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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夢終于尋到了幾個正經人給她講了話本的內容,而後每每記起自己竟真将這樣一本書視作孩童識字讀本,甚至尋虞夏青給自己講解便是連羞得恨不能縮在被窩中永遠不露面。

過幾日又知曉書中的大将軍便是虞夏青,小殺手便是自己,小夢更是将自己關進房中接連幾日不敢見人。每每看見肇事者阿六,眸中便帶上了幽幽的怨氣。

“姐姐不過想要給你點兒機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一起看一本和尚看了都會春心萌動的小話本。就算事後得不到一個外室身份,也能混個幾夜歡愉,得一些好處。”阿六掩嘴笑道。

小夢怔怔,許久才道,切莫用她這種身份的女子辱沒了他的家世。

而後,只要聽聞虞夏青要來酒館,小夢就藏在暗處不肯露面。這次說自己病了,下次說病得着實厲害。若實在躲不過,便說正逢月事,不潔,不可見外男。

阿六甚為不解,說月事不潔之事早在錦花王朝便成了荒謬之言。

“何況将軍平日公務繁忙很少來。你也着實古怪,別的女子若是遇見此種可以攀上将軍的機會早就恨不能整個人挂在将軍身上,你卻避之不及。”

“不配。”小夢只是道。

她這種人,連做他的丫鬟都不配。

天日一日寒過一日,雁渡右翼将軍即将上任,女兵們也陸續歸來,男兵們躁動得越發厲害。一到酒館便說起那即将上任的據說相貌絕美的女将軍。

“若是相貌絕美,不定能與小将軍成就一番佳話。”他們說起虞夏青,毫不避諱。

羅一三小話本的事也早已被衆人抛之腦後。在雁渡軍眼中,小夢是個碰不得的人,因為她是虞夏青的外室。但因至多算個外室,自然沒有與虞夏青相提并論的資格。

十一月初,大雪彌漫。

不少大京人來雁渡看雪。

來酒館喝酒的軍士們說那些從京中來的年輕小姐大都是借着“看雁渡雪景”之緣由來與小将軍相親的,年紀大的十七八歲,年紀小的十五六歲。偶爾瞄見其中一個,着實人間絕色。

小夢只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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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不看。

只是心一陣一陣的難受。

只能告訴自己——不配。

藍媚依舊喜歡尋她一道玩耍。

十一月中旬,藍子涵将軍家的親兵來尋小夢。那親兵道,藍子涵将軍見女兒特別喜歡同小夢玩耍,心疼女兒每每跑那麽遠找小夢,讓小夢去他家做事,幫他照看女兒。

小夢略做思考便辭別阿六帶上小包裹去了藍子涵将軍家。

雁渡副将軍的府邸距離左翼将軍府不遠是一個緣由,而在小夢看來,副将軍家的丫鬟比小酒館丫頭聽來終究要好聽很多,也會讓她生出她距離他并不是太遠的錯覺。

何況阿六曾說,那藍子涵将軍最是愛自家夫人,在雁渡軍中更是出了名的畏妻。家中的丫鬟若是碰着他的衣角,他都覺得那衣角髒了,當即脫下燒掉,絕不讓那“髒東西”污濁了自家夫人的美目。

“去那樣的人家做事,小将軍也不會擔心你名節有失。”阿六道。

“我這種出身的人,有何名節可言。”小夢笑道。

虞夏青的府邸就叫左翼将軍府,幹淨利落。

大将軍虞冬樗的府邸就叫大将軍府。

阿六說從軍之人大都生性随意。“藍将軍例外。”

小夢看着牌匾上大大的“妩媚府”三個大字。

這位藍子涵将軍果真是個例外。

藍子涵的夫人就叫妩媚。

跟管家進門,小夢留意到院中有不少栀子花樹,每一株都氣息奄奄。雁渡這種地方全然不适合栀子花生長。她小心翼翼問管家,管家說夫人喜歡,藍将軍便特意差人從南方移值過來。

“夫人最是古怪,最喜歡北地開不了的嬌花,這麽多年,花了不少錢弄了不少過來,花匠也換了無數個,卻沒有一株能被養活。院中時常有腐爛花草的味道。但将軍嬌寵夫人,別說一兩株不适合在北地生長的花,就算是天上的月亮,藍将軍都會給夫人摘下來。你要記好了,惹惱了将軍無事,但惹惱了夫人,将軍便會要你的性命。”

小夢用力點頭,不敢忘。

繞過花園,小夢看見池塘,水已結冰,冰中封着一個銅制的彎月。管家面無表情,說那便是天上的月亮。

小夢忍着笑,對這位“摘月亮”的将軍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只聽名字,她以為藍将軍一定像虞夏青那邊身量挺拔,相貌英俊,說話彬彬有禮。卻不想藍子涵是個又矮又結實的男人,相貌醜陋,汗毛很重,也不會說官話。

小夢曾在許多地方流浪,卻也聽不懂藍子涵的方言。說他是将軍,衣衫的袖口卻已經破破爛爛,衣領上還有補疤,怎麽看都是家境貧寒的老實人。

而被藍子涵寵愛的那位妩媚夫人卻美得傾國傾城,誕下一雙兒女後依舊身段窈窕,身上是幽幽淺淺的香。她一身绫羅,衣衫簇新,繡花精致美麗。見小夢沒什麽好衣裳妩媚便将自己只穿過一兩次的衣裳給了她。

而後支走身邊侍女,甚為激動的問起那小話本的事。

小夢自然否認。

妩媚塗有丹蔻的纖纖手指高高翹起,唇角藏着好奇。“難道你不是他的外室?還是他始亂終棄?又或者穿上褲子就不認人了?”

小夢瞪大眼,分明緊張得手還在發抖,卻道:“即、即便是夫人,也不可這般污蔑将軍清白。”

“喔?”妩媚眼角微擡。

“将軍是正經人,不會與我這種身份女子糾纏。若是被他未過門的夫人……”小夢心口微微一擰,繼續道:“知曉這些事,對将軍不好。”

“喲。”

小夢頭深深埋下。

“做女兒的,要學會問男人要東西,要陪伴。你卻是什麽都不敢要。”

“他、公務繁重。況且他給了我吃穿。”小夢不自覺摸摸臉頰,比來這裏之前多了不少肉。

她的所有幸福,都是他給的。

單是看見他,她便覺得幸福。

妩媚聞言,卻瞪大眼,嘲弄她着實會心疼人。“我家那個公務也繁重。卻還不是我讓他滾回來他就滾回來。”

“夫人您是藍将軍的明媒正娶的。而我身份低微,斷不會有那種不該有的想法。”

“出身?”懶洋洋倚着軟榻,妩媚冷聲道:“聽聞你也是娼門出身。看自己這般污濁,難道你也曾在許多男人身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夢慌忙搖頭。

妩媚一聲冷笑,道:“本夫人當年是□□關的歌姬。都說我賣藝不賣身。不賣身?娼門的女子,何來冰清玉潔?至多比一般女子賣得貴出不少罷了。藍将軍未從軍前也不過是個放牛的,什麽恥辱沒有受過?”

美目一擡。

“我相公能在幾乎全是虞家人的雁渡獲得副将軍之位,靠的便是赫赫軍功。軍中那個身份尊貴的夫人再覺得本夫人污濁,也得垂下她們驕傲的腦袋!因為我相公可是雁渡的副将軍!小丫頭你可要記好了!世上人分貴賤,但這貴賤并非永不改變。富不過三代,窮者也有機會改天換日。世上之事,靠的是人,而不是命!”

小夢回想着這番話,直到深夜都睡不着。她心中似乎有了一點點的底氣。又有些不安,她未告訴虞夏青自己走了。

她知曉這般無禮。

只是不敢。

夜晚又下了大雪。

小夢記起在監獄那夜,雪落紛紛,落在他的發上,面上,他站在雪中,月光落在他身上。

次日見到藍家的兩個孩子。

藍媚原是龍鳳胎。另一個是男孩,叫做藍無。長得比藍媚還漂亮很多。

藍媚告訴小夢藍無是自己的弟弟,藍無卻說自己是哥哥。對兩個孩子誰大誰小,府中人爺衆說紛纭。一整日下來,心神俱疲,小夢卻是連這兩個孩子究竟誰年長都說不清。

孩子中午睡下後,小夢同帶孩子的周媽說了一聲,去左翼将軍府找虞夏青。

虞夏青在院中練槍,保養得極好的紅纓鐵槍泛着黑亮的光,在冬日更顯出深深寒氣。

他眉頭深蹙,嘴唇緊閉,看似不悅。

驚覺有人在此,神情比之前更是淩厲,待見是小夢,虞夏青殺氣收斂,笑意浮現卻又收斂,言語間卻帶着淺淺的嘲弄。“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藍将軍家的人。真是貴客。”

小夢呆若木雞,站在牆角手指不安地擰着衣角,埋首一句話也不敢說。見她這般,本欲嘲弄幾句的虞夏青沒有了脾氣,反道自己不好,說話太過恣意,冒犯了姑娘。

“難道因為本将軍這般行事,那日又唐突了姑娘,小夢姑娘才不辭而別去了藍将軍府上。”

他在生氣。

小夢心跳得很快,整個人顫顫巍巍,她不敢同他說話,卻更怕他因此事厭惡自己,這便小心翼翼扯了扯虞夏青的衣角,聲音比蚊子還細。

“我、我錯了。”

她始終不敢看虞夏青的臉,只是埋首盯着自己拽着的那一點點衣角。

一聲長嘆,虞夏青側身拉起她拽着自己衣角的那只小手。

“罷了。”靜默。“為何不告訴我?”

小夢不知該如何解釋。只是緊抿着唇,許久。“我是什麽身份,不配……”

“……為何今日來尋我?”

小夢将妩媚的話說了一遍。“夫人說,不要自輕自賤。我……自覺連與将軍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可……”她頭微微仰起。目光與虞夏青相接的那一瞬,心慌意亂,将頭埋得比先前還要低一些。

“故而,為何今日來尋我?”

小夢的聲音小得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道歉。”

“嗯?”

“不該不辭而別。道歉。”

虞夏青唇角揚起笑意,眼中的陰霾一掃而過。只問她可否吃飯。見她穿在裏面的小衣露出一截袖口,袖口上是繁雜而精致的繡花,眉梢微微一皺,笑問她可還缺衣裳。

“将軍夫人很好,給了我很多衣裳。”

“原來如此。”

帶小夢進屋坐在暖爐旁,虞夏青笑問起那兩個孩子,問起困擾小夢一整日的問題:“藍無和藍媚,誰年長?”

小夢不知。藍媚總說他們是姐弟,可府中的一般人道他們是兄妹,一般說是姐弟。說着,眉梢都擰成一團。

虞夏青笑着說起過往。

“妩媚當年是明冠整個雁渡的絕色舞姬。我朝陛下慕名看了一眼,驚為天人,還因那一眼惹得皇後娘娘不快,睡了一個月的貴妃榻。”

他又道,當年藍子涵靠着千依百順,乖得像一只狗從妩媚的衆多追求者中脫穎而出得到了美人芳心。成婚兩月後妩媚有了身孕,藍子涵意欲向愛妻證明即便有了孩兒她也是他心中最寶貝之人,便決定若是生了女兒,便取名為藍妩媚,若是生了男孩,便取名藍無眉。

見小夢不懂此名字的有趣,虞夏青便拿來紙筆寫給小夢看。

“無眉”便是“妩媚”去了女旁。

見小夢聽懂了,眼中有光,虞夏青的笑意也重了一兩分。

悠然道出後續。

誰也沒有想到,妩媚竟然生了一對龍鳳胎,老大是姐姐。

取名字的事難着了這個名字風雅,實則是個大老粗的藍子涵,苦思三夜後,藍子涵恍然大悟。

便是女兒叫做藍媚。

兒子叫做藍無。“無”便是“妩”去了女旁。

順理成章,兒子的小名叫做小無,無無。

女兒便叫小媚,媚媚。

小夢:“嗯?咦!”

“藍無便成了哥哥,藍媚成了妹妹。”

見她聽得有趣,眼神中的不安也舒緩了幾分,虞夏青笑意越發深了,他又說起藍子涵的往事。

原來那将軍藍子涵本叫大牛,從軍後給自己改名為“男子漢”,當時征兵、負責謄錄名姓的秀才覺得“男子漢”三個字着實不雅,便改為“藍子涵”。

見小夢不懂,虞夏青又拿紙筆寫下那幾個字,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教她。

“藍将軍喜歡女兒,藍媚那小丫頭兩歲時藍子涵就抱着她上戰場。那丫頭年紀小,膽子挺大,練武也有天分。藍無卻常年在妩媚身邊,妩媚總說藍無那樣一張漂亮的臉,若是在戰場上受了傷豈不是暴殄天物?妩媚是舞姬,藍無歌舞便是極好。兒女剛好養反了。”

小夢聽罷,覺得有趣,半響才明白過來,虞夏青不是普通的同她說笑。

他在幫她。

當做男孩養大的女孩。

當做女孩養大的男孩。

這兩個小家夥照顧起來可比一般小孩麻煩不少。

“怕嗎?”

小夢搖頭。

對她來說,最可怕的是見他,她受不了這種小鹿亂撞的感覺。但既然她有膽量來尋他并且道歉,別的事并不可怕。

“抱歉,我錯了。”

虞夏青微微淺笑,伸手在她鼻尖輕輕刮了一下。這般後,他唇角的笑意卻是僵了,愣愣看着小夢,似乎對自己之前的行為全然不解。

小夢紅着臉,垂首,不敢看他。不過被輕輕刮了一下,鼻翼那處竟然似若火燒。臉頰燙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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