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能讓雁渡大将軍在身邊伺候,讓雁渡副将軍當馬,讓虞夏青再一旁候着,還姓姬的自然只有一人。

當朝太子姬崇旭。

小名翎夜。

緊随小太子乘坐第二輛馬車的是小王爺姬雲燚,姬雲燚比虞夏青小五歲,與小夢同年。

确定自己未曾猜錯後,小夢盯着自己今日不留意碰觸了太子衣擺的手,目光舍不得離開分毫,幾乎恨不能将手砍斷供起來。這可是碰了太子的手!太子!那可是将來的皇帝!

羅一三分外鄙視:“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窮酸樣。”

從剁手、供手的沖動中冷靜下來,小夢好奇太子怎麽忽然來雁渡了。

羅一三說太子姬崇旭甚是聰慧,雖才滿十一歲,卻已比不少舉子讀的書更多。很讨太傅張靜荷喜歡,武學也極好,騎馬練武頗有大将之風。虞家對這個能文能武的寶貝外孫更是萬分疼愛。

朝中百官都說姬崇旭将來定是一代賢君。

可這太子有個毛病,課業結束後便将自己關進雲芷宮研究木藝。廢寝忘食是常态。

除了父皇、母後、太傅張靜荷和虞家的幾位老人,平日也就和從小伺候在身旁的小太監流雲說幾句話。

朝中文武百官甚覺此般不妥,這便三番五次上奏,說身為太子切莫于木藝中沉淪。讀書累了,騎騎馬、溜溜鳥,養養小狗、抓抓小貓,同宮中的女孩子培養培養感情立個側妃生個皇太孫什麽的不大好嗎?成日蹲在宮中研究木頭怎麽行?

皇帝姬輕墨聽煩了,便讓虞夏青将姬崇旭帶來雁渡玩一個月。走前說得清楚,姬崇旭願意做什麽事便由着他的性子讓他做什麽事。

“皇帝竟然聽大臣的?”

“皇帝一句話都不聽大臣的,誰做事?陛下賢明,可大臣說多了他聽着也會很煩。”羅一三道。

昨日緊随馬車後的幾頂轎子中坐的是太子的乳母,禦膳房的廚師等成日跟着太子打轉的人外,還有太子太傅張靜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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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将軍說大魚去接他弟弟。”

“按照輩分皇後娘娘是小将軍的小姑姑,那太子自然是小将軍的弟弟。在私下太子也一直稱呼小将軍為哥哥。太子來雁渡之事本不益外揚,故而将軍一直說接弟弟。可消息不知被誰洩露了出去,況且,昨日那架勢任由誰看見都知曉來的不是普通人。”

羅一三又道,虞夏青此次去大京同皇帝陛下說起青園之事,小太子聽見了,昨日才到此處便鬧着要來看。

“現在你已經不是賤籍,也不算娼門出身,下一次小太子來你也用不着躲在角落。好好表現,萬一太子回去對陛下美言幾句,不定會準許你過門呢。”

小夢登時有些激動,想想,問道:“你的話本是這樣寫的嗎?”

“自然。”

原本振奮的小夢登時沒有精神。忍不住問起賣身契的事。賣身契在虞夏青手中,他的确見過大青吧?

羅一三避開小夢的目光,用力搖頭。

小夢心中越發慌了。

坐立不安,睡得也很不安穩,聽見軍隊整齊的腳步聲,起身從門縫朝外看,又問詢了羅一三才知曉太子等一幹人等全部移去了大将軍府。

這便再度換上夜行衣去右翼将軍府。

果然,将軍府門外的防備幾乎盡數撤掉。

翻過圍牆,小夢曳步去虞夏青的睡房,無人。又去書房,屋中亮着燈。透過窗縫看去,岳小樓也在,他二人看着一張圖紙,讨論得很是激烈。

擔心吵着他們,小夢便在院中尋了一個僻靜處坐下,抱着膝蓋,安靜等待。

屋檐下的燈籠泛着微微的紅光,幾只小蟲圍着燈籠一個勁打轉。

隐約聽見岳小樓與虞夏青在商量明日如何防備的事。

打更人從街上走過,已是亥時。

岳小樓走了。

小夢正準備去找虞夏青,月洞門那邊又透出燈光來,仔細看去,是一位曼妙可人的小姐,身後跟着不少随從。

小夢趕緊藏入院中的樹叢,樹叢臨近書房,房中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表哥。”

“這麽晚了,紫嫣還不睡?”

紫嫣?

李夫人給虞夏青定下的未婚妻?

小夢藏在樹叢,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她聽見自己瘋狂的心跳,心跳和着屋子裏的對話,越發攪得心神不寧。

李紫嫣的聲音溫柔又多情。小夢無數次告訴自己他身邊就應該是這樣的女子,臨到這一刻卻還是心亂如麻。

“表哥不也沒睡?”李紫嫣道。

“我與岳将軍有要事相商。”

“明日護衛太子之事?”

“自然。”

“姑母讓月兒給表哥盛一碗雞湯。”

碗碟聲響。“吃完了,謝過表妹。表妹快去歇息。”

房中靜默了許久。

小夢進退兩難,惴惴不安。

“表哥,聽說你此番出門遇見了一個女殺手。”

小夢将心提至嗓子眼,聽得越發仔細。

卻聽虞夏青漫不經心道并無此事。

“表哥,你肩上的傷難道是假的?聽親兵說前來刺殺的那個老女人與青園那個頗有些淵源,正因如此你才放過那個老女人?”

“我的親兵該換了。”

“原意始終嚴守表哥秘密的只有羅一三。你卻讓他陪着青園那個。”

“夜深了,表妹可以歇息了。”

“我與姐姐究竟哪裏不好?”

“哪兒都好。”

又是很長的沉默。

“哪兒都好,除了不得表哥喜歡。”

“紫嫣,我自幼便被人定了未來,留在大京,參加科考,都是旁人的決定我照做便是。而今連嫁娶之事,也由不得我決定?”

“婚嫁之事本就該遵循爹娘的決定。況且,聽聞一開始表哥便對青園那個極好——親兵們說青園那個剛來時簡直像從泔水中撈出來的乞丐。難道表哥還能對那種髒兮兮的女人一見傾心?表哥,你究竟是心中多了一人還是單純覺得她可憐?畢竟虞家很喜歡女孩,女孩極受寵愛。對女孩好倒也是你的習慣,被她誤會了你,你也誤會了自己。”

小夢聽得心慌,更讓她心慌意亂的卻是虞夏青沒有回答。他陷入了長時間的靜默。

李紫嫣的說話聲也比一開始歡喜了不少,她告退離開。

房中依舊毫無動靜。

小夢蹲在牆角,不敢動,想着李紫嫣的話,有那個女殺手的事,竟然不知該這一刻如何面對虞夏青。斟酌、猶豫,卻還是從樹叢中鑽出,小心翼翼推了推門,門未曾關緊,輕輕一推便開了。

虞夏青撐着頭坐在桌邊。似若在沉思。

小夢想要靠近,卻又不敢。

想要逃走,卻被虞夏青發現。

“夢兒?”虞夏青笑了。“夢兒膽子真是大了,這麽晚也有膽子來找我。第二次。”

“我、賣身契、大青,那個,還有……”結結巴巴許久,見虞夏青眉頭越皺越厲害,小夢将話語咽下肚,終一氣呵成說出口來。“大魚你見到大青了嗎?”

燭光狠狠一顫,虞夏青面上的笑意瞬時收斂:“那個叫做大青的女人刺殺過我。”

小夢的心提至嗓子眼。

虞夏青冷道:“夢兒已知曉刺殺的事,卻只會說這個?夢兒不用擔心,我放了她。”

小夢松了一口氣。“你為何不帶她回來?”

“帶回來?本将軍帶了小夢你回來,難道還得将你整個青月幫帶回來?”

“并不。”

“那小夢姑娘又是何意?”

聽見他這般稱自己,小夢心裏慌了。正準備問他傷的如何,見他這般,怎麽都不敢問。

戰戰兢兢站在一旁,局促不安。

腦中忽然出現李紫嫣的話。

虞夏青,他究竟是傾心,還是同情?

委屈與不安混雜在一起,小夢想哭,但見他板着臉,卻又不敢。最終只死死咬着嘴唇,狠狠閉眼,強行将眼淚憋回。眼角卻還是滾落了一滴淚。

虞夏青面色稍緩,手指拂過小夢臉頰擦掉那一滴淚水:“這般對我,你還先哭了?”

小夢見虞夏青的火氣似乎消減了一點兒。再度怯生生伸出手小心抓着他一點點衣袖,顫顫巍巍扯了扯。“大魚……”

虞夏青眼中的怒氣似乎淡了一點兒。

小夢終于提高聲音道:“大魚,大青去了何處?”

虞夏青整張臉都陰沉了下來。“你只知道這個?只想問這個?”

“賣、賣身契在大青手中,你拿得到我、我的賣身契一定見過大青。她、她在哪裏?”

起身,虞夏青一把推開小夢戰戰兢兢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夢姑娘還真是心思通透。夜深了,姑娘可以走了。來人,送客!”

他不送她。

她才出門他便将門緊緊合上。甚至連燭火都熄滅了。

小夢見虞夏青都懶得看自己一眼,知曉自己一定做錯了什麽,卻又連追問一句都不敢。

在虞夏青的親兵的護送下走小門回到青園,小夢在床上坐了一整夜。

她擔心大青。

更擔心他的傷。

她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想問的都沒能問到,這般只能安慰自己既然虞夏青放了大青,那他的傷便不會太重,何況他還能騎馬,還能陪小太子。

這般安慰自己,小夢卻還是睡不着。

雞叫頭遍後依舊睜大眼睛。她記的第一次在雁渡過夜時也是如此,坐在床上,許久都睡不着。

只是那一次虞夏青是關心她的,這一次他卻冷冷淡淡,甚至不願正眼看她。

小夢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或許,真的只是因為他一開始只是覺得她可憐。

并不是心動。

坐了許久,直到聽見小雨落下的聲音小夢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雨已停了,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徐小林沒在青園,皇太子來了,雁渡市集比趕集還熱鬧,大抵她也跟着去看皇太子的熱鬧。

羅一三在門口挂了小木牌,他在寫話本,嚴禁外人打擾。

孩子們也不來上課。小夢無事可做,梳妝打扮妥當,頭上戴着虞夏青送的小發簪,手腕上套着他給的小手镯。

似乎這般他就在身邊。

可虞夏青終究不在這裏。小夢坐在房門口看書,往日背得起勁,今日卻怎麽都看不進去一個字。

她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自己,也只是為了距離他更近一些。

可他似乎不喜歡她了。

坐了太久,小夢始終一動不動,小肚子咕嚕嚕叫得厲害,清晨落了一點兒小雨,地上濕漉漉的,滿地的蒲公英開了,散落在碧綠的草地上,像一顆顆金黃色小星星。

忽然聽見腳步聲,小夢驚喜擡頭。

本以為是虞夏青,未曾想到竟然是呂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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