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日羅一三生生累暈了過去，待恢複精神來尋小夢已是三日後。他幫小夢向藍家的管家請了假，帶她去左翼将軍府繼續商讨小話本。

小夢略有些不願，雖說大青常說答應了別人的事一定要做到，但大青也曾說過，不能和心儀男人之外的男人有接觸。何況，虞夏青也說，她不許同別的男人有接觸。

羅一三急了：“從今日起，你是我哥，我是你妹！”

小夢捋了捋關系。勉強點頭。

羅一三喜極而泣：“哥！你終于接受妹妹我了！”

小夢嗫嚅道：“倒也不是，我只是記起大青說你這種男人最是安全。故而不擔心。”

羅一三追問緣由。

小夢猶豫了許久，道：“她最喜歡接待你、你這種身子骨的男人，因為你這種、種客人，花了錢、錢也、也……”

羅一三挺直胸膛：“大展雄風！”

小夢：“白花錢。”

羅一三大怒：“哥！你怎麽能這樣辱妹妹清白！”

小夢噗嗤一笑。

心結放下，也默認自己成了哥。小夢安心依照羅一三的要求擺出各種古古怪怪的姿勢。

不是貼着牆，就是趴在井口。

不是坐在秋千上，就是爬在樹上。

小夢因出身，自然知曉羅一三再尋思些什麽。卻是不解，嘟嚕道就不能去床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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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一三大聲長笑，嘲諷小夢這種沒讀過不可見人的小話本的人自然不知曉情愛之可貴！

“情之所來，還需要床？！”他又絮絮道這一次他寫的是一個暈血女子與嗜血殺手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悲戀！

“兩人相見，定要在滿地都是鮮血的戰場！女子暈倒，殺手便将她拖入屍堆，先【消音】，再【消音】，最後【消音】！”

小夢紅着臉白了他一眼。

“就不能找處幹淨地方？”

“找處幹淨地方，暈血的女孩不就醒了？不就不能任由嗜血殺手為所欲為了？”

“……”

“這個故事難道不有趣？”

“我、我是殺手，但不是瘋、瘋子。”

“你這個俗人懂什麽情愛？”

深谙情愛的羅一三盤腿深思，忽又道血淋淋的屍山的确太過于恐怖。眼珠一轉，讓小夢幫他一把。

小夢還未問到底是何事，羅一三便輕輕推她靠上一棵楊柳樹的樹幹上，風刮過，枝葉上雪落紛紛，又落了一只長着黑毛的大蜘蛛，正好落在小夢肩上。

本欲靠近的羅一三一陣慘叫。

小夢瞥了眼，扯扯衣衫，大蜘蛛落在地上。蠕動着身子，從雪原上一閃而過。

“謝大哥救命之恩！”

“你是親兵，卻怕這個？”

“我是讀書人，我不是怕蟲，我是憐憫。”

小夢記起有次來聽虞夏青笑罵羅一三遇見危險便躲在自己身後的事，頗有些同情虞夏青。

她覺得那蜘蛛古怪。蜘蛛見了不少，長毛的卻是頭一次遇見。

羅一三說那蜘蛛也是雁渡特有的。雁渡山林茂密，林中有不少古怪的動物，蜘蛛不過是其中之一。

“要不下一本話本便叫《害怕蜘蛛的除妖術士與渾身黑毛的蜘蛛妖那不可說的二三事》！”

小夢傻了。

羅一三靠過來，他細胳膊細腿，身板比小夢還要單薄瘦弱許多。用手扶着小夢的腰，小夢只覺腰上攀爬上了一根枯瘦的枝條。喃喃道這便是将自己視為蜘蛛，将小夢視為除妖術士，找一找感覺。

小夢只覺這般不好。

正欲掙紮，又擔心弄傷羅一三。

羅一三解釋道：“姑娘別誤會，在下不過是想要尋一點兒靈感。畢竟在下話本中的男女在床上、書房、囚牢、地上、半空中都做過那事。你說，下一遭我寫他們在爬滿蜘蛛的地方做如何？畢竟蜘蛛妖啊！”

瞪眼，小夢扶額。難怪大青說起自己當年接客的事時總抱怨客人中不少有毛病，不是身上的，就是腦子裏的。

譬如羅一三……兩者皆有。

見羅一三手上開始不規矩，小夢順手一推，她擔心摔壞羅一三本就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卻不想這順手一推就讓羅一三咕嚕嚕滾出去好遠，爬起來，滿面清灰，一腦袋白雪。唉聲唉氣說小夢欺負他。繼而一把鼻涕一把淚。

小夢手足無措。

幸而藍将軍家來人尋小夢回去。

小夢萬般慶幸，離開前回頭瞄了一眼。

羅一三蹲在地上絮絮叨叨，不住念着究竟是鋪滿毛蟲的地上好還是鋪滿蜘蛛的地上好。

打了個寒噤，小夢趕緊回家。

順路買了羅一三的一本話本，書名《酷愛囚禁的将軍與被囚禁的高僧的二三事》，看了不到三頁便羞得頭都不敢擡。

若是被大青知曉她看這種東西，保不定會挨上整三日的罵。

而若是被虞夏青知曉——

小夢的臉紅到耳根，忙不疊将那小話本塞進床下的小箱子。箱子裏有厚厚一疊紙，紙上寫滿了“虞夏青”三個字，還有上次那本《霸道将軍與他的小殺手嬌妻》。小夢摸了摸頭上的小兔子銀簪，還有身上雪白的披風，想要送他一點小東西。

隔日羅一三又來尋她，讓她穿雁渡軍士的衣衫。強調要男兵的。

小夢便問管家要了一身。衣衫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出門見羅一三，羅一三穿上比她還空。

這些衣衫都是定做尺碼，自然不會像親兵的衣衫量身定制。

問羅一三為何換衣衫，他只道要出城找靈感。

小夢認為穿成這般是為了名節。

“非也非也。穿男裝是因為這一遭我打算寫一本男人和男人的故事，上一次寫的男男故事賣得不錯。你若是穿成女人，我腦中便看空空無物。”

“出城若遇見危險？”

羅一三豪氣萬丈：“我會保護大哥你的！”

小夢：“我覺得你打不過我。”

“我可是親兵！”

“我、我也是殺手……”

“你暈血！”

小夢頭深深埋下，心道羅一三又不是虞夏青，怕什麽？這便擡頭瞄了他一眼，一字一頓：“你那日抱起我片刻就暈死了，累的。還摔了我！”

羅一三啞然，卻又狠狠跺腳，道：“我今日一定要展現男兒豪情！好好保護你！”

小夢想想自己之前那順手一推就讓羅一三摔出去好遠，忽然記起那日虞夏青罰羅一三局盾牌的事。

一問果然，那盾牌是特制的。很輕。

深知兩人出門一定有危險，可羅一三去意已決，小夢一咬牙，帶上前幾日買下的一些殺手應備下的東西，懷揣若是遇見餓狼便讓羅一三先跑的一腔熱血，帶着滿腔悲歌走出城門。

“為何你這般——難道你對我有意？”

“你是他的親兵。”小夢的聲音比蚊子還小，羅一三跟了虞夏青那麽多年，分明這麽弱虞夏青卻還是留下他。只因為這個。“我害怕你被野狗咬死了。”

“我一個大男人，如何會被野狗——哇！！救命啊！小夢！！！”

怕什麽來什麽。小夢抓起木棍趕走兇神惡煞的大狗，看着縮在一旁抱着頭發抖的羅一三，心中一陣淡淡悵然。也尋機小心問起虞夏青。

羅一三道将軍若是累了自然會回來。

鼓足勇氣，小夢輕聲說自己想要送虞夏青一點兒禮物。卻不知他喜歡什麽。

“你不如将自己脫個幹淨，再在脖子上系上紅色的結，鑽進箱子裏做賀禮。”

小夢的臉在雪地紅得分外顯眼。

羅一三絮絮叨叨，說自己在《酷愛囚禁的将軍與被囚禁的高僧的二三事》中，将軍幾次三番傷害高僧，待意識到自己對高僧的愛，高僧已再也不願意搭理他。為了追回高僧，将軍将自己脫光光，脖子上系上了一個小鈴铛，跳進了寺院的水桶裏。“這個故事很美吧？”

小夢不敢說自己才買了一本，只将頭點得像是小雞啄米。

說是寫話本，羅一三卻只是拽着小夢一道遛彎，說作為文人，要的是一瞬間的感覺。

小夢只能緊随其後，也不敢抗議。

雁渡城外雪比城內還要厚一些，雪特別深的地方可沒下小腿。

小夢披着虞夏青送給她的白色小兔披風，她在雪中跋涉得分外辛苦。出生南方，她還是頭一遭遇見這樣大的雪。偶爾在雪中陷得深了，讓羅一三來幫忙，羅一三奮力一拉，自己卻倒栽入雪中，被埋得頭頭看不見，還得小夢将他挖出來。

還不住絮叨：“不如這樣寫，那兩個男人在雪中先【消音】，再【消音】，最後【消音】？”

小夢瞪了他一眼。

還未出聲，卻聽一陣男人的嬉笑。

“兩個女孩，在這種地方玩耍，說些男男女女的事，難道不怕遇見壞人？”

一群男人走來。

為首的是兩兄弟。身上披着火紅的狐皮大氅，衣着華麗，脖子粗短，矮小又結實。

身邊跟着一群爪牙，個個兇神惡煞。

小夢身着男裝，沒有改變說話聲，容貌嬌俏，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孩。

羅一三個頭比她略高，身子卻還要瘦弱幾分，加之相貌清隽，一眼看去也頗有幾分像少女。

聽羅一三說話後，那夥人面面相觑，繼而大笑，說這般的男子倒是比女孩還有些味道。

擋在小夢面前，羅一三低聲讓她快跑，瘦弱弱的拳頭才打出，就被那夥人一把拉過。

面上長滿大胡子那個矮壯漢子一把抱住羅一三，眼看嘴就啃下來，羅一三慘白這臉一腳踢在那人裆.部。此番舉動自是激怒了那人，那人一把将孱弱的羅一三摔倒在雪原上，狠狠一腳，羅一三嘴角噴出血沫來。

那夥人将目光轉向小夢。

小夢吓得狠狠一顫。只能結結巴巴警告道：“你、你、你們別過來，我、我、我很兇的！”

“喲，聲音都在打顫，真有趣。”

那兩人帶着手下越走越近，路過羅一三時還一人踢了羅一三一腳。羅一三一把抱住其中一人的腿，嗫嚅着唇讓小夢快跑。

卻被其中一人一把摁入雪中。

“你們別打他！他身子骨弱！打我好了！”

“你這般小模樣，如何舍得打？乖乖躺下，不定我們會放你一馬。”

聽着這些輕薄話，小夢死死咬着唇，幾乎将唇咬出血來，手顫抖得厲害。

“你們——我真的很兇的！”

“又說自己很兇？來，兇一個給爺看看。”

手捏得越來越緊，小夢抖得越來越厲害。虞夏青逗她時也會說“兇一個看看”，但他是在逗她。

他們卻是在輕薄。

虞夏青說，要照顧好自己，有事找他。若他不在，便找羅一三。但看羅一三，他在地上蜷縮成團，唇角都冒出血沫來。即便這般，他依舊抱着其中一人的腿，讓她快跑。

小夢将唇咬出血來。

臨走前，大青告訴她若是沒人保護，便要萬事依靠自己。

如果遇見壞人，小夢，你要讓他們知曉——你的确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