靜。

吃飽了,祁玉玺就要回去了。這時候淩靖軒和滕蒼也從樓上走了下來,淩靖軒手裏提着祁玉玺的背包。滕蒼和淩靖軒在樓梯口分開,淩靖軒直接朝着祁玉玺走了過來。和祁良生、祁雲霞打了聲招呼,淩靖軒問祁玉玺:“安安,要不要回去了?”

“走了。”祁玉玺站起來。

祁良生和祁雲霞一聽也站了起來,淩靖軒讓他們坐下,說:“安安要提前走,你們不用管他,繼續玩兒。玲玲,你照顧好你兄姐。”

“我會的。”

讓祁良生和祁雲霞繼續,淩靖軒帶祁玉玺去跟師父和師叔打了聲招呼,也沒讓蒙柯跟着,他帶着祁玉玺先走了。淩靖軒晚上沒喝酒,他開車,祁玉玺坐上副駕駛這才問:“你現在走?”

淩靖軒:“我提不提前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擡手摘了祁玉玺的帽子,對他笑道:“我們家安安今晚沒吃好。師兄帶你去吃宵夜。”

祁玉玺的鳳眸流光浮現,他拿起帽子重新戴回去。淩靖軒發動汽車:“想吃什麽?”

“火鍋。”

淩靖軒深笑:“好,咱們去吃火鍋!”

祁玉玺走了,宴會卻仍在進行。百裏元坤的臉上始終帶着矜持的笑容,他高興啊。他的徒弟今天可是又一次給他長臉了。宴會一直持續到11點才結束,岳崇景和百裏元坤一行人回百裏祖宅。前來的賓客們是送他們上車,看着他們離開才陸續離開。

坐上車,寧志林長嘆一聲:“我們寧家今天能來到這兒,都是小旭的功勞啊。”

寧旭矜持地說:“爺爺,這不是我的功勞,這只能說是我和玉玺的緣分。我能和玉玺做朋友,君凡也幫了很大的忙,所以爺爺您要感謝,也是感謝淩爺爺。您跟淩爺爺的關系好,君凡才樂意跟我做朋友。君凡入學前就跟玉玺很熟了。”

寧志林還是說:“你是用心了的。”不過他也很遺憾,“你和寧晅都沒機會了。你們兩個人的孩子以後還是有機會拜在百裏門下的。你們要早點找女朋友,早點生孩子。”

坐在前面副駕駛的寧晅頓時一副生無可戀了,寧旭避開爺爺的注視:“爺爺,這事兒得看緣分。我也不想太早談戀愛。”對于自己可能有機會習武的事情,寧旭誰都沒跟誰說,只有他和淩君凡彼此知道。

祁玉玺跟着淩靖軒毫無心理負擔地吃宵夜去了。可今天在場的其他人卻是各個心緒難平。一上車,邬栖山就問:“淩靖軒找你幹什麽?”

滕蒼:“他給了我一顆藥丸,讓我吃了當場吸收。祁玉玺的內力很古怪,可以确定,那三名忍者是死于他的手中。”

正準備開車的邬栖山熄了火。滕蒼:“我和祁玉玺交手的時候,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明顯的陰寒氣息。結束之後,我的左胳膊幾乎涼得沒有知覺。”

邬栖山:“淩靖軒只給了你一顆?”

滕蒼點點頭:“只有一顆,并且讓我當場吸收藥性。他什麽都沒說。吸收完之後,我體內的寒氣全部拔出,胳膊也恢複正常。”說着,滕蒼動了動左手臂,“已經沒有那種陰冷的感覺了。”

邬栖山看着前方,一臉的沉思。許久之後,他發動汽車:“回軍武處。”

……

這一晚,很多人都失眠了。從上京大酒店出來,趙克涵就始終黑沉着臉。岳崇景和百裏元坤對他的态度客氣中帶着明顯的疏離,淩家人只有淩百晖跟他寒暄了兩句,之後就對他視而不見了。因為潘華和潘家的原因,淩家與趙家一直不對付。以前,淩家人礙于趙家古武世家的身份,對趙家還算面上過得去,可今天,淩家人卻是擺明了不想與他們趙家多接觸。淩百翔更是看到他轉身就走。淩百翔對趙家的态度可說是沒有任何變化,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就是赤裸裸地打趙家的臉了。

“爸,要不,讓明華和潘華離婚吧。”趙紹煜說。

趙克涵冷怒道:“現在離婚已經遲了!人家只會說我們趙家是牆頭草!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讓潘華回到淩家,變成淩淑華!”

趙紹煜同樣黑着臉,卻不樂觀。

“今晚淩家對我們的态度很明顯。當初潘華和她媽害得淩百晖失去了孩子,害得淩百翔差點失去一條腿。如果淩家願意讓潘華回去,葉家恐怕第一個就不會答應。”

這也是趙克涵最痛疼的地方,趙明華雖然不算趙家的嫡支,但他姓趙!潘華如果只是脫離了淩姓還好說,她當年害了葉家的女兒。淩百晖不管是出于何種心理,都不會同意潘華回去。淩百晖不松口,淩百翔就不可能同意。

趙克涵揉揉額頭:“讓趙明華想辦法!他捅了這麽大的簍子,給我們趙家惹了這麽大一個麻煩,他必須想辦法解決!”

趙紹煜:“爸,張家把張新言送到鄉下去了,聽說,不許他再回張家。”

趙克涵揉額頭的手頓住,看向兒子。趙紹煜:“爸,明華或許天賦不錯,但有時候,魚和熊掌,難以兼得。明華再有天賦,也比不上祁玉玺,比不上百裏家的那些徒弟。”

趙克涵放下手,眼底深沉。

淩靖軒晚上也沒吃什麽。他和祁玉玺在火鍋店飽餐一頓,然後兩人一起回百裏祖宅。大家都還沒回來,兩人回去後先去洗澡。吃完火鍋,身上染上了些味道。洗完澡的兩人就在淩靖軒的房間裏喝茶,聊天。對古武者來說,沒有什麽晚上喝茶會睡不着的情況。

“安安,師兄一直很想問你一個事兒。”

“什麽?”

剛喝了一杯牛奶,正惡心的祁玉玺窩在沙發裏不想動。淩靖軒抓過一條毯子給他蓋上,問:“你高中的時候曾打斷過一個男生的手?”

“折斷。”祁玉玺糾正。

見祁玉玺不排斥這件事,淩靖軒大膽追問:“師兄能問問是為什麽嗎?師兄只聽你舅舅說,是因為對方喜歡你?”

“不是。”祁玉玺再次糾正。

淩靖軒的眼底升起某種希望,接着他就聽祁玉玺說:“上廁所小解的時候他想摸我。”

“……!!”淩靖軒笑不出來了,臉都要鐵青了,“他摸着了?”

祁玉玺給了淩靖軒一個“你傻了嗎”的眼神:“可能嗎?”

淩靖軒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态了,他壓下心裏的醋火,掩飾:“師兄是關心則亂了。師兄還以為你是因為他對你表白之類的,才折斷了他的手。”

祁玉玺一臉莫名其妙地說:“師父喜歡師伯。”

因為早就知道師父喜歡師伯,所以對于同性的表白,他最多不接受,但不會因此就折斷人家的手。淩靖軒自然聽出了祁玉玺話中的意思,他的心跳有點加快。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師叔喜歡我師父的?”

祁玉玺:“師父有一本經常看的書,我小時候以為那是武俠小說,就偷出來看。結果是一本詩集,裏面夾着師伯的照片,照片的背面是一首思念的詩。初二的時候有一個初三的男生說喜歡我,我才知道師父一直看師伯的照片,是喜歡師伯,那本詩集就是說思念、喜歡的。”

這人初二就知道師叔喜歡師父了?!不是!

“你初二就有人跟你表白了?還是男生?”

祁玉玺有點不大高興:“男女都有。”

淩靖軒假裝只是好奇地問:“那你有過喜歡的人嗎?男生,女生。”

“沒有。”

淩靖軒:“那大學期間,有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沒有。”

淩靖軒分不清自己心裏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滋味。哪知,祁玉玺卻發問了:“淩君凡的媽媽是誰?”

淩靖軒心裏咯噔一聲,那一段黑歷史他實在不想對祁玉玺說,更不想祁玉玺知道。但在祁玉玺那雙直勾勾的鳳眸面前,淩靖軒張口:“我年輕的時候,曾有過一段很迷茫的時期。那段時間我的私生活,有點混亂,直到,有一個女生跑過來告訴我她懷孕了。美國不允許堕胎,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然後,給了她一筆錢補償她,因為我不愛她,也不可能娶她。”

說這些的時候,淩靖軒不敢看祁玉玺,他怕看到對方眼裏的嫌棄。

“君凡的出現讓我意識到我不能再那樣下去。之後我就收心養性,做了單身爸爸。”淩靖軒視死如歸地補救了一句,“在知道君凡的存在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亂來過了,也沒有談過戀愛,一直是一個人。”

“師兄。”

淩靖軒扭頭,那一眼,他面對祁玉玺時心中不時會有的沉重一瞬間煙消雲散。祁玉玺的眼睛裏沒有嫌棄或厭惡,美麗的鳳眸格外的平靜,似乎只是聽他說一個故事,講一段往事。祁玉玺湊過來:“幫我一個忙。”

壓下心口的急速跳動,淩靖軒克制不住地擡手摟住了祁玉玺的肩膀:“你說。什麽忙師兄都會幫你。”

祁玉玺直視淩靖軒的眼睛:“我想,找到祁橘紅。”

淩靖軒有一瞬間的驚楞。

“我想問清楚,那個男人是誰。”

淩靖軒心疼了,他收緊手臂,接着他就聽祁玉玺帶着幾分冷意說:“我不能讓爺爺奶奶一直這麽不明不白。如果她是被人抛棄了,我會給她讨回公道;如果她是在外頭胡來有了我,我與她繼續各過各的日子。她在美國,好與不好,是不是還活着,都得讓爺爺奶奶知道。”

淩靖軒一個用力把祁玉玺扯到了腿上,在祁玉玺掙開之前,他雙手把對方抱了個滿懷,聲音低啞地說:“安安,給師兄抱抱,師兄,很想抱抱你。”

要使力的祁玉玺收了力道。

緊擁着祁玉玺,以極為親昵的姿勢抱着他,淩靖軒心疼地問:“你呢?你自己不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不想找到你的母親?”

祁玉玺:“師父是我爸,大姨是我媽。我有爸有媽。他們是死是活,他們在哪裏,他們現在是什麽身份,都與我無關。”

淩靖軒在祁玉玺的發頂親了一下,沒有看到祁玉玺陡然睜大的鳳眸。

“你說的對。師叔是你的爸爸,祁大姐是你的媽媽,玲玲,是你的親姐姐。而且安安,你還有我,還有師兄。”

祁玉玺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情緒。淩靖軒不舍地松手:“對不起,師兄剛才失态了。”

祁玉玺從淩靖軒的身上下來,擡眼:“我只知道她在美國,現在還在不在,不知道。”

祁玉玺似乎沒有介意,淩靖軒暗暗松了口氣,說:“給我她的照片,師兄幫你找,交給師兄。”

……

夜晚,淩靖軒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袋裏全部是今晚他的失态。第一次那樣完整地抱到祁玉玺,第一次,親吻了他的頭發,帶着洗發水的清香。和他相鄰的另一間卧室裏,祁玉玺也沒有睡着。眼前是淩靖軒把他扯到懷裏抱着,然後在他的頭頂親了一口。

——“好吧。為了讓‘我們家安安’不奇怪,師兄以後都不穿唐裝了。”

——“‘我們家安安’今晚沒吃好。師兄帶你去吃宵夜。”

祁玉玺擡手,摸了摸頭頂,然後翻身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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