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小夢姑娘見到本太守似乎不太開心。”

擠出笑意,小夢柔聲道:“并未。太子來了,太守大人怎麽有空來青園?”

呂思哲自嘲笑笑,道這雁渡是虞家的地盤,是武将的底盤,皇後都是虞家的人。他不過一個文官,又是外姓,難道還妄想一直陪在太身邊并得到在這雁渡建功立業的機會不成?

“也是有趣。大将軍一早便抱着太子一道去雁渡關外玩耍,小将軍與藍将軍陪在一旁,還帶上了青園的四個孩子給太子作伴——四個孩子中任選兩個将年紀加起來都比太子小。

“雁渡将領中的孩子中年齡與太子相仿的也不是沒有,卻又有誰在雁渡有這幾家的權勢能讓他們陪太子出游?他們幾人離開後手握雁渡大權的是岳小樓。與我這個不過用來充數的太守又有何幹系?”

聽出呂思哲話語中濃濃的妒意,也情知呂思哲對雁渡由大将軍掌權之事極度不滿,小夢只嘲弄的笑笑。

呂思哲當年是榜眼,而今是太守,卻也要面臨各種不甘與不堪,她過去娼門出身,是賤籍,又是個殺手,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青園的夫子,成日長籲短嘆抱怨命運還真可笑。

誰不是一堆破爛事?

小夢當即便打起了精神,簡單給呂思哲說了一聲,起身打掃青園。

呂思哲也不幫他,坐在臺階上一動也不動。

片刻後也起身幫小夢提水掃地。

嘴上卻不停:“恭喜小夢姑娘改了籍。可改了又如何,難道那李夫人還會多看姑娘一眼?”

“改籍是我的事。”

“昨日太子駕臨,小将軍也能招來負責戶籍文印的官員來為你改籍。随叫随到不說,做事還甚為麻利,一日便做到。普通人誰能有此種待遇?”

小夢明白他的意思。拿着笤帚站正。終于怒道:“太守大人讀過那麽多聖人書,說這種話豈不可笑?”

“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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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魚、将軍,将軍他有而今的身份是因虞家三位老将軍的開國之功,大吳建國以來虞家一直護衛河山,有功勞,也有苦勞。将軍他占了長輩的光,行事自然比旁人方便。但誰讓我們的長輩未曾做出功勳呢?”

“小夢姑娘着實護着小将軍。但在在下眼中不過是寒窗苦讀多年抵不過一句‘長輩的功勳’。”

“太守這般說話有些可笑。我讀書也不過幾個月。你讀了十餘年,虞家前後積澱了七八十年的財富,比不上才是理所應當。”

“看來但凡是與小将軍有關的都是好的。難怪小夢姑娘看不上鄙人。”

小夢知曉他說的是給岳小樓接風那一日的事。埋首掃地。

卻又忍不住,仰頭道:“太守大人窮苦出身,卻還是做成了雁渡的太守。你總說手中無權,卻也比絕大部分你這個年紀的人成就高。世上受苦之人成千上萬,太守這般自怨自艾,豈不可笑?”

“小夢姑娘剛來雁渡将軍便将所有好東西都塞給你,你也算不上天姿國色,将軍他不過是同情你。你我才是同一種人,窮苦出身,但凡走錯一步便萬事俱備,與小将軍混在一處難道是渴望有所得?”

“既然算不上天姿國色,就不勞太守大人幾次三番前來探望。”

呂思哲眼眸中的光微微淡了一些。

長嘆,話語中有了一絲無奈。“說笑的。小夢姑娘生氣了?”

小夢只低頭掃地。

地面分明已一塵不染。

門被輕輕推開,虞夏青手上抱着一束花。原本滿臉笑意,進門見呂思哲,笑意收斂,将花朝小夢懷中一塞,黑着一張臉走了。

呂思哲趕緊跟上,笑言自己不過與小夢姑娘說了幾句話。

“大将軍與藍将軍都在雁渡山外陪太子,太守若覺平日無事可做,何不今日多做一些?”

“本官自然是将所有的公務處理完畢才來青園找小夢姑娘說幾句話。”

虞夏青回身看着小夢:“夢兒,他說了何事?”

小夢看着虞夏青,又看了眼呂思哲。心跳得極快,卻只道:“沒說什麽。”

虞夏青黑着臉拂袖而去。

小夢慌慌張張尋來花瓶插好花。

呂思哲不依不饒:“小夢姑娘為何不将在下說的話全部告訴小将軍?”

“大人您這麽年輕便能當太守,自不是說話、做事不負後果之人。在小女子面前說那種話自也做好了我會将一切盡數說出的準備,或是欲借小女子之口完成所圖,或是發洩。”

大青時常對小夢說,旁人若是找她控訴起別人的不是來,記在心中即可,切莫随意傳出。

那些在你面前說別人壞話的人,有的借刀殺人,要防;有的單純發洩,不用理會;只有極少的對你有用。

“小夢姑娘年紀小,書讀得少,道理卻是懂的不少。”

小夢行了個禮,一路小跑去右翼将軍府。

卻不想被守門的軍士攔住,軍士說将軍說得很清楚,今日不見她。

心裏委屈,小夢只能回去,走到一半卻又折回,摸摸褲腿,小匕首待得很乖。

終究在将軍府住了一段時日,小夢很容易便找到缺漏□□溜了進去。

虞夏青在書房外的院中,赤着上.身,坐在太師椅上,身旁的方桌上放着紗布和別的藥品。他手臂上包裹着紗布,紗布上血跡斑斑。他似乎正要為自己治療傷口。

本欲悄悄潛入的小夢看着這一幕,哇一聲哭了。靠近他身邊,輕輕碰了碰他手臂上的傷。

甚是不悅的将手臂挪開,虞夏青板着臉讓她早些回去。“我似乎說得很清楚,小夢姑娘不能進府。”

小夢當即抽出綁在腿上的小匕首,小心翼翼對準虞夏青傷口的位置,眼淚還挂在眼角,抽泣着,結結巴巴道:“我是殺、殺手,說了要殺、殺你十次的,哪、哪有殺手、殺、殺人走門的?”

一時忍俊不禁,虞夏青卻又立刻收斂笑意,板着臉,皺着眉。

小夢抽搭得越發厲害,也不敢牽手,只小心翼翼捏着他的一根手指,想要搖一搖,又不敢,只輕輕捏着。“大、小将軍,我、我,你、你——”

終于,虞夏青沉沉嘆了一聲。

“又想大青了?”

“你、你在流血……”

愁眉舒展開,虞夏青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劃過。“乖,不哭了。”

小夢小心碰了下他手臂上的流血處,手指上便是點點血痕,她分外小心地挽起他的袖子,包紮傷口的白紗布上已經浸透血。

她最喜歡的人,傷了她最喜歡的人。

小夢小心掀開紗布,傷口只有一處,兩尺左右,一端細,漸漸變粗。傷口不大,但似乎很深。

大青常用的刀留下來的傷口便是這般。

傷口還未愈合,邊緣處已有腐爛的跡象。

大青在引誘采花賊交出迷藥時順便得了他制取毒藥的配方。每次行動大青都會在刀上淬毒。

虞夏青生氣是理所應當的。

她再也不打聽大青的事。

他卻看似漫不經心道:“遇見你後,我還以為你青月幫都是一群小傻子。你成日挂在口上的大青還真是個厲害角色。能讓本将軍這麽辛苦。”

小夢小心替他上藥。拼命回憶大青曾說的各種解毒藥方。愣愣地嗯了一聲。

虞夏青又不高興。

小夢腦中還在想解藥,眼神飄忽不定,未曾留意。

虞夏青忽然站起身,她身子一輕,虞夏青抱起她坐在桌子上,逼着她視線與自己幾乎持平,他黑沉着臉。“夢兒,你又在想那個女人?”

“不……”

“那在想何事?”

“你的傷。”

“喲,一連幾日,小夢姑娘終于記起本将軍也受了傷?”

小夢結結巴巴,說哪一連幾日,她昨日便想問,但看虞夏青一直板着臉,便不敢問。

虞夏青板了許久的面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卻又很快沉下臉:“夢兒,你害怕我?”

小夢點頭,複又搖頭。

一開始,她和他說話不結巴,同旁人說話結巴。

而今,他只要面露不悅,她一開口便結巴。“不害怕,喜歡。所以害怕。”

虞夏青聽不懂她這番話,問起呂思哲。

“太守真只是順路來找我說話的。”

“順路?夢兒不打算告訴我太守大人說了什麽?”

“大青說,不要随便傳別人的閑話。”見虞夏青似乎沒有生氣,小夢鼓起勇氣問起昨日之事。“你在生氣?”

“夢兒滿口大青,可曾關心我?”

小夢微怔。

虞夏青別開臉,耳根有些紅。

抿嘴微微一笑,小夢心中暗喜,一直都是她吃那位李小姐的醋,終于輪到他了。

微微前傾,在他耳畔小心親了一下。

不過一吻,小夢就面上燒得滾燙,正欲跳下桌,卻被虞夏青一把摁在桌上,他附身而來,炙熱又柔情。

許久才扶臉幾乎紅透的她坐起。

“我遇見那個女人了。你說的大青。她的确是來殺我的,我要了你的賣身契後便放她走了。兩日後此事才被其他人得知,就算去追也追不上。本将軍已仁至義盡。可說來也是古怪。你們似乎是南方人,雇你們來殺我的應該也是南方人,可我從未去過南方。”

“青月幫以前在南方,後來一路向北。”

虞夏青問起緣由。小夢也說不清,不過是大月、大青說去何處便去何處。

“大青可有話托你轉告我?”

虞夏青愣神看了她許久,只道:“她讓你乖乖呆在雁渡。”

小夢總覺虞夏青并未将大青的事說完,他隐瞞了很多。但他說他沒有傷害她,她便一定沒有傷害她。

她信他。

她也終于記起解藥的配方。

雁渡地廣,士兵也很多,自然不缺藥材。花費不少精力才将藥材配齊,給他上好藥後小夢才舒了一口氣。

虞夏青看着她,忽然問她可曾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

小夢記得的只有大青,還有剛被賣入娼門的事。

“誰賣的你?”

“爹娘——老鸨說是爹娘。”她其實記不太清了。

小夢說完,才覺虞夏青比以往更加沉默。心中的不安一陣接着一陣。

他的手指卻輕輕劃過她的臉頰。

“他們快回來了,夢兒早些回去。不然我娘看見你我孤男寡女在一處,又要責備。”

“是。”

“夢兒昨日大概也聽見了我與紫嫣的話,夢兒不問我?”

李紫嫣說,他對她,不過是可憐。

“即便是這般,我也開心。畢竟只有大魚你對我那麽好。”她輕輕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面上。

即便只是這般,也就夠了。

大青常說,“憐惜”,也是愛。

小夢幫右翼将軍治好了傷的事也傳言開。羅一三總對小夢說笑道此番美女救了英雄,李夫人對小夢應該所有改觀。

兩日後李夫人果真到了,她帶着一幹人等一道進了青園。“明日太子殿下會來此。你身份低微自然不能見太子,從今日此,此處便交由紫嫣。至于我兒,他自然得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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