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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夢從囚牢中脫身的第二日,整個雁渡都在傳小将軍虞夏青為了報複那個意欲殺害自己的小殺手,借用職務之便潛入囚牢,将所有女犯、女獄卒趕離。而後花費整兩個時辰,對那位想要奪取自己性命的殺手完成了從肉.體到靈魂的徹底占有!
三日後,一本名為《霸道将軍與他的多情小殺手》的話本更是在雁渡各大書屋售賣。
不識字的阿六好容易才搶下一本,獻寶般塞給了小夢,卻不明說,只說小夢可用這本書做識字讀本。
小夢自然将話本視若珍寶。她識字不多,而大青曾說若是遇見不認識的字,認得其中的某一部分便算是認得這個字。故而一開始她将“虞夏青”認成了“七口天目青”。
這本《霸道将軍與他的多情小殺手》也被她生生認成了《雨首将軍與他的多青小殺手》。
鬥志昂揚翻開話本,一整頁,認得的字卻不過二三十。
問來酒館吃喝的将士,将士們都擠眉弄眼讓她去問小将軍。
“小将軍為人和善,自然不會吝于教導小夢姑娘。”
小夢自然想去,卻不敢去。
她知曉他平日很忙,認字這種小事自然不能麻煩他。
何況她是什麽身份?她與他又有何關系?難不成又要像上次那樣提着刀赴那殺他十次的約定?
不過十次機會,用一次少一次。
小夢舍不得。
正一籌莫展,周媽抱着藍媚來酒館尋她。
藍媚要聽小兔子和大野狼的故事。
手中拿着話本,腦中想着虞夏青,口中的故事便成了小白兔想要給大野狼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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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白兔不認字。大野狼認識字,可小白兔卻不想找大野狼,因為大野狼很優秀,小白兔……害怕大野狼嫌棄她……”
心裏一顫。
故事投影着靈魂,不知不覺間變了味。
正欲改,卻不想藍媚奶聲奶氣地說小白兔好笨,不知道就去問大野狼啊。“爹爹這樣說的。不懂就問。”
小夢呆坐片許,抱起藍媚狠狠親了一口。抱着書奔向左翼将軍府。
因上次之事,此番去将軍府便是暢通無阻。
虞夏青在後院翻着小話本。
羅一三膝下跪着盾,頭上頂着盾。
只聽虞夏青笑道:“原來那日本将軍看了整兩個時辰的火月蟲。”
翻了翻話本,啧啧稱贊。道羅一三不愧是大吳第一春.宮文好手,此文字裏行間處處皆是春色。讓人讀後充滿遐想。
“若是将描畫此種故事的心思用一半行軍上,你也不會一遇見危險便躲在本将軍身後。讓本将軍以為自己才是‘親、兵’。”
跪在刻有“虞”字的盾牌面上,頭頂着另一面盾牌的羅一三面色慘白,嘴唇發青,汗流浃背,唯唯諾諾陪着笑。
見此,小夢不敢進去,再一看,虞夏青手中便是那本《雨首将軍與他的多青小殺手》。
一咬牙,終于顫顫巍巍扣動門扉。
見是她,虞夏青淺笑,讓小兵端來新做的核桃酥。小夢不知道什麽是核桃,虞夏青又讓小兵拿來兩個給她玩耍。道此物從西域傳來,傳說将核桃傳入中原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胡人,與雁渡關第一位女将軍相識。
小夢不在乎那些傳說中的故事,她手中握着核桃,看虞夏青甚為熟練得敲開另一個。剝開堅硬的殼,露出裏面生得崎岖的果仁。
就像那不敢說出口的心意被堅硬的殼緊緊包裹。
彎彎曲曲,扭扭捏捏,用借口掩蓋真心。
虞夏青剝給她的核桃仁,小夢只吃了半個。剩下半個,乘着虞夏青不留意悄悄藏在袖子裏——這是他親手剝給她的。
“說來,小夢姑娘來尋本将軍所為何事?”
小夢拿出話本,紅着臉道明來意。
原本已經跪得氣息奄奄的羅一三卻登時有了精神。
虞夏青瞪着小夢,微微張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夢小心翼翼留意虞夏青面色的變化,見他這般神情心道自己一定哪兒做錯了,手不安拽着衣角,戰戰兢兢,當即欲逃。
聲音細得像一只怯生生的小蚊子。
“不煩勞将軍了,我去找別人問。為了識字來找你,我……”大眼中一時彌漫上水霧。貝齒輕咬着唇角。
虞夏青神情一軟,嘆了一口氣,只道拿來。
小夢趕緊翻開第一頁,将桌上那本遞給虞夏青,畢恭畢敬,抓着自帶的紙筆。
虞夏青瞄了一眼求知若渴模樣的小夢,素來鎮定自若的眼中竟然流露出徹底的慌亂無措。
騎虎難下,只厲聲令羅一三跪得再直一些。
而後翻開書頁,念道。“天下之情.事,大抵三分刻薄,三分刻意,三分刻骨銘心,一分刻入胴.體的剛硬。”
念罷,微微吸了一口氣,冷眼瞪向羅一三。
羅一三頭埋得很低,唇角揚得很高。
小夢眨巴着眼睛問。“刻薄是何意?”
“苛刻、冷酷無情。”
“苛刻”小夢不懂,但“冷酷無情”卻還是懂的。
“‘刻意’呢?”
“故意。”
“刻骨銘心”小夢未問,她懂。
她見他,便是刻骨銘心。
只是這刻骨銘心只敢刻入骨血裏,記在心裏,卻不敢化作輕飄飄的言語。
便問道:“那‘刻入胴.體的剛硬’是何意?”
“……出生娼門,卻不懂這個?”話音剛落,虞夏青又道自己失言,唐突了姑娘。
小夢見他言辭懇切,真心誠意,雖不明白自己何處被“唐突”,心卻比先前跳得還要厲害。
念及“娼門”二字,心口卻又壓上了沉沉的一塊石頭。竟是覺得自己站在這院中都污濁了院中的清淨,紅着臉,深埋着頭,越發局促……
“姑娘別這般,在下心中……”
聽聞“在下”二字,小夢仰起頭,做出毫不介意的模樣,自我嘲弄起來。她說大月曾說她們這種身份的女子懂得伺候男人便行了,不需要認識字,大青教過她一些,但認得字也沒有用,将來到底是要嫁人的。有些事她懂,很小的時候大月便帶她去看過,說她将來終究是要做那種營生的。
“但是大青說,要做好女孩。我聽大青的。”說着,微微一笑。
她說自己八歲那年她便被大月推進一個老頭的房間,是大青提着刀将她抱了出來,不允許那些人動她分毫。
念及大青,小夢眼角微微泛紅。
她卻也知曉,就算不是賤籍,她回去也找不到大青了。
虞夏青眉頭擰成一團,沉默不語,幾次三番張口,又幾次三番将話咽下肚。小夢擡首問起那句話。
他簡單思慮,瞪了羅一三一眼,道:“被刀紮了手。”
小夢拿起筆,認真在書頁上寫下“刀”、“手”二字。
虞夏青面色更為窘迫。
清了清嗓子,念起下一段。“所謂眉間情義、筆下相思,最終不過是床榻之事,到老,王侯将相也離不開令人振奮雄風的逍遙丸。”
讀到此處,投向羅一三的目光宛若方才磨好的尖刀。
小夢咬着筆頭,即便沒讀過書,但街頭巷尾的話本故事總是零零星星聽了一些。察覺到異樣,便怯生生問。“孩童使用的識字讀本也這麽難?”
“何人說這是識字讀本?”
“阿六說的。”
眉梢揚起,虞夏青擠出笑意,道這識字讀本太過于生澀,還是改改為好。
羅一三大哭,虞夏青一眼瞪去,羅一三埋首不敢出聲,委屈卻溢于言表。
小夢覺得羅一三可憐,卻不敢求情。大青說,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何況虞夏青說羅一三犯了軍規。
有軍士來尋虞夏青,說雁渡将軍虞冬樗請他前去議事。小夢也不敢再耽擱,離去前,袖中那半個核桃卻漏了出來。
虞夏青見她喜歡,便讓小兵再拿一些給她。沒忘記将核桃酥一并給她裝上。“你若是喜歡,過來說一聲便是。本将軍便讓他們給你做。”
小夢不敢說話,諾諾應下。
“将軍,她在意的不是核桃,是你給她的核桃。”羅一三插話道。
虞夏青微微一怔。
面上一熱,小夢逃得像一只兔子。
目送她離去,虞夏青眉頭微鎖。
羅一三幽幽道:“将軍,你拒絕不了她,看來這便是——”
“再頂一個盾。”
已經逃得很遠的小夢聽見了羅一三的慘叫聲,這便逃得更快。
當夜,小夢收到了虞夏青托羅一三帶來的禮物:剝好的核桃,熱騰騰的核桃酥,還有一根銀質的發簪。
發簪上是一只小兔子。
“将軍作戰厲害,選女人用的東西卻選得着實難看。”阿六瞄了一眼,道。
小夢憤憤然推開她,說小兔子發簪最好看。小夢素來梳辮子、至多绾兩個雙丫髻。平素倒也用不着發簪,此刻也學着那些姿容嬌柔的女子,笨手笨腳绾起垂鬟分肖髻來。
她绾得醜,阿六看不過,幫她绾好,插好發簪,連聲嘆息:“這簪子真醜。”
“不醜!”
“好,不醜。”
小夢手拿小銅鏡,也不照臉,只是一個勁盯着鏡中的小兔子發簪。唇角的笑意收不盡。拿起一個剝好的核桃放在口中,滿口留香,潛藏在暗處不敢露面的幸福,也是幸福。
只是想到今日之事,幸福像被雨水濡濕了翅膀的小蝴蝶,用力扇動翅膀,卻怎麽都飛不起來。
小夢不解自己為何會同虞夏青說起八歲那年的事。
是為證自己冰清玉潔?
還是告誡自己——她是娼門,低若塵埃。他是豪門,宛若星辰。
雁渡的十月,寒意越發深重。屋中點有炭火,小夢卻縮在被褥中,瑟瑟發抖。
可念,只可念。
只可在心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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