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請你坐地鐵
小燦,你怎麽了?這才過了多久,你就忘記了嗎?藝術就應該是痛苦的,是郁郁寡歡甚至極度壓抑的。
你是我的專屬模特,你必須和我一樣活着。
時燦猛然睜開眼睛,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
他下意識深吸一口氣,轉頭看了看時間,還不到六點。
怎麽又夢見了林仰。
夢中,林仰站在時燦的對面,兩人之間好似出現了一道罅隙。
很窄,卻很深,深不見底。
時燦呆呆望着不遠處的林仰,想靠近,跨不出步子。
時燦眼神裏是一如過往的崇拜,同時亦有難以壓制的疑惑。
夢醒時分,這份疑惑異常新鮮。
不止是剛剛那一刻的夢境,疑惑存在于這綿延的十年時間之中。
初版的《Seamas》便是對時燦最美好的诠釋,而這份疑惑承載于《Seamas》被裁剪掉的那一半畫面之中。
它與林仰的想法相左,因此時燦選擇封存于內心深處。
見不得光,亦不去細想。
時燦回過頭,趁着月色望向秦澤汐熟睡的臉頰。
藍離說,其實我感覺你最近挺開心,狀态也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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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若沒有母親忽然出現鬧出的插曲,這份與秦澤汐相關的“開心”可能還會延續更久。
久到時燦忽視前因,忘記後果,單純享受。
母親以激烈的言辭揭開瘡痍,像是将過往的很多細節進行翻新,留在縫隙裏的殘存碎片有了新氧,進而繁殖滋生、難以忽視。
倏然,時燦心中萌生出些許負罪感,好像躺在秦澤汐身邊就是在背叛曾經的信仰。
但,這怎麽可能?時燦曾掏空一切迎合林仰,如受虐狂般享受愛情帶來的壓抑與控制。
林仰生活規律,躺在他身邊的每一個清晨都會在固定的時間被鬧鈴驚醒,周而複始、日複一日。
秦澤汐則活得爛漫,時常一早有課卻還貪戀被窩的溫暖,遇到周末更是要享受自然醒帶來的輕松。
林仰行為克制,對待時燦的身體總帶着三分疼惜、七分管教,目的是為了畫作呈現最好的效果。
秦澤汐完全相反,指尖像是帶着火焰,拂過的瞬間寸草不生,順着皮膚紋理往時燦的心口鑽。
“放縱”太過容易,以至于只花了這麽一點時間,時燦便習慣秦澤汐的張揚,喜歡上他浪漫的氣息,甚至找回了《Seamas》畫中照在肩側的那一束光。
時燦惶恐不安,怕閉上眼睛再次看到林仰,怕又重回那不帶絲毫溫度的夢中。
曾幾何時,時燦“享受”于令人煎熬的夢——失去的一切只能在夢中得以重現。
時間流逝,夢慢慢消失了,時燦的心也越發冷下來。
再往後,他像個膽小鬼夾在罅隙之間,前後踟蹰、左右為難。
他害怕做夢帶來的痛苦,害怕一夜安睡帶來的空虛,害怕感情帶來的傷痕,害怕一切……除了做愛。
身體的歡愉不需要思考,而疲憊帶來的夜晚亦填補着慘白。
時燦移動身體,靠近秦澤汐。
借着破曉的微光,他仔細打量這張俊朗的臉頰。
前進無路,後退無門。
罅隙的岩壁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牆,時燦再難移動半分。
他拉過一旁的睡衣,套上後起身。
動作不帶停頓。
許是不适倏然冷清的被窩,亦或者感受到身邊人情緒的浮動,秦澤汐幽幽的轉醒,迷迷糊糊擡起頭問:“你怎麽了。
去哪兒。”
“沒事。”
時燦壓低聲音沒有回頭,走到床角時伸手輕拍秦澤汐的腳腕,以試安撫,“你繼續睡吧。”
秦澤汐“嗯”了一聲,含含糊糊道,“那你快點回來,我……”話還沒說完,年輕人已又進入夢鄉。
時燦為自己沖了杯咖啡,而後安靜的坐在餐桌前。
他一動不動陷入沉思,直到咖啡完全涼透,窗外的太陽緩緩升起。
“怎麽起來這麽早。”
秦澤汐敞着胸膛從房間走出來,他一邊打哈欠,一邊揉了揉自己略顯淩亂的頭發,“有什麽事嗎。”
時燦微微搖頭,随即與秦澤汐四目相對,“這段時間我工作比較少,你可以不必總在我家裏過夜。”
秦澤汐一愣,沒立即接話。
時燦移開視線,意味明确——想要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一些。
他找不到體面的理由,因此說出的話既蹩腳,又不可信。
難不成秦澤汐是為了工作才留宿于時燦身邊的?“行,我知道了。”
秦澤汐反應幾秒後答應下來,主動又編了個更為“合理”的理由,“正好最近阿姨也對你有些不滿意,萬一她再過來看到我,肯定也不開心。”
時燦點頭,端起冰冷的咖啡喝了一口,嘴裏是苦的,心裏則是說不上的味道。
酸澀,慶幸,失落。
還有點如釋重負,以及對自我的厭惡嫌棄。
都快三十歲了,怎麽還在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面前“作”,真是諷刺。
“你該不會是想用這種方式跟我拉開距離,然後拒絕我吧?”小秦助理頭腦靈光,察覺到時燦的意圖直接以玩笑點破,而後不以為然來到他面前,補充說:“我話說清楚,晚上不在這裏過夜,不代表我會減少與你的相處時間。
兩回事。”
揣着明白裝糊塗。
秦澤汐敢這麽“演”,便是咬定時燦不忍說重話傷他。
想想這年輕人進步飛快,沒花多少時間便做到了知己知彼,一點都看不出之前“賭一把”都膽怯的樣子。
行吧,還不是時燦慣出的“毛病”?自己種的因,自己嘗盡果。
“如果……我是這個意思呢。”
“你不是。”
秦澤汐笑的明媚動人,就如窗外暖化嚴冬的朝陽,他的聲音玩笑中帶着認真,堅定裏又透着卑微。
他淡淡補充,說:“你離不開我了。”
啪……簡單的六個字,倏得擊中了時燦的心髒。
秦澤汐沒給時燦回嘴的機會,轉身朝着屋裏走,“我換衣服了,今早有課。”
走出兩步,秦澤汐回頭看向時燦:“對了,你今天也有活兒。
我們學校的課,記得嗎。”
時燦點頭,最近的工作少之又少,怎麽可能忘了。
秦澤汐比了個“OK”的手勢,揚起眉毛問時燦:“鑒于你可能想要拉開距離,那今早你自己去我們學校,怎麽樣?”時燦“恩”了一聲,可以。
“好,一言為定。”
小秦助理伺候在身邊之前,時燦經常一個人去,一個人回。
準确的說,這幾年的大多數時間裏,他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發呆,一個人去往畫室,一個人結束讓人疲憊的工作。
一個人時間久了,好像無人陪伴變得理所應當。
有些時候,甚至連話都不用說。
挺輕松。
時燦看着秦澤汐率先出門,而後聽到關門的聲音,有些不習慣。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仰頭一飲而盡。
苦楚感順着舌尖席卷味蕾,而後又從鼻息闖到舌根處,最終剩下的是陣陣酸澀。
沒什麽的,不過是一個人去工作。
和以前一樣,能有什麽。
時燦穿衣準備,收拾好東西出門。
剛走出公寓大門,他便忍不住給秦澤汐打電話。
瘋狂想念有小秦助理在身邊的感覺?是,也不是。
“想”是“想”,卻不是“想念”的“想”。
“時老師,怎麽了?”秦澤汐很快接電話,清了清嗓子說:“這麽快就忍不住了,還是跟我一起比較好吧。”
時燦深吸一口氣,咬牙後從嗓子口冒出聲音:“你是不是把我的車開走了?”“是。”
秦澤汐大大方方回答,毫無羞愧的意思,“我剛才下樓發現鑰匙在我身上。”
平時兩人同進同出,秦澤汐在路上就是專屬司機,自然手握鑰匙。
別說這車鑰匙了,就連時燦家的門鑰匙他也揣在兜裏。
要不是附帶密碼鎖,只怕時燦今天連門都出不來。
“想”是“想”,是“想發火”的“想”。
時燦擡高聲音,質問秦澤汐,“你發現鑰匙在你身上,為什麽不給我拿上來?誰允許你開走我的車?”“那又是誰允許你跟我拉開距離?你有你的考量,我有我的行動,憑什麽給你把車鑰匙送上去。”
秦澤汐理直氣也壯,說完還不忘補刀,“你沒鑰匙反正也開不了車,我就把你的車開走了,省的還得坐地鐵去學校……”上班高峰期,沒有提前預約很難打到車。
秦澤汐不坐地鐵,那只能時燦去坐地鐵。
“時老師,我快到學校了,挂了啊。
你趕緊往地鐵站走吧,不然可能得遲到。”
時燦一肚子火,上了地鐵後收到秦澤汐的短信:【你工作結束來找我。
】片刻,秦澤汐發來一個號碼,又說:【可以不來,那你就坐地鐵回家。
随便你。
】時燦接了不少學校的活兒,一看就知道是美術學校的教室號碼,猜想應該是秦澤汐早晨上課的地方。
時燦沒去過,但并不難找。
他看着短信,仿佛能瞧見秦澤汐那得意的笑容。
不想回,實在是不想回。
時燦直接将手機塞進自己的口袋裏,眼不見心不煩。
幾秒鐘後,他又拿出電話,實在氣不過,咬牙賞了對方幾個字:【油錢和路費都從你工資扣。
】秦澤汐秒回:【好,算我請你坐地鐵。
】一早晨,幾個小時,時燦從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
今天的活兒不算辛苦,是給雕塑專業的學生充當結構模特。
說白了,就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時燦穿着一件白色浴袍,露出一半的鎖骨,視線看向地面,表情自然。
與他的氣定神閑相反,時燦心裏則層層疊疊湧出不少情緒。
時間為什麽過得慢?不過是因為有了期待。
大抵小秦助理将車開走,給了時燦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他那“拉開距離”的計劃從開始的第一天就徹底泡湯……年輕人的把戲,真是讓人欲罷不能。
時燦結束了工作,換了衣服收拾好東西,然後朝着秦澤汐發給他的教室走去。
學校的美術學校很大,形形色色學什麽的都有。
時燦穿過樓梯來到教室門口,見門關着,于是立于一旁。
若是遇到拖堂的老師,那自然不能打擾。
等了沒幾分鐘,門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走出來,不太像學生的樣子。
對方見時燦站得很近,好心詢問,“你好,找人嗎?”“嗯,我等秦澤汐。”
對方反應了一下,“秦助理?”時燦點頭,随即對方笑着說,“裏面還需要一會兒呢,你進去等他吧。”
女孩子說完,朝着衛生間方向去,而順着她身後還沒關上的門,時燦望進去。
教室裏人不多,中間的高腳凳上坐着一位模特,看不到長相。
模特裸着上半身,任憑身邊的畫家在自己的身上塗抹顏料。
拿着畫筆的年輕人,眼神中有對繪畫的熱忱,還有對創作作品的想法。
那個人,今早出門時回過頭望了時燦一眼。
回想起來後知後覺,他定是在那會兒已經做好了“偷車”的計劃。
那個人,此時眼中只剩下畫筆、顏料,以及正在任憑他為所欲為的模特。
時燦深吸一口氣,忽覺早晨的咖啡後勁怎麽這麽大?舌根鼻息的酸澀感,壓都壓不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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